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的安放及其他（組詩）

橫行胭脂

時間與大地

用燈火，燈塔

用迷蒙的霧氣，用遠方

用孤注一擲的信箋

用虛構的城堡，用迷途的驚慌失措

用孤獨，用一枝蘆葦纖弱的腰身一再俯向秋風

用更高的星辰，更高的秋天

用一個人的頭顱支撐漫長歲月的歌哭

用大地植滿的繁霜與荊棘

用時間有多固執他就有多固執

用愁腸，它是人類最奢侈的一端

用古老的琴聲與茫茫的島嶼

用我們互致的熱淚

用一小杯有些嗆喉的酒

用晚星安慰咳嗽

用一個人勾連時間與大地

越過山丘

他坐在一座巨大的教堂里

傾聽自己演講

星光的安放及其他

作為一個詩人

在秋天，總會感覺不安

細小的蟲鳴，逐漸跌入草叢的夕光

每個黃昏變化著的秋涼

這些，都使人莫名其妙的柔弱

渭河流水平緩

關中平原回到秋收后的寂靜

有一天你驅車幾百里

飽覽土地與河流之美

然后，你蹲在原野上，莫名其妙地哭泣

你想想，其實是多好的時光啊

那些探討過的遠方

由于秋天，而變得親近

柿子樹在山坳，紅得透亮

你跳起來，摘到柿子與星光

使生命寧靜的，感動的

是一種自成一體的光

那么多的山巒，從前雙腳怨恨的

今天變成慈悲的廟宇

你奔跑時跌倒過

很多艱難的時刻并沒有人扶起你

你扶起了你自己

今天想起來，真是孤獨又歡喜

你畢竟走向了一束光

作為一個詩人

在秋天，看到雁陣與云朵的旅行

看到村莊與城鎮的相逢

大雪還要過好久才落下來

好久以后，又是什么樣子呢？

早 晨

早晨，靜靜的廟宇和空氣

葉子翅膀里的風聲，也是靜靜的

雪一定會在某個節點落下來

加入這場寂靜

驪山孤傲，但也接受它的銀裝

“過去”這個詞語，就這樣過去了

大地山河，一日一日安撫每一個個體生命

讓日子成為詩篇的，是雪，月色和寂靜的哲學

有人跳起來拍打樹枝上的積雪

積雪大團飛下

關中平原的冬天

在夜里，總有樹枝的鳴叫

是風，走過我們的平原

風讓平原變得更干燥了

白晝里，樹林閃著金色的火

我們把火柴藏起

我們想要一片安全的平原

在平原上播種、收獲，歡笑和哭泣

平凡的歌曲與強烈的音符植入土地的最深處

每一棵楊樹和苦楝樹都有一張蒼老的臉

我們的平原在冬天有深深積雪

小溪冬眠，一腳踩空的狐貍被積雪托起

冬天，沒有死亡

凡心已熾

這么多年，泥土已經熱了

山川、河流、草木都有了自己的體溫

生活還在鮮花燦爛，還在增加氧氣

增加歌曲，音符；歡會，愛戀……

胸中涌動的江山，一次次被暮色覆蓋

無數的詞語逼迫著我，成為一個詩人

知道嗎？做一個詩人多難啊——

“星空存在就是為了俯視我的淚水……”

塵埃里的火車載著一百個我

我是我的總和：故人，異鄉人，幸存者

這片原野

我看到的這片原野，在冬日的午后

沉睡。我聽到這片原野上

祖先的鼻息聲，均勻、安逸，仿佛

時間的恩惠。白霜覆野，柿子樹上還有

幾個小燈籠。漆水與沮水圍繞著大塬

流淌。這兩股水流聲在冬日也是安靜的

玉米從房檐的繩子上掉落，嘩啦啦砸在地上

這種聲響，也依然屬于安靜

院門敞開著，晶亮的陽光落滿晾曬的衣物

一架織布機上，一匹錦繡將成

紡織娘微微傾身，打緊緯線……

我看到的這片原野，在冬日

被低低的清靜撫摸著額頭

解釋時間的人被時間帶走了

今天，我對時間束手無策。

就如此刻，驪山上有風吹著

可使勁吹了一天，也沒見一棵樹木返綠

為什么需要那么久？

大雪的簡史被時間已經誦讀過去了

冬天與春天之間是否也有一個蟲洞？

我在山上荒草中坐了一個下午

風在我頭發上吹來吹去，一種并不惱人的糾纏

空氣中彌散著一層薄薄的太陽味兒

一株樹木上，樹脂滴落

我想象若干年后琥珀凝結的就是此刻時間的樣子

我有些動懷

寺廟里鐘聲彌蕩

你能握住一秒嗎？

到了夜晚，山上的樹木、麋鹿和鬼神

是不是爭奪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