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黑格爾世界歷史的發展

劉博

【摘要】 歷史哲學在黑格爾哲學體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歷史哲學》一書中，黑格爾就用大篇幅的緒論作為引入其歷史哲學的通道。緒論中闡釋了黑格爾歷史哲學的諸多概念，并以理性的展開即“理性”認識自我和實現自我的過程來表述他的世界歷史思想。其中世界歷史發展與精神運動的辯證思想對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歷史觀產生了重要影響。

【關鍵詞】 黑格爾；歷史哲學；世界歷史；理性；自由

【中圖分類號】B51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8-008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8.026

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中所探討的歷史并非人們日常所接觸到的對于發生在某一時期的某一具體事件的記錄、描寫和評價，而是以普遍、抽象的觀察方法，哲學地解釋世界歷史的進展。在緒論部分，黑格爾區分了觀察歷史的幾種方法以說明哲學地考察世界歷史的原因，并從作為普遍的內在的實體——“理性”出發，展開理性認識自身并實現自身的歷程，這一歷程就是世界歷史的形成過程。

一、觀察歷史的方法

在開始講述世界歷史是如何發展的之前，黑格爾首先說明了自己所講的歷史并不是從經驗中總結、抽象出來的那種普遍的東西，而是基于哲學觀點的先天的歷史即理性本身的展開過程。他認為大致可以把歷史分為三類，并給出了自己的分析：

（一）原始的歷史

就如古希臘歷史學家們所記述的歷史，是立足于個人經驗和所見所聞，把外在的歷史事件記錄下來便成為歷史?！八麄兒唵蔚匕阉麄冎車姆N種演變，移到了精神觀念的領域里去，這樣外在的現象便演成了內在的觀念。” ①而這些歷史學家們并不能耳聞目見所有的事情，部分記錄也是源于他人之口，是加工過的歷史。這種原始的歷史局限于經驗，只是對具體事件甚至是僅憑個人興趣對特定事件的記述，看似客觀實則極具主觀性。單純記載且未加反思的歷史，不具有普遍性且未能觸及世界歷史的高度，因而意義有限。

（二）反省的歷史

相較于原始的歷史，反省的歷史便不限于它所處的時代。在黑格爾這里被細分為普遍的歷史、實用的歷史、批評的歷史以及藝術、法律和宗教的歷史。即是對歷史資料整理從中概括出普遍的東西、抽象出知識。如黑格爾所說：“它是對于各種歷史記述的一種批判，和對于它們的真實性、可靠性的一種檢查?！?②通過反省歷史，用現在的觀點去解釋過去的歷史，從中得到對現今有用的知識，特別是從歷史中獲得道德的教訓。

克羅齊說過：“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黑格爾認為，遠古時代的精神早已消失不在了。由于歷史家所處的時代和文化背景不同，他們在敘述歷史事件的意義和動機時采用不同原則，導致產生的觀念與歷史事實存在巨大差距。簡單歸納整理得出的歷史反思不能達到普遍抽象的程度。如果想要著述包羅整個世界發展的歷史，就必須拋棄對具體的、特殊事件的描寫，而要用抽象的觀念來敘述。

（三）哲學的歷史

與前兩種歷史不同，哲學的歷史不研究偶然的事變，也不隨意總結經驗法則，而是研究具有必然性、普遍性的本質。“歷史哲學”是對歷史的思想的考察，而思想的核心是“理性”。在黑格爾這里，“理性”是萬事萬物的根源，“它既是它自己的生存的唯一基礎和它自己的絕對的最后的目標，同時它又是實現這個目標的有力的權力，它把這個目標不但展開在‘自然宇宙’的現象中，而且也展開在‘精神宇宙’世界歷史的現象中。” ③

因此，哲學的歷史是先天的歷史，并非產生于經驗，相反，經驗是這種先天歷史的顯現。黑格爾所說的哲學的歷史就是理性作為最根本、最高的實體自我展開自我實現，在不同階段表現為不同歷史精神的過程。即作為主體的理性與其展開為客體的具體事物，或者說在理性與經驗的統一中確立了秩序的歷史，而秩序體現著理性。

二、理性到自由的實現

在黑格爾看來，世界歷史是理性自我展開的過程，因此，認識世界歷史的發展就是認識理性如何展開、獲得自我意識、實現自我的過程。

（一）理性的發展

古希臘哲學家阿那克薩戈拉首先提出了“努斯”，一種不自覺的、沒有具體化為精神的，作為一種未被意識到的法則而存在的理性。雖然阿那克薩戈拉提出：“是理性賦予宇宙以秩序。”但他在講宇宙原因的同時也提出了以太、水和空氣加以解釋，以物質而非心靈理性去解釋宇宙的整個過程，未統一觀念和物質于理性。此時理性是盲目的，未達到自我意識。

離開萌芽狀態，宗教中也存在支配世界的“理性”。黑格爾認為，這里的理性僅屬于宗教上的神意，是主觀地考察神是否支配個人的幸福，并沒有上升到對民族、國家的思考，也就是還沒有達到在世界現象背后體現出理性本身的地步。黑格爾世界歷史所關注的，是自覺的理性不停留在主觀意識之中，不停留在上帝的意志之中，是要把主觀和客觀結合，實現理性自身以成為和客觀物質結合在一起的現實。

黑格爾從目的論的角度出發，預設了一個自覺的理性，給世界歷史的發展提供了一種必然性使之注定實現。精神作為具體化的理性，是理性在具體事物中的展現。與精神的本性相反，“物質”的本性是重力，作為外在性的存在而相互作用、相互依存，因而是不自由的；精神作為具體化的理性卻是依靠自身存在不受他物的影響，因而本性是自由的。在黑格爾看來，精神自我依靠就是能夠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亦即精神意識到自己是自由的?！耙勒者@個抽象的定義，世界歷史可以說是‘精神’在繼續做出它潛伏在自己本身‘精神’的表現。” ④理性的展開就是理性意識到這個世界是由自己所創造和統治的，并賦予其以秩序，這樣的理性是自覺的。世界歷史的過程就是具體化的理性——精神不斷意識自身、實現自身終而回復自身的歷程。在黑格爾的思辨哲學體系內，自由既是精神的目的也是精神要達到的結果。

（二）理性實現自身的動力

黑格爾認為理性、精神本身是一個內在的觀念存在，僅是普遍抽象的，它要實現自我還需要通過外在的手段和現象，這就需要一個動力即是黑格爾所說的“熱情”。和康德一樣，黑格爾認為人類歷史的發展源自人類社會性與非社會性的對抗。“熱情”作為世界歷史發展的動力，促使人類活動實現目的。人類的一切行動都產生于需要、熱情、興趣、個性和才能。當“熱情”與精神的自我意識相結合，思想得以實現，這就是意志，理念和意志的結合使人能夠有目的地行動。理性作為抽象普遍的存在像一粒種子已經包含了一切本質，借助人類活動這一客觀外在條件達到了內在性潛能到外在現實的轉化過程。這一過程在黑格爾看來并非人類有意而為的，是在人類不同的熱情、需要和興趣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達到的偶然性匯成的必然，“理性的狡計”得以施行。

（三）理性目的的展現

理性展開的結果是什么、目的在現實界中表現為什么？黑格爾強調理性不是停留在思想、道德上，而是要體現在具體的生活中，如家庭、社會、國家的秩序安排上，這樣理性才能達到真正的自我意識，只有與具體事物結合才能實現自我的具體化，在現實世界中所要采取的形態是“國家”。以國家為場所，世界歷史精神貫穿人類歷史，它克服了任何具體的特殊性、偶然性或相對性，構成了世界歷史的“總體”。⑤

人類個體的需要作為理性實現自身的手段，僅是主觀的意志。個人的目的是有限的、特殊的，實現以后就不復存在。為了使這個動力持續存在，就必須有一個本質的事物作為憑借。這個本質的事物就是主觀意志和合理意志的結合，即國家。國家是理性的體現，作為一個道德的共同體、一個客觀的事物而存在，只有在國家中人才會受到教化、獲得價值，人的目的、熱情也才能實現出來。國家是自由的實現，是現實的道德的生活，是普遍內在的理性的體現，即理性的現實化。只有在國家之中，自由才能獲得客觀性。這種客觀性的實現，一方面需要法律，一方面需要道德。法律是“精神”的客觀性，自由的存在以服從理性的法律為前提。憲法作為國家的靈魂，一方面體現自覺的理性，另一方面又限制著人的無限的熱情所帶來的后果，是秩序本身，也是民族精神的體現。同時不同的國家內存在的宗教、藝術和哲學三個形態也體現著具體化的理性在展開過程中的外化客觀形式。

理性要體現到現實生活之中，實現自我的認識，并最終走向自由，就必須要借助于“熱情”這一動機，從普遍抽象的最高存在具體化為國家制度、宗教、藝術、哲學，成為人類某一時代的現實生活，世界歷史不同時期進程也正表現于此?，F實生活中的每一特殊部分都構成了世界歷史的一個環節，達到了特殊與普遍、抽象與具體的統一，這就是黑格爾歷史哲學中理性的自我展開、運動并達到自我意識的過程。

三、世界歷史進程的辯證邏輯

在黑格爾歷史哲學中，世界歷史的發展是普遍必然性的發展過程，而普遍必然性這一原則的內容就是理性的自我意識、自我實現。這種展開過程并不是簡單的往復循環的圓周運動，理性的自我意識、自我否定、自我實現是一個辯證發展的過程，理性每一次認識自我實現自我都向著一個更高級自我的復歸，而非停留在最初的起始點。

黑格爾認為，不是所有的精神都能直接意識到自由。世界歷史是精神達到自覺的過程，黑格爾從地域以及達到自我意識的程度區分了自由意識發展的階段，即從專制的東方社會中國、印度、波斯，這個時期只知道一個人的自由即君主的自由，這一個人的自由也只是放縱野蠻、熱情的獸性沖動，不受理性的控制，也不能算是真正自由的；希臘和羅馬時期，人們采取了民主政體和貴族政體，這一時期出現的自由意識是一部分人自由的，婦女和奴隸卻不自由。再到日耳曼時期日耳曼民族意識到了所有人都是自由的，自由成了普遍意識，但這種普遍意識是基于宗教且還有距離于哲學的。同時黑格爾強調要達到全體人的自由狀態還是需要過程的。

可以看出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是一個由低到高、從特殊具體到普遍抽象的辯證邏輯過程，在黑格爾這里體現為理性作為主體不斷由內在性的抽象普遍向外部現實性存在展開，不斷獲得自我意識并自我實現的螺旋上升式的循環。也就是具體化的理性——精神在不斷地認識自我、發展自我達到自我意識即認識到自身的自由本性的過程。猶如一粒種子，從開始到結果，雖然外在形式發生了諸多變化，但其內在的普遍的本質是始終保持不變的。世界歷史的發展也如同種子的生長一般，無論是國家、民族精神、還是哲學，也僅僅是理性體現自身的某個階段或環節。雖然現實生活的每一個部分不盡相同，都有著自己的表現形態，但是它們自身的發展始終都體現著“理性”本身。黑格爾所演示的例證不僅在理性觀念層面完成了普遍抽象的世界歷史發展過程，也深入了現實的社會歷史從對不同形態、制度的社會和國家的考察對世界歷史的發展，以及人類自由的進步過程勾畫了完整圖景，達到了普遍抽象與特殊具體的統一。

當“精神”最終意識到了自己，并將自身實現出來，就是理性達到自由過程的完成，也是黑格爾所述的世界歷史的完結。但是，值得注意的是，這并不是真正的世界歷史過程的完結，僅僅是針對黑格爾自己的歷史哲學邏輯體系的完結，而不是世界歷史的終結。認識到自由與實現自由之間的鴻溝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夠跨越的，這更需要世界歷史的載體——人類通過不斷地實踐去接近這一觀念。

四、黑格爾歷史哲學對馬克思歷史觀的影響

恩格斯曾評價說：“近代德國哲學在黑格爾的體系中達到了頂峰。在這個體系中，黑格爾第一次——這是他的巨大功績——把整個自然的、歷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寫為處于不斷運動、變化、轉化和發展中，并企圖揭示這種運動和發展的內在聯系?！?⑥黑格爾歷史哲學中體現出的歷史進步觀、自由觀和辯證法內核對于馬克思形成唯物主義的歷史觀、改造黑格爾的辯證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黑格爾在描繪世界歷史時，以精神性的理性作為世界歷史辯證發展的起點，使一切世界歷史都成為絕對精神發展達到自我意識、自我實現的歷史，精神在黑格爾這里被確立為絕對的、最高的存在。隨著馬克思對黑格爾哲學體系的深入研究以及完成了對費爾巴哈哲學的批判，使得馬克思把世界歷史的主體從唯心主義歷史觀里拉回至此岸的現實世界中，確立了現實的人作為世界歷史的主體，并天才地引入“實踐”的觀點指出世界歷史的發展是通過現實的人的物質生產實踐得以推進的。這種唯物史觀的確立離不開黑格爾對于自我意識與自覺地精神活動的強調，在吸收黑格爾辯證法的合理內核后促使馬克思認識到現實的人所具有的精神能動性在社會生產實踐活動和歷史發展中的重要作用，也確立了現實的具體的個人在歷史發展中的重要地位。

同時馬克思批判繼承了黑格爾實現自由是需要一定歷史過程的思想，黑格爾把理性自我展開、自我意識、自我實現的過程看作是精神認識自由并達到自由意識的歷史過程，并沒有直接確立一個先天自由的理性，而是以一個不斷認識自身、否定自身再到實現自身的辯證發展過程來指出自由并非是簡單的任意自由，需要經過一段歷史過程才能夠達到真正的認識的。馬克思把黑格爾關于認識自由、實現自由的過程從精神世界引入了現實的人類世界歷史，并把經濟因素加入了這一過程之中。隨著馬克思對人類社會生產實踐歷史的考察以及針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即對人的異化和勞動異化的揭示，確證了勞動生產實踐、經濟發展對實現每個人的解放、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的重要作用。經濟因素的引入也把黑格爾的歷史哲學從精神層面拉進現實的物質環境內，為認識自由和實現自由的過程找到了實在的落腳之處。

黑格爾的歷史哲學思想雖然是客觀唯心主義的，但其中的歷史觀和辯證法深刻揭示了世界歷史發展的進程邏輯，為人們理解歷史、社會和國家的演進提供了重要視角，也影響了如馬克思這樣的哲學家去發展人類對于世界歷史的認識，為人們探尋并開辟了一條通向人的自由發展的現實道路。

注釋：

①②③④黑格爾著，王造時譯：《歷史哲學》，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第7頁，第9頁，第17頁。

⑤陳俊昆：《多元決定的歷史科學——論阿爾都塞對黑格爾歷史哲學的批判》，《天府新論》2020年第5期。

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98頁。

參考文獻：

[1]黑格爾.歷史哲學[M].王造時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陳俊昆.多元決定的歷史科學——論阿爾都塞對黑格爾歷史哲學的批判[J].天府新論，2020，（05）.

[4]劉招明.黑格爾的世界歷史觀——《歷史哲學》緒論解讀[J].曲靖師范學院學報，2013，32（01）.

[5]楊月營. 《歷史哲學》中的世界歷史觀之緒論解讀[J].理論觀察，2017，（01）.

[6]陳飛.黑格爾歷史哲學中的自由觀念及其對馬克思的影響[J].延邊大學學報，2012，4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