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玲 李漫兮



關鍵詞 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出口企業;綠色創新;激勵效應
低碳城市試點作為中國積極踐行綠色低碳發展的政策嘗試,正逐步顯示出在協同推進污染防治與經濟高質量發展方面的驅動優勢,尤其是在激勵企業綠色創新方面[1]。隨著中國進一步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綠色創新已然成為中國培育國際經濟合作和競爭新優勢、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新發展格局的重要抓手。出口企業立足于國際大市場,緊隨全球低碳發展趨勢,緊貼國際綠色技術前沿,需要不斷通過綠色創新以滿足國際買家的環保需求。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作為一種外部推力,恰好為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提供了良好的政策環境及必需的要素資源,因此相比只服務于國內市場的企業,出口企業應該具有更加敏銳的綠色創新意識及更加活躍的綠色創新行為。該研究以2004—2020年中國A股上市出口企業為研究對象,以2010年和2012年實施的兩次低碳城市試點政策作為準自然實驗,剖析了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產生的影響及其內在機理,以期為中國進一步優化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協同推進“雙碳”目標實現及“雙循環”發展格局構建提供經驗證明與政策建議。
1 文獻綜述
與該研究密切相關的文獻主要分為三類,第一類文獻著重評估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效果,又大致分為減排效應與綠色創新效應兩大研究方向。Gehrsitz[2]的研究發現,德國實施的低碳區政策可以有效地減少細顆粒物排放水平,改善城市空氣質量。國內學者的研究也顯示,中國實施的低碳城市試點政策顯著降低了碳排放與空氣污染[3-4],提高了碳排放效率[5],但這種凈碳減排效應在省級層面存在差異[6]。除了減碳效應,低碳城市試點政策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誘發企業開展綠色技術創新[7],尤其是對于高碳行業、非國有企業、中小城市企業的綠色創新激勵效應更加明顯[1,8-9]。在作用機制方面,試點政策可以通過增加政府科技投入與促進產業結構升級推動綠色技術創新[10],也可以通過完善創新環境與環境信息披露制度提升綠色創新效應[9]。此外,低碳城市試點有利于提高綠色全要素生產率[11],推動產業結構升級[12]。總體而言,低碳城市建設本身有助于實現污染防治與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雙贏”目標[3]。
第二類相關文獻是有關出口企業綠色創新行為的研究。出口不僅意味著產品銷售市場的擴大,還會為企業帶來額外的技術進步與創新收益,這種“ 出口引致創新”[13]的效應大多與“出口中學”現象有關[14]?,F有研究顯示,出口企業在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過程中,能夠及時模仿學習競爭對手的技術信息[15]。同時出口企業需要不斷地適應國外市場標準與消費者偏好[16],推動企業持續開展技術創新與產品創新。此外,出口企業可以從國際貿易中獲得豐厚利潤彌補其創新支出[17],進一步鼓勵了創新行為。上述研究大多未對創新的綠色屬性加以區分,專門以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為對象的研究并不多見,在少數幾篇相關文獻中,也大多強調環境規制的驅動作用,環境貿易措施可以激勵出口企業加強綠色技術創新,以贏得更多的市場份額[18],但也有學者提出不同的觀點,認為環境規制對出口企業,尤其是高污染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具有抑制作用[19]。
第三類相關文獻圍繞低碳政策影響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研究展開。關于環境規制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學術界主要存在“促進說”[20]、“抑制說”[21]與“不確定說”[22]三類觀點。在討論低碳政策對于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時,學者們也大體沿著上述三類觀點展開,同時側重于異質性分析[1]。在納入出口維度后,學者們大多將綠色創新作為一種中介變量,在此基礎上探討節能低碳行動、清潔生產標準等政策通過創新渠道對企業出口數量[23-24]、出口質量[25]或出口績效[26]產生的影響,肯定了上述低碳政策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產生的正向驅動作用,但是缺乏對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關注。
綜上,目前研究已取得了豐富的成果,但仍存在以下局限:一是現有研究大多將綠色創新作為一種中介變量,探討環境政策通過該渠道對企業出口行為產生的一系列效應,缺乏對于低碳政策影響出口企業綠色創新行為的直接探討及其內在機理的深入剖析,以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為例的研究更是少見。二是從企業層面探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創新效應的研究大多只關注所有制性質、碳密集度等異質性特征,缺乏對于出口與非出口企業的區別討論。與非出口企業相比,出口企業身處國內國外兩大市場,能夠充分利用兩種創新資源,可能表現出更為活躍的綠色創新行為。針對上述局限性,該研究嘗試從以下方面進行探索:①以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作為一次準自然實驗,采用多期DID方法全面考察了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②以出口企業作為研究對象,探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綠色創新效應,期望為中國協同推進“雙碳”目標的實現及“雙循環”發展格局的構建提供新的視角及操作路徑。
2 理論機制
2. 1 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
出口具有正向的外部性,體現為規模經濟效應、競爭效應及“出口中學”效應[27]。出口企業服務于國際大市場,存在較為明顯的規模經濟效應,可以降低綠色創新的風險和成本,促進創新活動。國際市場的激烈競爭有利于敦促出口企業逃離惰性,提高生產與管理效率,并通過自主創新獲得先發優勢。另外,通過“出口中學”效應,出口企業可以從國際市場獲得前沿的技術知識、先進的管理經驗、及時的產品信息反饋[14],這些都是開展綠色創新必備的優質資源。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為企業創造良好的國內環境,推動企業以更加環保的產品與形象嵌入國際分工與生產網絡中,順應全球的綠色發展趨勢,迎合了國際買家的環保要求,充分激發出口的正外部性效應,為企業加快綠色創新積累豐富的要素資源。
但另一方面,中國出口企業擁有比內銷企業更低的加成率和利潤率[28],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實施后,出口企業的環境遵循成本被抬高,可能會導致企業壓縮研發資金投入。此外,一些出口企業通過購買減排生產設備應對低碳達標要求,可能進一步擠占企業的綠色創新資金[29]。同時,出口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是一把“雙刃劍”,發達國家可能通過貿易“虹吸”發展中國家的優質資源,打壓和阻礙發展中國家企業的綠色創新,迫使其被鎖定在全球價值鏈中的低端環節[17]。鑒于此,提出假說1。
假說1: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可能有利于出口企業開展綠色創新,但也可能會產生抑制效應。
2. 2 低碳城市試點政策推動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作用機制
2. 2. 1 研發資金投入增加
低碳城市試點政策主要從兩個方面推動出口企業加大研發資金投入:第一,低碳城市建設是一項系統工程[30],包括發展規劃引領、產業結構調整、能源結構變革、交通運輸結構優化、技術革新與推廣、綠色貿易體系構建、低碳生產生活方式的形成及整個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出口企業處于一場全生命周期、全產業鏈條的“低碳革命”中,為了在生存與發展中獲得先動優勢,在產業鏈重構中占據主導地位,會主動增加綠色導向型研發資金投入。第二,根據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的相關要求,被選為低碳試點的城市應制定支持本地區低碳發展的配套政策,如對綠色創新企業進行財政補貼[31],落實稅收返還政策,為出口企業注入綠色研發支持資金,降低研發風險。試點城市也會進行綠色金融政策的相關部署[1],鼓勵商業銀行發放綠色信貸,開發綠色發展基金、綠色債券、綠色保險等金融工具,有效地彌補了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資金缺口。
研發要素如研發資金和研發人員是保障創新活動順利實施、推動可持續增長的重要戰略資源[32],其中,研發資金投入與創新產出高度相關[13],兩者之間的正向因果關系已經得到了大量的驗證與支持[33]。綠色創新主要指綠色技術創新,相較傳統的技術創新,綠色技術創新具有前期資金投入大、獲利周期長、風險難以預估的特征,需要投入更多資金進行方向轉變性革新[1]。出口企業根據自身情況,或者在現有研發活動基礎上加大綠色研發投入,或者將研發資源從非綠色創新部門轉移到綠色創新部門[34]。無論哪種情形,都將有效地促進出口企業改進綠色工藝,開發綠色產品,推動綠色技術進步,獲得綠色創新收益。綜上分析,低碳城市試點政策通過內部激勵和外部扶持的方式鼓勵出口企業增加研發資金投入,有效支撐了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行為,基于此,提出假說2。
假說2: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通過研發資金投入增加機制促進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
2. 2. 2 海外業務拓展
出口企業既處于國內產業本地化大規模集群的生產體系中,也處于全球價值鏈錯綜交織的生產體系中[35]。作為嵌入到國際分工與全球生產鏈條中的出口企業,往往面臨更加嚴格的國外環境標準,尤其是一些發達國家,認為發展中國家過于寬松的排放標準可能使其淪為碳排放的“污染避難所”[36],有悖于發達國家溫室氣體減排的初衷,因此呼吁通過征收“碳關稅”抬高發展中國家高碳產品的進口門檻,直接打壓中國出口企業的海外業務。低碳城市試點政策有助于出口企業從兩個方面突破困局:第一,低碳城市建設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是發展綠色低碳貿易,通過持續優化貿易結構,加大高技術、高附加值綠色產品的出口,有利于突破發達國家的綠色壁壘,提高國際市場參與的廣度和深度。第二,低碳城市建設過程中,加強了清潔生產標準、節能低碳技術標準、碳足跡評價標準體系的建設,探索建立低碳產品標識、產品碳標簽制度,積極推進國內環境標準與國際環境標準的對接,為出口企業順應全球低碳技術革命與低碳產業變革的發展趨勢,滿足國際買家的環保要求提供支撐與保障,進一步促進了出口企業海外業務的拓展。
出口企業海外業務拓展將會產生“出口中學效應”[27],有利于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13]。具體而言,這種創新收益主要源于三種效應:一是知識溢出。出口企業通過接觸國外競爭產品、競爭對手與供應商,獲得各種有關產品特征、綠色技術、清潔生產工藝及清潔管理的知識[14],這些新知識與企業現有的知識儲備發生碰撞與融合,有利于企業實現知識更迭與綠色技術創新[16]。二是市場適應[16]。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推動出口企業不斷進入環境標準更高的市場,同時也意味著企業要持續面臨愈加嚴苛的環保要求、更為清潔的技術標準及更加綠色的消費者偏好,這些新的市場環境要求出口企業及時更新技術標準,調整產品結構,推動企業持續開展適應性創新。三是競爭效應。隨著海外業務的升級,出口企業面臨的競爭對手更加強大,產品綠色技術密集度更高,通過激烈的市場競爭,企業能夠準確地獲悉產品品質的不足與差距所在[15],從而倒逼企業加快綠色創新。綜上分析,低碳城市試點政策通過打破國外綠色壁壘、加快國內外環境標準對接鼓勵出口企業拓展海外業務,而海外業務拓展過程中產生的知識溢出、市場適應與競爭效應又對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產生正向激勵效應。基于此,提出假說3。
假說3: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通過拓展海外業務機制推動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
3 研究設計與數據說明
3. 1 研究設計
2010年7月,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公布了第一批低碳省份和低碳城市的試點名單,涉及廣東、遼寧等五省及天津、重慶等八個城市,隨著試點工作的推進,國家發改委又分別于2012年和2017年下發了第二批和第三批低碳省份和低碳城市的試點名單。由于政策實施的效果存在一定的滯后性,對于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在短期內并不能完全顯現出來,因此主要選取前兩批被納入試點范圍的92個城市作為實驗組,其余城市作為控制組,通過構建多期DID模型評估政策效果。借鑒蔣靈多等[37]的做法,模型構建如下:
其中:ln patit 表示出口企業i 在第t 年的綠色創新情況,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為虛擬變量,用于衡量企業i 所在的城市c 在第t 年是否被納入低碳城市試點,X 代表一系列控制變量,γ'為待估計的參數向量。此外,μt 為年份固定效應,用于控制各年份不因企業而變化的沖擊的影響,λi 為企業固定效應,用于控制不隨年份而變化的企業特征,εit 代表隨機擾動項。
為了更好地檢驗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影響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作用機制,借鑒溫忠麟等[38]的研究,嘗試構建中介效應模型。中介效應模型中的因果關系都要有理有據,因果鏈中的每一個關系都要在提出假設和建模之前得到支持[38]。江艇[39]進一步強調,在因果推斷經驗研究中,要通過挖掘研究情景的制度蘊涵和理論蘊涵進行因果關系的論證。該研究嚴格遵循這一原則,在前文理論分析的基礎上,選取研發資金投入增加和海外業務拓展兩個作用渠道作為中介變量,構建如下模型:
其中:ln medit 分別代表研發資金投入增加(ln rdit)和海外業務拓展(ln overit)兩個中介變量,其余變量定義與模型(1)一致。模型(2)—模型(4)中的系數β0 表示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總效應,β1 衡量了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中介變量的影響,β2 表示在控制了中介變量的影響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直接效應,β3 表示在控制了自變量的影響后,中介變量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效應。中介效應的判定依據為:如果系數β0、β1 和β3 同時顯著,則表明存在中介效應,在此基礎上,如果系數β2 不顯著,則表明存在完全中介效應,如果系數β2 顯著,且與β3 同號(異號),則表明存在部分中介效應(遮掩效應)。
3. 2 變量選取
3. 2. 1 被解釋變量:綠色創新(ln patit)
以出口企業歷年綠色發明專利與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之和的對數衡量。對數值越大,表明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越高。
3. 2. 2 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treatc 代表處理組虛擬變量,postct 為處理期虛擬變量,如果企業i 所在的城市c 在第t 年被納入低碳城市試點,則變量treatc × postct 取值為1,否則為0。系數β 是關注的重點,若β 顯著為正,則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促進了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
3. 2. 3 其他變量
該研究選取了企業年齡、規模、資產負債率等微觀指標及人均GDP、實際利用外資占比等地級市指標作為控制變量,同時設定了研發資金投入與海外業務規模兩個中介變量,各變量的詳細說明見表1。
3. 3 數據說明
該研究以2004—2020 年中國A 股上市公司為主要研究對象,同時借鑒邵麗麗等[40]的研究,以有無出口收入區分是否為出口企業。上市公司的專利申請數據主要來自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借鑒徐佳等[1]的研究,通過匹配2010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發布的“國際專利分類綠色清單”,篩選并提取樣本企業的綠色專利申請數據,其他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均來自國泰安數據庫。城市層面的數據來自歷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由于2021年的年鑒不再統計各城市實際利用外資金額,因此手動搜集各地級市2021年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公報提取2020年實際利用外資數據,部分缺失數據采用擬合法進行補充。為了提高樣本的可靠性,進一步對基礎數據進行處理:①剔除股票標識為ST、SST、* ST和S*ST的樣本;②剔除流動資產、固定資產及固定資產凈值超過總資產的樣本;③剔除金融、房地產等行業的樣本,只保留了工業部門的上市企業;④對連續型變量在1% 和99% 分位數上進行縮尾處理,最終得到20 143 個企業樣本,其中出口企業樣本10 600個,非出口企業樣本9 543個。
4 實證結果分析
4. 1 基準回歸結果
表2報告了基準模型(1)的回歸結果,其中綠色專利申請總量及綠色專利申請總量并控制時間固定效應和個體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中,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總體而言,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有利于推動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從而驗證了理論假設1。出口企業身處國內與國外兩大市場,緊隨全球綠色低碳發展趨勢,具有“出口中學”的機會優勢與綠色創新的前瞻意識,試點政策的實施恰好為出口企業創造了良好的倒逼環境,也為出口企業綠色創新提供了必需的研發資源。該研究將以綠色專利申請總量并控制時間固定效應和個體固定效應作為基準回歸結果,各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如下:ln age 和ln sta 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表明經營時間越久、規模越大的企業,創新要素積累越豐富,綠色創新能力越強;從財務指標看,debt,tq 與cfo 的回歸系數均不顯著,表明這些變量并不是影響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關鍵要素,而roa 與cap 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企業經營凈利潤越多、總資產越雄厚,用于綠色創新的資金越充分,創新產出就越大;從公司治理結構看,獨立董事比例和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的回歸結果均不顯著,表明這些因素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行為的影響不大;從城市層面看,出口企業所在地區的人均GDP越高,企業開展綠色創新的積極性就越大,但是地區利用外資水平對于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尚未表現出明顯的激勵效應。
表2中以出口企業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和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申請量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的估計系數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且大致相等,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有利于同步提升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質量及實用水平。此外,各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與綠色專利申請總量并控制時間固定效應和個體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基本保持一致,不再贅述。
4. 2 穩健性檢驗
4. 2. 1 平行趨勢檢驗
使用DID方法得到無偏估計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是平行趨勢假設,即假設在實施低碳城市試點政策之前,實驗組與控制組企業的綠色創新具有相同的變化趨勢,但在試點政策實施之后,實驗組和控制組的平行趨勢被打破,試點城市與非試點城市中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趨勢出現了顯著的差異。借鑒蔣靈多等[37]的研究,構建如下平行趨勢檢驗公式:
其中:ryearct 為相對年份虛擬變量,具體而言,若某年份為低碳城市試點設立當年,則ryearct 賦值為0,若為低碳城市試點開始前1年(2年),ryearct 賦值為-1(-2),試點開始后的1年(2年)賦值為+1(+2),以此類推。平行趨勢檢驗結果如圖1所示,可以看出,在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實施之前,各期的估計系數均在0附近波動,且置信區間包含0,表明試點地區與非試點地區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基本保持平行趨勢,并不存在明顯差異。但在試點政策實施一年之后,兩者間的平行趨勢被打破,各期的估計系數均大于0,說明在試點政策的沖擊下,試點地區與非試點地區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呈現出顯著的分異特征,基準模型的平行趨勢假定得到支持。
4. 2. 2 考慮其他環境政策的影響
考慮到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行為可能受到其他環境政策的影響,該研究以二氧化硫排放情況表征其他環境治理措施,將各地級市歷年單位經濟產出的二氧化硫排放量取對數后(ln so2)作為控制變量納入基準模型,回歸結果見表3考慮其他環境政策列??梢钥闯觯尤雔n so2變量后雙重差分項treatc × postct 的符號及顯著性水平均未發生變化,表明基準回歸結果是非常穩健的。回歸系數略有下降,表明低碳城市試點之外的其他環境政策也對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產生了積極的影響,這一結論也可以從變量ln so2 的回歸結果中得以驗證。
4. 2. 3 安慰劑檢驗
該研究參考曹翔等[41]的研究,采用非參數置換檢驗法進行安慰劑檢驗。通過不重復地隨機抽取與當年處理組同等數量的企業,構造虛假處理組進行回歸,并將上述隨機過程重復200次,提取交互項回歸結果的t 統計量,將其繪制于圖2中??梢钥闯?,大部分隨機抽樣結果的t 統計量都位于零值附近,呈正態分布,且與代表基準回歸結果t 值的垂直虛線存在明顯差異,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效應并未明顯受到其他潛在未觀測到的因素的影響,基準回歸結果是非常穩健的。
4. 2. 4 以綠色創新效率為被解釋變量
衡量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需同時考慮創新數量與創新效率,借鑒溫軍等[42]的研究,構建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績效指標(efit)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貧w結果見表3綠色創新效率列,可以看出,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在1%的置信水平顯著為正,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在促進創新產出增加的同時,也提升了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效率。
4. 2. 5 以綠色專利授予為被解釋變量
考慮到一項專利從申請到授權需要耗費較長時間,因此采用綠色專利申請量而非授權量可以更具時效地考察試點政策對于企業綠色創新行為的影響[1],但為了全面評估試點政策效應,該研究以出口企業歷年綠色專利授予量(ln grait)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數據同樣來自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回歸結果見表3綠色專利授予列??梢钥闯觯换ロ梩reatc × postct 的回歸結果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無論是以綠色專利申請量衡量,還是以綠色專利授予量衡量,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均促進了出口企業綠色創新水平的提升。
4. 2. 6 剔除中美貿易摩擦及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
2018 年以來,美國政府使用國內貿易法201 條款、301 條款、232 條款和337 條款對中國不斷制造貿易摩擦[43],并逐漸演變為關稅戰和技術戰。貿易摩擦的直接后果導致中國出口產品的國際市場價格被人為抬高,影響了貿易利益。但同時,美國對中國的技術打壓可能會倒逼出口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尤其是在試點地區,出口企業可以充分利用試點政策紅利,通過更加積極的綠色創新突破西方國家的技術封鎖。另外,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的發生對中國出口造成了一定的沖擊,但隨著疫情在全世界的蔓延,中國政府對于疫情的有效防控及復工復產的激勵措施反而為企業出口創造了極佳的窗口期。在全球貿易整體萎縮的情況下,中國出口逆勢增長,拉動中國成為2020年全球主要經濟體中唯一實現經濟正增長的國家,極大地增強了出口企業開展綠色創新的信心。為了剔除上述影響,該研究將研究周期回溯至貿易摩擦升級之前,以2004—2017年的企業樣本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3剔除貿易摩擦及疫情影響列,可以看出,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的回歸結果仍然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基準回歸結果是非常穩健的。
4. 3 異質性分析
4. 3. 1 企業所有制類型
根據所有權屬性將樣本劃分為國有出口企業與非國有出口企業兩類,回歸結果見表4。從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的回歸結果看,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實施對于國有出口企業綠色創新行為的影響不大,但卻非常顯著地激發了非國有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行為。其原因可能在于,國有企業承擔了更多政府賦予的社會責任,在減污降碳方面按照政府設定的目標逐步推進,具有很強的路徑依賴性,因此受試點政策的影響較??;而非國有企業在逐利目標的引導下,很難不計成本地自覺進行綠色研發,試點政策的實施一方面規范非國有企業的創新行為,另一方面又通過財政扶持彌補其創新資金缺口,因此總體而言對于非國有出口企業的影響更加明顯。
4. 3. 2 企業污染程度
原環境保護部在前期對上市公司進行環保核查的基礎上,于2008年制定了《上市公司環境保護核查行業分類管理名錄》,將火電、鋼鐵、水泥、電解鋁等14個行業列為重污染行業,凡屬于上述重污染行業的上市公司均被列入核查范圍。該研究據此對樣本企業進行分類,將被列入核查范圍的上市公司認定為重污染型企業,其余為非重污染型企業。實證結果見表4,可以看出,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重污染型和非重污染型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均產生了促進效應,但是從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看,試點政策對重污染型出口企業的激勵效應更大。這可能是因為,重污染型企業是環境規制的重點作用對象,具有更強的環境遵循訴求,在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約束下,可能釋放出更強的綠色創新活力。
4. 3. 3 企業技術水平
創新是長期技術積淀的結果,在試點地區,由于出口企業本身的創新基礎存在差異,高技術存量的企業可能具有更大的創新優勢。為此,根據國泰安數據庫中上市公司的資質認定情況將樣本企業分為高新技術企業與非高新技術企業,然后分別進行檢驗,回歸結果見表4。從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的回歸系數大小及顯著性水平來看,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確實在更大程度上促進了高新技術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行為。
4. 4 進一步分析:同時考察非出口企業
理論分析顯示,在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影響下,與非出口企業相比,出口企業可能具有更為活躍的創新意識和更加積極的創新行為,為驗證這一結論,該研究繼續利用模型(1)對試點政策和非出口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的關系進行檢驗,回歸結果見表5的綠色專利總量、綠色發明專利及綠色實用新型專利列??梢钥闯?,無論是以綠色專利申請總量,還是以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作為被解釋變量,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的回歸系數均不顯著,表明整體而言試點政策對于非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并未產生明顯影響,但綠色實用新型專利的回歸結果顯示,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非出口企業以實用新型專利申請衡量的綠色創新行為。此外,繼續針對不同類型的非出口企業開展異質性分析,回歸結果見表5??梢钥闯觯髽I所有制類型對于回歸結果的影響不大,但是試點政策顯著地促進了重污染型非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這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重污染型企業的綠色創新具有普遍的激勵效應。此外,是否為高技術企業對于回歸結果的影響并不明顯,受篇幅所限,這里不再匯報。
4. 5 機制檢驗
根據前文構建的模型(2)—模型(4),采用逐步回歸法對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影響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研發資金投入增加機制與海外業務拓展機制進行實證檢驗,檢驗結果見表6。表6中研發資金投入和海外業務規模列的回歸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 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低碳城市試點政策不僅提高了出口企業的綠色研發資金投入,而且通過全產業鏈條的“低碳革命”及國內外環境標準的對接,拓展了出口企業的海外業務。那么,試點政策引致的研發投入增加及海外業務拓展對于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究竟會產生多大的效果?對于研發投入增加機制:首先,其核心解釋變量treatc × postct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綠色專利總量+研發資金投入列與綠色專利總量列相比,回歸系數值明顯下降。其次,表6綠色專利總量+研發資金投入列的中介變量ln rdit 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與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符號相同。根據前文設定的判斷標準,上述結果說明存在部分中介效應,試點政策的實施在一定程度上通過激勵出口企業增加研發資金投入推動綠色創新,理論假說2得到驗證。對于海外業務拓展機制,按照同樣的步驟也可以判斷出存在類似的部分中介效應,理論假說3得到驗證,判定過程不再贅述。
為進一步驗證部分中介效應的存在,還分別進行了Sobel檢驗和Bootstrap檢驗,兩種方法都是檢驗假設H0:β3 × β1 = 0,區別在于后者是進行有放回的重復抽樣,如果拒絕原假設,表明中介效應顯著,反之不顯著。檢驗結果顯示,對于兩種間接影響機制,Sobel檢驗和Bootstrap檢驗的P 值均小于0. 05,說明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中介效應成立。
5 結論與政策建議
基于2004—2020年滬深兩市A股出口上市公司的數據樣本,采用多期DID方法實證檢驗了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產生的影響,并進一步探究了其中的作用機制和異質性表現,得出的主要結論如下:①低碳城市試點政策顯著激發了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行為,包括平行趨勢檢驗、安慰劑檢驗在內的一系列穩健性檢驗結果均支持這一結論;②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非國有出口企業、重污染型出口企業與高技術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激勵效應更加明顯;③進一步考察結果顯示,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對于非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要遠遠小于對于出口企業的影響;④機制檢驗結果顯示,低碳城市試點政策一方面增加了出口企業的研發資金投入,另一方面拓展了出口企業的海外業務,兩種作用機制均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出口企業的綠色創新。
上述結論有利于重新審視并優化調整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同時對于協同推進“雙碳”目標的實現與“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構建具有一定的政策啟示。
(1)繼續優化低碳城市試點政策并進一步擴大試點范圍。研究結論顯示,試點政策具有很強的綠色創新激勵效應,而綠色創新對于中國實現“雙碳”目標、建設低碳社會、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至關重要,因此應及時總結低碳城市試點政策的經驗,從中提煉出一些示范案例和典型做法,在更多地區推廣實施。需綜合考量試點政策的環境、經濟與社會效應,從減碳目標、創新激勵、綠色生產和低碳生活等多個維度對試點政策進行全面科學的評估,為進一步優化試點政策提供依據。另外,要結合當前“雙碳”目標及國家有關經濟社會綠色轉型的重要部署,在全國范圍內擴大試點范圍,在推廣過程中要尊重各地發展特點,發揮各地稟賦優勢,“因地制宜”地創新低碳城市建設的思路、模式與方案。在擴大試點的過程中要加強監督和指導,及時化解各試點城市出現的新問題,不斷推動形成“擴大試點-反饋總結-調整優化-進一步擴大”的良性循環。
(2)激勵出口企業加快綠色創新引領“雙循環”發展新格局。研究結論顯示,在試點政策的作用下,出口企業表現出更為活躍的創新意識和更加積極的創新行為。綠色創新是出口企業提升國際競爭力、實現全球價值鏈攀升的核心要素,也是驅動外貿創新發展、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重要引擎,因此要及時關注試點過程中一些能夠有效激勵出口企業綠色創新的中介要素,探索激勵出口企業加快聚攏研發資源的新思路、新方法。要把握恰當的創新補貼力度,在精準識別的基礎上對出口企業開展精準補貼。要加快發展綠色低碳貿易,通過優化出口商品結構提高出口企業的國際競爭優勢及分工地位。同時,要構建涵蓋碳足跡評價、低碳產品認證等內容的國內環境標準體系,加快與國際環境標準的對接與互認,為出口企業深度嵌入全球價值鏈,獲得更多的逆向技術溢出與綠色創新收益提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