劉春燕

百姓人家,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但凡有湯水的飯,自然少不了飯勺。
我家廚房墻上懸掛著一把飯勺,長把,鋁的,銀白本色現(xiàn)已成了黑白相間的樣子,像是濃縮了時光的烙印,仿若將其已深刻于勺。任憑我如何絞盡腦汁,嘗試選用不同材質(zhì)的刷子,也未能蹭掉勺子前端的半點痕跡。
既然無效,那就順其自然吧。不過這把飯勺忒有年代感。那年正月初一,爺爺扔下我們?nèi)チ肆硗庖粋€世界,家里所留之物多半自帶“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架勢,僅有這把飯勺,掛在墻上格外搶眼,和暗黑的墻面并不相稱。
幾個月后,父親帶著深深的愧疚和悲傷之情整理完爺爺?shù)倪z物,雙眼空洞,像飯勺前端的圓窩窩,期盼著什么。忽然,父親眼睛閃光,說是給我們姐弟三人各留一點對爺爺?shù)哪钕耄蟮忠蛭沂情L孫女,便將一把飯勺給了我。
我出嫁時,父親叮囑我要把爺爺?shù)哪前选肮哦憋埳讕稀>瓦@樣,我遵囑,將它帶到我的新家。后來,單位搬遷到縣城,我先后住宿舍、租民房,都會帶著它,始終讓它在煙火中存身,發(fā)揮應有的作用:沾著油鹽醬醋辣,走出古城,走進新城,與我和家人的三餐相伴,與我的三十多年的晨昏相隨……走著,走著,它就與我走出了深厚感情。
爺爺?shù)摹肮哦憋埳祝阄议L大,冥冥之中教導我必須做得一手好飯,方可對得起它。又時刻讓我想起爺爺那雙深邃的雙眼,像是在對我說:“做飯也好,做事也罷,都得用心。”
有了爺爺這把飯勺,我做飯積極性特高,臊子面、肉湯、米粥、面糊……都與爺爺?shù)娘埳桌p繞,一圈,一圈,飯勺在鍋里打圈;一勺,一勺,飯勺盛飯到碗里;一口,一口,再吃到嘴里……溫暖,愛意綿密,不論何時,總能品出家的味道。
古人說勺子是權(quán)杖的象征,到了母系氏族,飯勺成了掌握食物分配生殺大權(quán)的象征。飯勺的用途顯而易見,但它身上的深意卻是隱藏的,需要細品,深悟。
尋常人家的飯勺普通得如我們,然而恰恰是這種最易入心,最有煙火氣息的飯勺,才能讓人與大地不分離,和五谷不相離,和人間溫情不背離。人不管身處何方,官居幾品,財富幾何,仍舊需遵循“民以食為天”,而飯勺的寓意正好是:甘苦與共。如是說,一個鍋里掄馬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爺爺留給我的飯勺,里面的深意極為明顯:從原生家庭到再生家庭,均需聚人心、知人心、懂人心。
爺爺?shù)娘埳状鄠饕讶嗄辏棵磕闷鹚蛴茫蛳矗驋欤叶加幸环N最樸素而又最誠摯的情感油然而生,且洶涌而來。
爺爺?shù)哪前扬埳祝驌浦鴼q月深處的幸福與滿足,傳承著對來之不易的生活的珍愛,提醒著日子需要細水長流。
兒子見我家的飯勺如此滄桑,感覺和美味佳肴不匹配。我輕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給他講述“古董”飯勺的來歷。之后,他心有所悟,原來,它不僅僅是一把飯勺。
知子莫過于母,我知道他讀懂了那把飯勺的“古董”含義。我們相視一笑,那么暖,那么甜,那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