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星空

梁易

陸嘉仁辦理好出院手續，拖著虛弱的身體，獨自回了家。他住的是個老舊小區，沒電梯，爬上五樓累得氣喘吁吁。躺到床上正要休息，就聽樓上傳來一陣電子琴聲。一首旋律簡單的《小星星》，被彈得七零八落，還錯了好幾個音符。

琴聲是從601室傳來的，持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停。到了第二天上午，琴聲再次響起，還是《小星星》，又斷斷續續彈了一個多小時。

就這樣一連幾天，陸嘉仁都快煩死了。倒不是說這琴聲有多吵，而是這彈琴的人來來去去就彈這一首曲子，而且漏洞百出。換作別人也就罷了，可陸嘉仁是學音樂的，彈錯的音符落進他耳朵里，就像錘子敲在他神經上。

這天上午，琴聲再次響起。陸嘉仁終于忍不住上了樓，對著601的門邦邦邦一陣敲：“別彈了！吵死了！”

琴聲停了，但沒人應門。

倒是602的王大伯聽到響聲，出來看究竟：“是小陸呀，聽說你前些日子生病住院啦？”

陸嘉仁隨口應了聲“是”，接著問：“王大伯，601又換了新租客？”王大伯點點頭：“是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妻，每天一大早就出門，很晚才回來。”

陸嘉仁納悶，那彈琴的是誰？不過接下來兩天，陸嘉仁終于能落個耳根清凈。

這天傍晚，有人敲門，陸嘉仁以為是自己點的外賣到了，開門一看，卻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女人正是601的租客：“兄弟，對不起，我兒子小星彈琴吵到你了，那天你上樓來，孩子一個人在家，他膽子小，沒敢開門。對門的王大伯說你剛出院，打擾你養病，真不好意思。”

人家都登門道歉了，陸嘉仁也沒說什么。女人又說：“小兄弟，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每天上午讓小星彈一個小時琴，保證絕不超時。行不？”

說實話，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只是有些話陸嘉仁實在忍不住：“大姐，我是搞音樂的，聽你兒子彈了幾天琴，說句不中聽的，這孩子沒啥學琴的天賦，要不你給他培養培養別的興趣愛好？”女人嘆了口氣，道：“小兄弟，我兒子眼睛看不見，我和他爸忙著上班，沒時間照顧他，留好飯菜讓他一個人在家，他也不能看書畫畫，只有一臺電子琴，也沒人教，都是他自己摸索著彈……”

陸嘉仁沒想到是這樣，非常歉疚，說：“讓孩子彈吧，其實，也沒那么吵。”他還想再說幾句，正巧外賣送來了，女人便沖他感激地點點頭，上樓去了。

第二天上午，601室又響起了琴聲，一個小時后就停了。第三天，琴聲又起。陸嘉仁聽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一次上了樓。

他輕輕敲門：“小星，我是樓下的鄰居叔叔，開一下門。”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門口站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長得非常可愛，只可惜一雙大眼睛黯然無神。“叔叔，是不是我又吵到你了？”小星怯生生地問。

“沒有沒有。”陸嘉仁趕緊擺擺手，想到孩子看不見，就把手放了下來，“小星，你是不是很喜歡彈琴？”

小星點點頭：“我想成為鋼琴家，這樣媽媽爸爸就不用為我操心了。”陸嘉仁說：“叔叔會彈琴，要不，以后叔叔教你吧。”

“真的？”小星興奮起來。

“如果你爸爸媽媽不反對，從明天開始，叔叔每天上午來教你彈琴。”陸嘉仁說。

傍晚，小星的媽媽來找陸嘉仁，手里還端著一碗噴香的打鹵面，“小兄弟，小星跟我說你要教他彈琴？真是太好了！”說著把面塞進陸嘉仁的手里，“外賣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這樣吧，反正我每天都要給小星做飯，從明天起，我把你的那份也做上！”陸嘉仁推辭不過，只得笑著說好。

從此，陸嘉仁每天都會上樓去教小星彈琴。小星邊彈邊唱，唱完了，他還特意眨眨眼睛。相處時間長了，小星和陸嘉仁也熟絡起來。“叔叔，為什么你每天在家不用上班？”

陸嘉仁苦笑道：“叔叔生病了，病好了就去上班。”

“那叔叔上班后，是不是就不能教我彈琴了呀？”小星問。

陸嘉仁摸摸他的腦袋：“等叔叔病好了，你肯定已經彈得很好了，就不需要叔叔教了。”

“叔叔，明天我要去醫院看眼睛了。”他告訴陸嘉仁，父母一直在城里打工，自己從小跟著爺爺奶奶，有一次意外傷了眼睛，他喊疼，爺爺就用河水給他沖洗眼睛，結果，細菌感染加重了炎癥，他就看不見了。為此，爺爺自責生了病。

“媽媽說終于攢夠看眼睛的錢了，明天就帶我去大醫院。”小星說，“醫生一定能治好我的眼睛，那時候我就能看到爸爸媽媽，看到滿天的星星，還能看到陸老師你。我一定會好好保護眼睛，不讓它再受傷！”

第二天，小星跟著媽媽去了省里著名的眼科醫院，一走就是好幾天。沒有了稚嫩的琴聲，陸嘉仁竟有些不習慣。

幾天后，小星媽終于帶著打鹵面又一次敲響了陸嘉仁的門。“陸老師，我們回來了。”

“小星的眼睛怎么樣？”陸嘉仁剛問出口，就從對方哀傷的表情中猜到了答案。

“小星這孩子太懂事，還反過來勸我不要傷心。”小星媽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醫生說了，除非換眼角膜，否則小星不可能復明。我們這次帶孩子出來就是為了看病，既然醫生也沒法子，過兩天只能把小星送回老家，至少有爺爺奶奶照顧他。”聽說小星要走，陸嘉仁措手不及：“我也能照顧小星呀。”

小星媽媽目光充滿了擔憂：“我看你臉色不好，自己還病著，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你。”陸嘉仁沉默片刻，道：“讓我教會小星完整彈奏一首曲子再送他回去吧，也算是我和他的一段緣分。”小星媽媽想了想，點點頭。于是，陸嘉仁接著教小星彈琴。雖然他每天只需爬一層樓梯，但腳步卻越來越沉重。聰明的小星進步很快，陸嘉仁開心之余，卻又希望他不要學得那么快。學完琴，陸嘉仁還叮囑小星要怎么保護眼睛，尤其是要如何注意用眼衛生。

小星聽著忍不住哭了起來：“叔叔，我的眼睛不會好了，你告訴我這些保護眼睛的知識有什么用？”陸嘉仁溫柔地擦去他的眼淚：“有用的。有用的。”

分別的日子終于到了。這天晚上，小星媽特意燒了一桌菜，請陸嘉仁來家里吃飯。在大家的注視下，小星流暢地彈奏起了《小星星》，邊彈邊唱。

小星媽別過臉去抹淚。陸嘉仁輕聲道：“別哭，總有一天小星又能看到你，看到天上的星星。我想，這一天不會等太久的。”小星媽媽狐疑地望著他：“陸老師，你這話什么意思？”陸嘉仁笑了一下，卻沒回答。

第二天，小星媽將兒子送回鄉下老家。一個月后，她和丈夫搬去更便宜的出租房。

時光匆匆，半年后，小星媽忽然接到了醫院的通知，說是有人為小星捐贈眼角膜，馬上就能進行手術。喜從天降。小星媽趕緊接上兒子，順利地完成了手術。

重見光明，最快樂的莫過于小星，出院那天，他吵著要去看陸叔叔。媽媽就帶著他回到了當初的小區。敲了好半天501的門，沒人應。王大伯正好遛彎回來，看到這母子倆，想了一會兒終于記起來了：“你們找小陸呀，可惜來晚了，這孩子原來得了骨癌，晚期，年紀輕輕人就沒了，你們要早半個月來還能見到他……”說完嘆息著上樓去了。小星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但小星媽卻滿臉震驚，漸漸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兩人下了樓，慢慢向小區外走去。天色漸暗，夜幕低沉。

小星拉著媽媽的手，雙眼含著困惑：“媽媽，我再也看不到陸叔叔了，是嗎？他到底長什么樣？”小星媽指了指夜空：“你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嗎？”

“看到了。”

“陸叔叔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他會永遠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