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泉，詩書傳家的明代劉氏家族

丁進興

細雨幾垂針，問道買桂花。

從五龍崗向北穿越石河，也就是俗稱的嚇水河，車又爬上了一個崗坡。天近黃昏，崗坡上種的都是迷迭香，過去這里村民多種小麥、玉米，經濟作物種煙葉、芝麻、紅薯、花生之類。只是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土地大多被人承包，由于禹州是中醫藥文化發祥地，又有中藥材種植加工傳統，迷迭香可謂當今護膚、保健的優質產品來源。

在高崗上遇見一位疾走的老翁，問他：“此地可有白鹿泉？”他迷茫地搖搖頭。問可聽說過這里曾出過進士、舉人？他更是一臉茫然。我干脆直截了當問他：“這一帶哪個村子是北張橋？哪個是老將莊？”這下他有了興致，手指著北邊說，那里是北張橋，原來村里有五棟樓房，現僅剩余一棟。然后用手指向西邊，“那里是老將莊”。

問老將莊來歷，老漢一臉茫然。由于是傍晚，從崗坡高處遠遠望去，老將莊那里逶迤起伏，樹木參天，好像幾百年不絕的氣脈依然存在。

民國《禹縣志·陵墓志》載：知縣劉敦，葬于縣北二十里，錫章里五甲蔡寺鎮東南。從今天的禹州地圖看，蔡寺東南方向，是北張橋、后張橋、老將莊、尹莊等。

明末通判劉湛墓志銘這樣記載：縣北二十里錫章里五甲孫莊，窟陀（崛陀）村先塋南白鹿泉之左。查看禹州明清時期地圖，錫章里五甲的村子自北向南有劉莊、冀莊、蔡寺、梅莊、岳溝。只有梅莊這個村名發生了變化，估計就是今天北張橋、老將莊的位置。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窟陀村白鹿泉，初始叫梅莊，后來叫孫莊，再后來叫老將莊。

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一個明代顯赫的劉姓家族。這里先從明末清初一個跨時代的禹州重要人物劉湛說起。劉湛，字東里，生于明天啟元年（1621年）五月二十九日，卒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十月初二，享年78歲。劉湛為官短暫，一生最重要的貢獻在于參與編修《河南通志》，另外，設教于鄉，集族子教之，文化影響力在當時獨樹一幟。劉湛生于官宦世家，祖父劉調羹進士出身，父親劉延祜任新蔡、鞏縣訓導，他出生時氣質非凡，祖輩寄予厚望。十五歲入庠學，文譽日起。但生逢亂世，青年時期恰逢明末李自成起義。因為禹州城守備李乘云率軍殊死抵抗，李自成攻破禹州城時，下令屠城三日，城內居住的徽藩王及名門望族多被殺戮，或四散逃逸，城市建筑設施毀于戰火。這場戰亂從劉湛的個人經歷得到印證，這場戰爭對禹州的社會生產力、經濟發展、鄉村文脈、歷史建筑、家族傳承等造成毀滅性打擊。就是明嘉靖《鈞州志》，書成于萬歷九年，州人趙三聘倡議，進士徐衍祚編纂，這本記載禹州最早的史志，卻在崇禎十四年毀于闖寇義軍攻城之時。時任太原參軍的禹州人李噓云，在廢紙堆中發現志書，掏出自己的俸祿把原書購回。可見，當年唯一存世的禹州志書在兵荒馬亂之時顯得多么貧賤，一定是被人帶出后，半路遺棄，拋落太原街頭。之后浙江寧波天一閣珍藏，才讓我們今天有幸看到老祖宗留下來的傳家之寶。這段顛倒乾坤的世相，在明代文人劉湛經歷中得到印證，劉湛墓志銘中對其生平這樣記載：“值寇亂，避地河朔，往來溫、孟間，而居密為多。時平歸，舊業次第規恢，置別墅，理殘書，研精經史，詩宗杜少陵，文宗左丘明?！焙V參政李文郁慕其才華，將孫女嫁配于他，李氏在明末寇亂時跳井自殺，后被救起，劉湛對李氏特別敬佩。清朝建立，河南分巡大梁道沈銓率軍駐扎禹州，沈銓初來時，居住密縣，之后騎著毛驢來禹，沿途所見一片凄慘，經過禹密孔道山區時，虎狼出沒，人口稀少，鄉村凋敝。當他聽得劉湛學名，遂特別拜訪，延請參加《河南通志》編纂工作?！氨P其中，眾推服焉?！敝笞裾崭赣H劉延祜的意思，赴任湖南辰州別駕。其實，劉湛無意仕途，只是祖上六世為宦，為延續先祖累世官宦譜牒，勉強上任。離別時，對家人約定回歸日期。劉湛到任時，太守外出，劉湛獨理府事，平冤獄，修戰備，頗有政績。后調任沅州任職，山崗顛簸，路途艱辛，又適逢炎炎烈日，路途患病，致仕歸里。回來時，高興地對家里人說：吾以踐吾期年約也。重新辦起私塾學堂，專門教育子侄讀書，埋頭學問，不問政事。后來，其父親晚年將館舍捐贈政府，因母親早逝，父親孑然一人生活，劉湛更是極盡孝悌，人稱其孝。劉湛晚年更加嗜學，對文史考索精嚴，四方奉為文獻?？ぶ杏写蟮膽c典，官家必來請教咨詢后再施行。遇到公家斷事，必須劉湛開口評判才能折衷。平日，在鄉間小院，蒔花弄草，含飴弄孫。重陽節那天，盆中的梅花突然盛開，劉湛感覺奇異，作五言詩記之，旋即病逝，葬于劉氏先塋白鹿泉之左。

劉湛、劉澄弟兄兩人，其后半生已跨入清朝。明清交替之際，因發生了李自成起義，對中原社會、經濟、文化造成毀滅性打擊，加之滿清八旗軍入侵中原，種族與文化上的極大反差，對人民生產生活造成極大破壞，尤其是文人士大夫反清復明浪潮日起，明朝達官顯貴尤其仁人志士多不入清朝，不愿在清朝任職。禹州明代進士王述古、王則古家族則警告后人不入滿清官列，到了民國時期才出了一門三將軍。劉湛有三個兒子：玉威、云威、德威。玉威為廩生，其他為儒生。劉玉威，字蒼佩，因先世以文行著，玉威博學不務仕進，以歲貢生老。當時，劉湛居城北鄉間，劉玉威則居城內北街，人稱為邦之文獻，湯右來中州督學，見到玉威，甚為器重，劉玉威頓時聲名大噪，此后，北上南下，游歷天下。北至趙魏，抵達京師，王公貴族多仰慕其學。玉威謝去，盡訪名勝，到處題詠，為文古樸清雅，飄逸雋秀。著作多為游記，如《來嵩閣》《吳越游》《楚游》《大梁游》，“異日觀之，便是游記”。同里趙冬晟、楊景時、陳鳴皋，外地學子呂履恒、劉青黎劉青霞弟兄，萬邦榮、仝軌、耿介、張沐、冉敬祖等相與好合，威名四揚。工于草書，學米芾書法，作《黃河賦》刻于石上。年六十九，卒于康熙六十一年。劉湛子三，孫五人。劉氏家族明初自山西洪洞遷此，始居具茨山下東張里劉莊。始祖姓名無考，到劉敦任鄉寧縣令始有記載。劉敦兒子沒有入譜，孫子劉堅，明弘治辛酉年任山東單縣令，郡守劉魁為其作墓志銘。堅生服休任永清教諭、服膺任知縣；服休生莪，萬歷癸酉貢元，任山西潞安教諭，贈御史；莪生三子，劉調羹登天啟壬戌進士；調羹生劉延祜，時值亂世，居于汝寧新蔡，后居河洛鞏縣，修廊廡，置祭祀器，盛德為人愛重，因病告歸禹北故里，鞏縣學子刻碑以記政績。延祜妻連氏為都御史連標孫女，早亡，公不再娶，獨處一室五十年，生劉湛、劉澄。連氏孝敬慈祥，婦德母儀。子孫振振，公其不歿。

不幾日，家居城南杜康寺、經營杜康寺酒坊多年的劉國朝因申報百年老字號來訪，我因他姓劉，忽然想起杜康寺寺后劉村劉姓是劉玉威后代，遂詢問。他說，他老家在城北朱閣一帶，小時候跟著爺爺去上墳，具體位置記不清楚了。他只知道祖父劉祥，生于1860年，從城北遷此，承繼釀酒、制醋手藝，再往上追溯，就不知道先祖姓名。而劉氏居住的杜康寺村，今天稱杜崗寺，因古時杜康在此釀酒得名。《史記》記載杜康是夏朝的國君，是大禹后代。因祖上太康失國，自己長大后恢復國家，史稱“少康中興”。漢《說文解字》載：“杜康始作秫酒。杜康者，少康也。是夏朝國君，道家名人。”因杜康善釀酒，后世將杜康尊為酒神，制酒業則奉杜康為祖師爺，后世多以“杜康”借指酒。

回到文章開始，我尋訪的北張橋、老將莊，今天因世事變遷，地貌形態發生巨大變化，再加上劉氏家族過大，清代播遷多處，順店劉村、高槐劉、西劉莊，無梁小劉莊等地疑為其后人遷徙之地，因家譜在戰亂中毀棄，記憶不清，很多劉氏后人記不得先祖的榮光，更不知道自己來自一個明代詩書傳家的龐大家族。今天，以志書殘留資料，與走訪調查所得，形成文字，供人們探究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