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撐起人生的堅強雙手

王瑟

星星還沒有離開天空，大地一片寂靜時，家住新疆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靠近烏孫山腳下加尕斯臺鎮阿克亞爾村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就出了家門。

只見他用雙手支撐在地面，整個身體如蹲在地上，靠雙手一點點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在走路。就像一個體操運動員，在地上做著一個個高難度的動作。待走到拴在房屋下的毛驢身旁時，更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只見他解下拴驢的繩子后，立刻用雙手牢牢地抱住毛驢的脖子，一個翻身爬到了毛驢的背上。手中的驢繩隨手一打，毛驢就聽話地走出了家門。

這不是他在耍雜技，而是因為在他還沒有記憶時，患了一種怪病，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過。所以，他的雙腿從沒有走過路。

走出家門的毛驢低著頭，一步步地走在村里新修的寬闊的大路上，驢蹄子發出清脆的“嗒嗒”聲。清晨的鄉村里沒有一個人，遠處的烏孫山頂還籠罩著厚厚的云彩。走出村莊，田野里更是悄無聲息。近處的紅花地里，還看不清盛開的紅花，黑黢黢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大路上，一個人影車影都沒有，顯得十分孤寂。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不由自主地唱起了自己最愛唱的一首歌：我騎著馬兒走過草原，走過伊犁河，遇見了美麗的阿瓦爾古麗……

正唱著，遠處的地里突然響起宏亮的聲音：“庫爾班，這么早你是要去哪里啊？”“去鎮上。今天要去納達齊牛錄鄉呢。”“納達齊牛錄鄉很遠啊。你又是要去做報告嗎？”“是的。縣上讓我去做個報告。艾尼大叔，你這么早就到地里了？太辛苦了。”“我不辛苦，我要向你學習呢。好好去講啊。晚上回來到我家來吃飯吧？”“不用了，不知道幾點才能回來呢。謝謝啊。”

倆人的對話在清晨的曠野里清晰明亮，傳得很遠，驚醒了還在沉睡的小鳥。它們在紅花地里飛來飛去，仿佛很不情愿一般，嘰嘰喳喳地鳴叫著。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聽到這些小鳥的鳴叫聲后笑了，再次唱起剛剛沒有唱完的歌曲：我騎著馬兒走過草原，走過伊犁河，遇見了美麗的阿瓦爾古麗……

1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的身世，方圓幾里地的人都知道，都說他是一個苦命的人。甚至一度，有許多人看不起他，覺得他是個累贅，活不了多久。好心的人還常常可憐他送他一些飯菜。更有一些人看到他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連用眼看他一眼都覺得不值得。

這些情景，納達齊牛錄鄉的人并不知道，因為兩地相距太遠了。這天鄉里通知，說有一位自強不息的殘疾人要來為大家講講如何脫貧致富的事，希望大家都來聽聽，還告訴大家，這個人的事跡很勵志，縣上已經安排他到許多鄉鎮去給大伙做報告了，很受歡迎。許多聽了他的故事的人都說：一個這么殘疾的人都可以脫貧致富，我們這些健全的人怎么能靠國家扶持呢？一股股脫貧攻堅鄉村振興的干勁被激發，帶動了眾多鄉親們攻堅克難的信心與決心。因為是第一次到納達齊牛錄鄉來，鄉政府有關部門怕大家不來，還出臺了獎勵辦法：來聽報告的每個人可以獲得10分的獎勵，這個獎勵可以在鄉里的便民超市兌換日用品。

面對這樣的好事，鄉親們自然是奮勇前來了，反正在家里也沒什么事。眼下正值農業生產的空閑期，地里的活不多，家里的事更沒有多少，所以整個會議室一大早就坐滿了人。

眼看說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大家卻沒有看到做報告的人來。就在大家吵吵著四處觀望時，只見一位用雙手支撐著地面走路的人，快速地“走”進了會議室。還沒等大家看清他是怎么走路時，他已經“登”上了主席臺。就在大家驚訝地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和不可思議之時，他用雙手奮力一撐，就站到了椅子上，儼然如坐在主席臺上一樣。

望著臺下眾多的鄉親們，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笑著說道：“大家看到了吧？我是個嚴重的殘疾人，腿沒辦法走路，只能靠雙手支撐著走。但我沒有躺在家里，更沒有只想著依靠政府的救濟金生活，我用自己的這雙手，擺脫了貧困，還成為遠近聞名的致富能手。我的故事很長，請大家耐心地聽一聽啊。”

驚愕中，眾人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嘩嘩嘩”的聲音響了很久。人們所有的好奇心都被這個開場白吸引住了。待掌聲停下后，會議室里靜悄悄的，眾人被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的故事吸引，一字不落地傾聽這段傳奇的自強不息的奮斗史。

40多年前，當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的第一聲啼哭在自家小屋里響起時，全家人的喜悅真是無以言表。作為家里的長子，他的出生讓家人感到特別幸福與興奮。這個家多年都沒有兒子出生了，父親是爺爺惟一的兒子，前面出生的幾個孩子都是女兒。父親結婚后，總想生個兒子，卻接二連三生了四個女兒。爺爺奶奶盼著孫子，父母親也想有個兒子，所以當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出生時，家里的喜悅自然是無以言表了。

歡樂永遠是短暫的。當喜悅的笑容還沒有從父母和爺爺奶奶的臉上消失時，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患了一場病。哭鬧中，醫生告訴全家人一個事實：孩子因為腰部疾病，造成下肢發育不全，再也無法站立起來，更別說走路了。

消息如晴天霹靂，這個原本充滿笑聲的小院沉寂了。毫不知情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天天仍然是哭鬧、睡覺、吃飯。父母和爺爺奶奶看著小家伙兩條小腿軟綿綿的從不蹬腿，天天以淚洗面，望著這個家里盼了多年的兒子、孫子不知如何是好。

痛苦的日子無邊無際，平常的日子卻要天天度過。在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還不滿二歲的一天夜里，他的哭聲把隔壁房間里的爺爺奶奶吵醒了。走進房門兩位老人才發現，不知何時，兒子一家人悄悄地搬走了，只留下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土炕上，大聲地哭著。

年邁的爺爺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孫子，滿是皺紋的臉上瞬間流下兩道老淚。奶奶哭著大聲罵起了兒子兒媳，抱過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就跑回自家屋子。

那一夜，村里很多人家的屋門都被年邁的爺爺敲開了，就為了討一碗牛奶。清晨時分，當奶奶終于把牛奶喂到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嘴邊時，這個哭得沒有一點力氣的孩子才香甜地停止了哭泣，張開小嘴，狠命地吃起了牛奶。

望著這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已經失去了勞動能力的兩位老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堅定地說道：“我們來養他。他是我們的孫子呀。”

說到這時，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忍住淚水，堅強地說：“我就是這樣被爺爺奶奶養大了。他們年老體弱，卻為了養活我，四處給別人打短工，掙些可憐的錢，想讓我活下來。后來我長大一些了，就四處為我找醫生，想著能把我的病治好。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們帶我去過最遠的地方是烏魯木齊市。花光了所有借來的錢后，爺爺奶奶終于明白，我這個病是治不好的。他們哭著帶我回到了家里，不知道我們今后要怎樣才能活下去。”

沒有快樂的童年生活，沒有與小伙伴玩耍的經歷，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依靠著爺爺奶奶的撫養，長到了七歲，動一動都要靠爺爺抱著。可爺爺老了，抱不動了，每次抱他都累得氣喘噓噓的。懂事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為了讓年邁的爺爺少受累，只好每天坐在窗邊陪著奶奶干活，看奶奶縫縫補補，和奶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幾句話。他從沒有再見父母親的模樣，更沒有他們一點點的消息，他們仿佛從人間消失一樣。幼小的他，陪著年邁的爺爺奶奶頑強地生活著。

一天，正在窗邊陪著奶奶的他突然看到窗外的天空上飛過一只大鳥。奶奶告訴他：那是只鷹。鷹是一種很了不起的鳥兒，它們永遠飛翔在藍天里。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內心深處突然有了一種想法，笑著對奶奶說：“我也要做一只鷹，永遠在藍天下飛。”奶奶笑著，眼里卻含著淚水對他說：“孩子，奶奶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那一刻，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他內心深處有股沖動：我要學會走路，像爺爺奶奶一樣，自己走路；腿站不起來，我可以爬呀。爬不動，我可以用雙手支撐呀。

想到這，他為奶奶擦去眼淚，笑著說：“奶奶，你就看我吧，我一定可以飛起來的。”奶奶強忍著淚水笑著說：“孩子，我相信，我相信我的孩子一定可以飛起來的。”

2

人一旦有了信念，就不會被任何困難打倒。從那天起，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開始悄悄地在土炕上練習用雙手支撐著行走。一開始，都是等爺爺奶奶不在家時進行的，這中間他吃了很多苦，有時因為練習太多，兩只手都腫了，疼得不行，他也咬緊牙關，堅持著。有一天，當他終于可以在土炕上行走很長一段距離時，他把爺爺奶奶叫到身邊，讓他們看自己能用雙手走路。當他們真的看到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可以用雙手走路時，他們放聲大哭，抱著他說：“孩子，你太勇敢了。”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說完這段話時，納達齊牛錄鄉的會議里已經有了哭聲。一些鄉親們眼里滿是淚水，望著這個勇敢堅強的人，臉上滿是敬佩。

“會用雙手走路了。”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創造的奇跡讓整個小村莊都沸騰了，鄉親們四處傳說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大家紛紛來到他家，非要親眼看看這個事是不是真的。待看到他真的可以用雙手支撐著走路時，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搖著頭離開了。

別看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人小，他的內心深處卻絕不是僅僅只是滿足學會用雙手走路，他還有更大的想法。一天，他嚴肅地對奶奶說：“奶奶，我想上學。”

奶奶看著他，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最后才說：“孩子，學校很遠，你這樣是走不到學校的。我和你爺爺不可能天天背著你上下學的啊。”

“我可以騎毛驢去上學啊？”

“騎毛驢？你怎么上去，怎么下來啊？”

“我已經學會了，不信，我表演給你看。”

說著，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用雙手走到小院的毛驢身邊，把毛驢韁繩牽到手上后，將毛驢的頭拉低，用雙手緊緊抱住毛驢的脖子后，一個翻身就騎在了毛驢的身上。

看到這一幕，站在一旁的奶奶有點傻了。她用手抱著自己的頭，半天才說：“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是在你們不在家時偷偷練習學會的。我想去上學，要去上學就得學會騎毛驢。要不，我怎么去學校呢？”

“我的好孩子呀，你可吃了苦了。你真能干，爺爺回來了，我就告訴他，讓他去給學校說，你一定可以上學的。”

那天晚上，當爺爺發現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可以騎毛驢，自己能上能下后，興奮得大笑了好半天，還跑著去告訴鄰居。大家看了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騎毛驢的事后，目瞪口呆了半天，還是搖著頭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興奮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就穿戴好衣服，背好了書包，與爺爺一起來到學校。學校里的老師們也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一起擠在校長室前，非得親眼看看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會騎毛驢的事。

靠著這個能力，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終于走進學校，與小伙伴們坐在教室里，開始了他的學校生活。為了讓他能上好學，爺爺甚至專門為他買了一頭老實的毛驢，像寶貝一樣天天喂它吃好吃的，晚上還要起來給它喂些草。他還常說：“馬無夜草不肥，毛驢也要在夜里吃好點的，這樣就可以把我孫子安安全全地送到學校，安安全全地接回家了。”

幸福給予一個人永遠都是短暫的。當他快要小學畢業時，爺爺突然患病去逝了。家里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奶奶整天以淚洗面，吃的穿的都不知道從哪里來。

一天早晨，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鄭重地告訴奶奶：“奶奶，我不去上學了。我要掙錢養活你。”

“你這樣怎么行？你要上學，等上完了學才可以掙錢啊。”

“沒事，我已經和鎮上的那個艾力爺爺說好了，再有幾天我就小學畢業了，他讓我去他家幫助他養牛，一年能有50元的收入。平時我就在他家吃住，這些錢夠養你一個人了。”

“孩子，你還不到15歲啊，又是個殘疾人，這怎么行啊？”

“奶奶，你放心吧，我可以養活你。”

雖然奶奶一萬個不情愿，但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還是義無反顧地來到艾力爺爺家，從此開始了他養活奶奶的日子。

“其實我在艾力爺爺家的日子很幸福。要說苦，那是肯定的，但我在這里學會了很多的東西。我懂得了養牛，知道怎么能讓牛長得更肥更大。知道了人只要努力，就能創造出自己想要的生活。更知道了感恩，因為我一路走來，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與關懷。不說爺爺奶奶，就說艾力爺爺，他完全可以不用我，但當他知道我爺爺去逝后家里的困難，說是讓我幫他養牛，實際上是為了讓我們家有口飯吃，減輕我家的困難，這些都是我在艾力爺爺家養牛的過程中一點點想明白的。當我20歲那年，奶奶也去逝了，是艾力爺爺關照我，給我成了家，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我這一生最要感謝的是他們三個人。他們給了我活下來的勇氣，給了我生活下去的能力與信心，更給了我今天的幸福生活，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永遠記得他們。”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的話音剛落，臺下的鄉親們就用熱烈的掌聲表達對他的崇敬。一些哭得兩眼紅腫的婦女，一邊哭，一邊笑。幾個人走上主席臺給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送上茶水，還不忘在他頭上親上幾下，引來臺下眾人的笑聲。

3

“你們知道我是怎么發家致富的嗎？”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饒有興趣地問坐在會議室里的鄉親們。半天沒有一個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都在搖著頭。他笑著說：“很簡單，我承包了一塊紅花地，種了一年的紅花，拿到了當時我最大的一筆錢。靠著這筆錢，我才有了今天的小康生活。”

在艾力爺爺家的日子是辛苦與快樂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在這里生活了八年時間，不僅學會了養牛，更學會了自強不息，學會了怎么做人。

奶奶去逝后，艾力爺爺覺得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長成大人了，應該成個家了，就四處托人求情，幫他找了一位眼睛有殘疾的女孩，成了一個家。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也搬回了爺爺奶奶留下的小院里生活。沒有生活來源，沒有人愿意讓他去打工，天天呆在家里，每一天的日子怎么過呢？

已經學會與村里人交流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無意間聽到有人說，村西頭有片紅花地想找人承包，他就自告奮勇地找到這塊土地的主人，告訴對方自己想承包這塊地。對方看他身體這種情況，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萬個不同意。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最后說：“你就當是可憐我行嗎？讓我種一年，如果我掙不上錢，我愿意按協議賠償你。如果沒有錢賠，我有小院和房子呀。你放心，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看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如此堅定，想想都是一個村的人，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家的情況他也知道，更知道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堅定的毅力和自強的性格，對方終于同意把這塊紅花地承包給他種一年。一年必須要繳5萬的承包費，剩下的所得都歸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

土地是承包下來了，誰來種呢？別著急，這一點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早就有主意了。他來到鎮上，找了3個從外鄉來打工的年輕人，與他們一一簽定了用工合同，剩下的事就是天天到地頭邊看著他們怎么種植、管理和收獲了。沒有種植紅花的經驗，他就專門到鎮上的技術員那里要來了一本種植紅花的書，天天坐在地頭上認真地看了好幾遍，許多章節他都可以背下來了，指導著這些打工者管理著這塊紅花。

辛勤付出總有回報。紅花收獲后，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算了一筆帳：除去還承包費的5萬元，再除去種地所需的水費、肥料費，還有3個工人的工錢，他掙了3萬元！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可是自己20多年來掙到的最大的一筆錢啊，是真的嗎？沒有算錯吧？他認真仔細地再算了幾遍后，確認自己沒有算錯，開心地把老婆拉了過來。老婆眼睛有殘疾，用他的話說，其實就是個瞎子，什么東西都要湊到眼前才能模糊地看到一點點。老婆莫名其妙地問他：“你怎么啦？拉我過來干什么？”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告訴她自己一年種紅花掙了3萬元錢。老婆嚇得大聲叫起來說：“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會是偷來的吧？”等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詳細告訴她情況后，她拉著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的手哭了，半天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也是個受苦的人，家里也很貧窮，從沒想到和我結婚后，我能掙這么多的錢。她哭是因為覺得家里的苦日子可能要過去了，我們的好日子要來了。這事過去很多年了，她還是總說那天的事，總覺得像做夢一樣。”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笑著對臺下的鄉親們說道。

這件事，讓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看到了幸福生活的希望。第二年，他不僅再次承包了這塊紅花地，還從村里其他人手里承包了紅花地、土豆地；他找來的打工者從最初的3個人，到后來的20多個人，儼然成了村里最大的紅花種植戶。那幾年，他每年的收入都在10萬元以上，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戶。

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說：“其實我沒有本事，大家也看到了，我的身體是這個樣子，但我有一顆想飛上天空的心。就像當年我給奶奶說的，我想做一只鷹，永遠在藍天里飛翔。因為說過這句話，我必須努力再努力。我明白一個道理：付出總會有回報的。只要努力付出，我們的日子就會變好。現在我不僅還在承包著紅花地，還在駐村工作隊的幫助下，建起了養殖大棚。在艾力爺爺家里，我學會了養牛，我要發揮這個特長。這幾年，靠著養牛，我一年也有幾萬元的收入。養殖大棚的建成，一定能幫我養更多的牛，掙更多的錢，家里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我相信這一點。你們說呢？”

臺下立即爆發出更大的掌聲。鄉親們大聲地說：“你這樣的人都能通過自己的雙手脫貧，我們這些健全人怎么好意思躺在家里等靠要呢？你太能干了，也太了不起了！我們要向你學習。”

聽到鄉親們這樣說，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笑著對大家說：“你們別急啊，我還有更多的故事要和大家說呢。我并不是都這樣順利的，我遭遇過很大的苦呢，大家聽我慢慢說啊。”

4

就在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風生水起干得最得意的時候，大禍從天而降。

那一年，不知道為什么，從春天開始，天空就沒有下過一場雨，旱情一天天嚴重起來。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承包的土地已經達到近百畝的規模，紅花地、土豆地都需要水來澆灌。地面上沒有水可澆，地下水又需要打井才能把水抽出來，可哪有錢打井呢？

“我那時急得呀，天天跑鄉鎮，跑水管所，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希望能把水澆到地里。但所有人的情況都和我一樣，都需要水種地，可水從哪來呢？沒有水，地里種下去的紅花和土豆剛長出一點小苗，就一天天地旱死了。我天天坐在地頭邊上，看著這些小生命慢慢地枯萎、死去，想哭都沒有淚水了。”說到這，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難過地低下了頭。

半天，他又一次抬起頭來，堅定地看著臺下的鄉親們說：“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鄉政府的領導來到了我身邊，幫助我渡過難關，才有了我第二次的創業之路。”

這年的旱災，讓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損失慘重。他不僅把前幾年掙來的錢都賠了進去，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這可是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長這么大第一次欠別人的債，老婆得知情況后，天天哭，罵他不應該這樣干，自己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事多好，現在可好，家里錢都賠進去了不說，還欠了別人的債，拿什么還呢？

聽著心煩，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和老婆吵了幾句嘴后，一個人騎上毛驢走出了家門。這已經是他學會騎毛驢后騎死的第六頭毛驢了。看著小毛驢一步步地走出院門，走上大路，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信馬由韁地由著毛驢帶著他向前走著。

村里家家戶戶大門都緊閉著，靜悄悄的，像沒有人一般。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心里明白，這是因為今年的旱情，村里能外出打工的人都離開了村，到外地打工去了，留下來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他就是其中之一。想到這，他眼中的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

想想自己這些年的奮斗，承包紅花地、土豆地，家里的日子好了起來，兩個孩子也都上了學，吃飽穿暖，各種家電也都配齊了，但怎么就讓他遇上了旱災呢？他想不通，更想不明白。無助的眼神掃過村莊，掃到田野，不知道怎么辦了。

就在他漫無目地地騎著毛驢走著時，突然看到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飛快地朝他趕來，邊騎還邊喊著他的名字：“吐爾汗巴依，吐爾汗巴依。”

恍惚中，他拉了拉毛驢韁繩，停在路邊，等著這個人。待他騎近時發現，原來是鄉里的李書記。只見李書記翻身下了自行車后，幾步就跑到他身邊，氣喘噓噓地問道：“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你這是要去哪里？”

還沒回過神來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茫然地說：“哪也不去，就是想出來走走。”

“太好了，聽說你因為旱災受到了很大損失，賠了不少的錢。我正想找你呢，幫你解決眼下的困難。你知道嗎？因為今年旱災情況特別嚴重，上級給我們下撥了一批補助款，今天已經到了，就是要幫助你們發展生產的。”

聽到李書記這番話，還處于茫然中的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不知所措地看著李書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是他不想說，而是李書記說的事，他沒反應過來。

看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無動于衷，李書記再次告訴他這件事后，問他：“吐爾汗巴依，你被嚇傻了嗎？怎么不說話？”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激動地拉著李書記的手一再問道：“書記，這是真的嗎？我是不是在做夢？”

當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得到準確地答復后，他大笑起來，笑聲傳出很遠，驚得田野里的小鳥都飛了起來。

李書記告訴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這筆補助款是專門補助受旱災的種植戶的。考慮到他是承包戶，而且承包的土地面積較多，鄉黨委和政府專門開會討論了他的事后，決定從中拿出一筆錢來，作為補助款發放給他，幫助他渡過難關。最后李書記握著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的手深情地說：“吐爾汗巴依，你是我們鄉重點關注的對象。你是個重度殘疾人，卻自強不息地努力奮斗，不靠國家政府的幫助，走上了脫貧的路，這樣的精神十分值得所有人學習。我們就是要幫像你這樣的人，希望通過你的故事，讓更多的農牧民明白一個道理：在黨的好政策下，靠自己辛勤的努力，一定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一席話，讓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渾身的血液又熱了起來，他迷茫的眼神清晰起來，全身仿佛又有了一股力量。他看著李書記，堅定地說：“李書記，你放心，我不會倒下去的，這點困難嚇不倒我。我還要努力過上更美好的生活。你相信我吧。”

“我相信你，我絕對相信你。”李書記說著，緊緊地握了握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那雙長滿了老繭的雙手。

回到家，看到老婆還坐在炕上哭，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走到她身邊笑著說：“還哭呢？我有錢了，快別哭了，一會孩子回來還當我打你了呢？”

“你胡說。賠了那么多錢，你還哪有錢？別窮開心了。”

“真的。剛才鄉李書記專門告訴我的，政府下發了一筆補助款，有我的一份呢。”

“真的？真的嗎？”

“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真的呀！太好了。吐爾汗巴依，我全力支持你。”

“你能支持我什么？什么也看不見啊。”

“我做好家里的事，還有孩子的事，你就放心大膽地干你地里的事。這不是我支持你的事嗎？”

“是，是，是。感謝老婆子，你要相信我，我會讓家里再掙上更多錢的。”

“我相信，我相信。”

倆人說著說著，都笑了起來。

也就從那天起，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渾身上下又充滿了力量與干勁。也是從那一天，他開始萌生了養牛的想法。他在艾力爺爺家養了多年的牛，懂得怎么養牛，所以在拿到政府下發的補助款后，他毫不猶豫就買回來一頭小牛，在家里養起來。一來二去，他養了七頭牛，每年還可以賣出兩三頭剛出生的小牛犢。災后第二年，他又滿懷信心地承包了村里更多人家的土地，讓自己承包的土地達到150多畝，成為全村種地最多的人，繼續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夢想。

“人都有夢想，我的夢想就是想當只鷹，有一天能飛上天空。這是我小時候給奶奶說過的話，到現在我仍然沒有忘記。我是殘疾人，但我身殘心不殘。通過這些年的努力，我堅信一點，只要自己內心有追求，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再大的苦和難都是可以克服的。克服它們，需要我們內心有股力量，也需要我們通過雙手來實現。”

說完這句話，吐爾汗巴依·吾格斯巴衣低下頭認真地看著自己那雙早已爬滿裂口、溝隙里滿是塵土的手。他慢慢地把雙手舉過頭頂，大聲地對鄉親們說：“幸福是要靠我們的雙手創造出來的，我們的雙手是最能干的雙手。我們的雙手是最好的雙手，你們說是不是呀？”

“是，是，是。”整個會議室里的鄉親們都舉起了自己的雙手，應聲附合著。聲音飛出室外，飛向遼闊的田野，驚起了許多鳥兒，在天空中飛翔著，鳴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