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從學會說“不”開始

何競

青柚經常做一個相同的夢，夢中，小小的她坐在家里長長的飯桌前，面前有一碗白白的牛奶，哪怕在夢中，她也記得非常清楚，自己還沒伸出手來，只是從空間某處傳來母親略帶焦躁的聲音，催她快一點，上學就要遲到了。仿佛是應和母親的話，她的手和碗還有一掌之隔時，那碗牛奶總會無緣無故地被打翻，白色的奶流得滿桌都是。

青柚在“夢中的母親”吼起來的前一刻掙扎著醒過來，每次都像從噩夢中驚醒，后背汗淋淋的，心跳很快很亂。她沒有對同學說起過這個夢，只是和最好的朋友小雅講過夢中的情境，當時小雅問她最怕什么，青柚想了想，和小雅說她最害怕“打翻的牛奶”。

小雅覺得奇怪，害怕打翻的牛奶？打翻了大不了擦干凈桌子再重新倒一碗啊，有什么可怕呢？青柚咽下了嘴里的話。小雅雖然聽得不明不白，卻也得出一個結論：你缺乏安全感。

青柚就是因為這句話，將小雅視為最好的朋友。

她倆都是住校生，按照學校要求，每天最晚七點要起床，半小時洗漱和吃飯，趕著上七點半的早自習。小雅自稱為“瞌睡蟲”，她的名言是“寧可多睡一秒，不愿早起一分”，有時要睡到七點二十五分，披頭散發，將牙具杯子塞進書包，一通狂跑奔進教室，等早自習結束后才去洗手間刷牙洗臉，這樣肯定會錯過飯堂的早點供應。

與之對比，青柚自律得可怕，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六點半起床，六點四十五去小樹林大聲讀英語，讀二十分鐘后去食堂吃早餐，到早自習教室往往還會剩有時間。她看著自己的好朋友每天慌慌張張跑來上課，腹中空空，還不到十點，已經餓得癱在桌上低呼“救命”，便想著自己一個人吃也是吃，順便幫小雅帶一份吧，不費什么事的。于是，每天早上青柚去食堂吃早餐，順便也幫小雅買一份。

第一天，小雅感動極了，也驚奇極了。“哎呀，這怎么好意思？”小雅臉紅了。

“沒事呀，我這也是舉手之勞，順便給你帶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小雅開心地收下了早餐，美美地吃起來。

第二天，青柚將熱騰騰的早點放在小雅課桌里，小雅轉過身，對她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調皮地擠了擠眼。

第三天，小雅旁若無人拿起早點就吃，沒和青柚說什么。青柚心里有點小疙瘩，但她沒說什么，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大課間，小雅來叫青柚一起去洗手間，“結伴去廁所”是女孩們友誼的煉金石，誰和誰要好，如果不一起上廁所，仿佛有點“說不過去”。兩人手挽手剛走進洗手間，小雅就對青柚說：“謝謝你的愛心早餐啊。”聽朋友這樣一說，青柚不好意思起來，為自己暗戳戳的小心眼。她趕緊擺擺手：“沒事沒事，嗨，不用這么客氣。”

“好啊，那我就不和你客氣啦！”小雅興奮地用手臂勾住青柚的脖子，嘴里的熱氣哈進青柚的脖子里。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了，轉眼學期過了一半，小雅從來沒說還早餐的錢，青柚也不好意思提，雖然一天也就幾塊錢，但聚少成多還是一個不小的數字。青柚家境并不是特別富裕，從小父母就教育她要勤儉節約，對她的零花錢限制得很死，如今她每天早上幫小雅買早餐，自己生活費吃緊，只好在午餐、晚餐上打主意，盡量買平價甚至低價菜，避開食堂那些看起來就讓人垂涎欲滴的“特色菜”。

青柚好幾次想對小雅說說這事，卻又拉不下面子，覺得與最好的朋友談錢，自己也未免太小氣了。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天氣變冷了，青柚有次早起沒有穿厚衣服，受了風寒，感冒讓她暈暈沉沉的，第二天早上鬧鐘響了，人也懶懶地不肯動。

這一天，青柚沒去食堂吃早飯，她差不多七點一刻才起床，簡單洗漱后，只倒了一杯熱水捂著手，哆哆嗦嗦地去往教室上早自習。當然，小雅也沒有“愛心早餐”。

小雅幾乎是踩著早自習鈴聲飛奔進教室的，她先把桌肚翻了一氣，將早自習要用的英語書翻出來，接著她又埋頭翻了一會兒，趁英語老師不注意，側過身來，對青柚瞪了一眼。青柚被感冒病毒折磨得頭暈腦漲，倒是無法一下子領會小雅的眼神。

早自習鈴聲響起，小雅迫不及待地跑到青柚課桌旁邊，直愣愣問她：“我的早餐呢？”

青柚吃驚地望著小雅，不知說什么才好。原來，現在小雅覺得買早餐已經是青柚的分內事，她不做就是她的錯。而作為最好的朋友，小雅竟然對青柚生病感冒、渾身難受不置一詞，不聞不問。

青柚心很痛，但她的內向性格決定了她不去作解釋，只是從此以后，兩個要好的朋友漸漸疏遠了，小雅不再主動和青柚說話。青柚一開始覺得委屈，后來時間長了，覺得自己再說什么都是徒然了，小雅反而會在別的同學面前說她壞話：“有的人就愛扮好人，哪個喊她幫忙買早餐了嘛，她偏要自個兒上勁，又不肯善始善終，買不了幾次故意撂擔子。切，除了我，哪個愿意理她？那么古怪的脾氣。”

青柚聽到別的同學傳來小雅對她的評價時，心痛了一下，但很快就釋然了，她現在正在接受學校心理老師的輔導，心理老師發現青柚因為成長時期遇上一位經常因為一些小事就情緒失控，沖她大吼大叫的母親，這讓她嚴重缺乏安全感，已經養成了討好型人格，有點影響正常的學習和生活了。老師鼓勵她：“要學會說‘不，這是你長大的第一步。”

青柚想，我會的，終有一天我不會再害怕夢中忽然打翻的牛奶，也會對身邊人大聲說“不”，因為我的心會一點一點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