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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桕樹

2023-05-30 01:21:34趙艷華
美文 2023年9期

趙艷華

烏桕樹

第一次讀到烏桕樹,還是在魯迅先生的小說里:“孩子飛也似的跑,或者蹲在烏桕樹下賭玩石子。”“六斤捏著一把豆,正從對面跑來,見這情形,便直奔河邊,藏在烏桕樹后,伸出雙丫角的小頭……”因為這些個場景,也因為烏桕樹的“烏”字,在我的印象里,烏桕樹樹干黑色,植株高大沉重,它最適合活在近現代那緩慢的、暗沉沉的空氣里。

后來又讀到《西洲曲》,里面也提到烏桕樹,說:“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杏子紅和鴉雛色固然讓人覺得青春明媚,但是日暮,加上伯勞這種叫聲粗啞且兇悍的小鳥,再疊加上烏桕樹,就讓人頓覺蒼涼孤獨,高興不起來了。《西洲曲》寫的仍舊是江浙一帶的風景,所以,我一直認為烏桕就是江南的樹。或者說,烏桕樹就是種在古老江南的山間、路邊、人家屋側的一種大樹。這種樹只活在詩歌里,只活在近現代,也只活在江南。

沒想到,第一次見到烏桕樹,卻是在廣州。

寫烏桕樹之前,一定要寫寫他。

他是嶺南大山里的人,我們在廣州認識,結婚的時候去他家里,我第一次見到那么深那么厚重的山,山上有那么多植物:山上的大樹、小樹、爬藤、灌木都糾結在一起,簡直密不透風,比起四季分明的北方,這里簡直是一塊可以無限生長的雨林。

我們結婚,生孩子,磕磕碰碰,也不乏恩愛。他一度生病,也漸漸康復。然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這一年,他的病復發,事情似乎就要發展到無可挽回的程度了。但是,在無可挽回之前,疾病卻是扭扭捏捏,邁著小碎步,走一下停一下,似乎還沒有想好蹂躪一個人的總體計劃。我們無比焦慮,卻又無可奈何。我陪著他到醫院求醫,戰戰兢兢等待專家的接見,接受各種檢查,尋找各種意見,如坐針氈地等待著命運一輪又一輪地宣判,同時,也經受著一重又一重焦慮和恐懼的雙重折磨。

新的一學期也開始了。我的工作單位,從一個新校區搬到了一個舊校區。這是一間很老的學校,無論是樹,教室,教室門前的紅磚地板,校園里跑來跑去的橘貓,老校工,還是那些穿著綠色校服的學生,都帶著一種安安穩穩的篤定氣息。我教的班在一樓,教室門口居然難得地長了兩棵大樹。樹很高,樹干有合抱那么粗,樹冠一直長到了五樓的樓頂上。下課的時候,學生在樹下走動說笑,短暫的課間十分鐘仿佛也被拉長了。往往到了上午第四節,對面居民樓里的飯菜香就隔墻飄了過來——總之,一切都踏踏實實,舒舒服服,都呆在自己該呆的位置上。

只有我和他的生活失了衡。

日子仍舊一天一天地過。上班、求醫、焦慮、等待。站在講臺上,看著那一張張稚嫩的面孔,我經常自憐地想: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講臺上的這個中年人心里有多少事。她講課,說笑,布置作業,批改作文,看起來跟任何一個語文老師沒什么兩樣,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負擔了多么悲苦沉重的秘密。也許,不久之后,她的人生就要見到最可怕的場景了。

病人一開始還能堅持上班,還能偶爾在公園里跑個步。半年后,他請了長假在家休養;再后來,他只能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等我回家做飯了。

一個傍晚,天冷了。下了班,我去菜市場買了菜,踩著單車回家去。恰好是一段逆行的上坡。風吹過來,我一邊彎腰賣力地騎,一邊在腦子里算著:蒸一條魚,魚有營養;焗一個五花肉,五花肉有肥有瘦,加上柱侯醬,有滋味,病人比較容易入喉;再焯一個菠菜,菠菜也比較軟爛……這么合計著,抬起頭來,卻看到天色已經昏暗,一顆孤零零的小星懸掛在天角。身邊的汽車們嘀嘀地鳴著,匯成了一條急匆匆的河流,一起奔向一個光輝華麗璀璨無比的方向。只有我跟這條洪流背道而馳。路陡,我的兩條腿又被車把上裝菜的塑料袋子敲著,人只能磕磕碰碰地向前騎。那一刻,突然覺得悲從中來,再也蹬不動車子,只得下來推行幾步,順便把自己的眼淚擦了。那天正給學生講《荷塘月色》,心酸之際,心里反復涌起的,居然是《西洲曲》里“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兩句。當時我身邊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哪有什么伯勞和烏桕呢?我能有的,不過是跟那兩句里一樣的蒼涼和孤獨罷了。

后來,教室前的樹結了果子,果子掉了下來,一粒粒白白的,學生撿了來問,我才順便知道它居然是烏桕樹。原來這就是烏桕樹。原來嶺南也有烏桕樹。我沒想到,自己居然跟一棵詩歌里的樹相對了那么長的時間。撫著它粗糙的樹皮,我感慨萬千,一瞬間,仿佛覺得自己悲涼的情緒有了一個可以寄托的地方。

是啊,我可以跟誰說呢?父母老了,不可以讓他們擔憂;孩子還小,他承擔不了父母的哀愁;學生只是學生,他們沒有責任和義務分擔我的命運重擔;同事們很忙碌,他們已經幫我太多,我不能過多地煩擾他們。總之,生病是可恥的,某種意義上,疾病,尤其重疾,是不可說的。說了,非但改變不了什么,還會給這個年輕的世界帶來不可背負的沉重和晦暗。所以,不如不說。尤其是在這樣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齡,生病簡直就猶如推脫了自己人生的責任,讓人不自覺地自我譴責起來。

我們于是保守著這個秘密,既不告訴家里,也不告訴朋友,只是相對坐著,嘆氣、求醫、治療。他越來越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但也只靜靜地忍受著,不抱怨,也不訴苦。我就陪著,從單位到家,從家到醫院,或者反之。我把恐懼和焦慮背在身上,在三個地方之間奔波來去。有時候,比如,收到極大的壞消息的時候,我也會走到樓頂,在沒人的樓梯間隱忍地哭一場,然后,對著樓頂烏桕樹一片一片在風中搖曳相擊的青綠葉子,默然良久,等眼睛里的淚干了,再走下樓來。

命運確乎是不可改變的,說了也沒什么用。在跟疾病對抗的這些日子里,我和他都明白了這個道理。

然后,某一天,一切的忍耐,背負,煎熬,疼痛都結束了,死亡帶走了他,他完成了自己的一生。

我把他永遠地留在了2021年。

今年的冬天,在公園的竹林深處,小路轉彎的地方,我突然看到了一棵極美的樹。

這簡直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樹:樹冠飽滿、蔥蘢,一樹紅艷艷金燦燦的葉子,夕陽幾乎把所有的光芒都撒在了它身上。只要有人經過,絕對會被它那耀眼奪目的光彩吸引過去。樹長在草坪上,腳下是濃密的蟛蜞菊,背后是兩棵高大的木麻黃。像是為了躲避木麻黃沉重的關懷,它朝斜側里伸出了枝條。這不經意的旁逸斜出,更給了它一種讓人憐愛的姿態。這棵樹,簡直像一個美人:安靜、妖嬈、不動,卻熱烈,卻有無限風情。

烏桕。我立刻認出了它。沒錯,這就是古詩中同楓葉爭艷的烏桕樹。

它太美了。滿園肥壯的綠,只有它是一樹紅。每一個經過它的游人都會不由自主停下來,舉起手機對著它拍個不停。后來,貪婪的游人們不滿足于遠觀,有些人就跨過灌木叢,走到它身邊去,在樹下久久佇立;有的人干脆走到蟛蜞菊的深處,走到樹美人的對面去,從另一個的角度去捕捉它的美。竹林濃綠的草坪被臨時踩出了兩條小路,這兩條路,都通往美。

它的美也吸引著我。我開始頻繁地到公園里來,只為了看一看它,為了能在不同的時候欣賞它的風姿:有太陽的時候,它舉著自己豐滿的華麗的冠,久久地浸泡在陽光里,直至每一片樹葉都變成了金紅色透明的琥珀;起霧的時候,竹園里的空氣都變成了細細的淡綠色,它的葉子也更加清麗。有一次,我甚至在天黑后還來了一趟,自然是什么也沒有看清,但看到它黑暗中曼妙的身影,就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我問自己,為什么如此關注一棵烏桕樹?認真想想,大概是因為現在終于有了空閑。我的心里曾經塞滿了東西。他在的時候,是焦慮、憂愁、恐懼;他走之后,是憂傷、孤獨和空虛。現在,八個月后,滿溢的憂傷逐漸沉淀下來——這個曾經滿滿當當的空間,終于可以空一會兒,閑一會兒,終于可以看見一棵紅艷艷的樹了。

熱了又涼,涼而復熱,折騰了幾番后,來了一個大臺風,嶺南終于順勢入了冬。臺風過后,溫度驟降,大家都穿上了棉衣。再踏入公園,這里一切如舊,所有的樹都依舊青翠。風已經停了,園子里靜悄悄的,在這幽靜冷涼中,桂花的香味格外清冽。鳥兒們趁著新出了太陽,在樹間撲來撲去。

我迫不及待地去看烏桕樹。轉過彎,驚愕了半天——沒想到的是,這一場風雨下來,烏桕樹居然已經凋零了半邊,只有朝南的葉子還挑在枝上,其他地方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條了!當時滿樹華美豐潤,現在卻是一半蕭條,一半荒涼。走近了再看看,剩下的葉子也全變成了焦紅色,一片片蜷曲著,靜靜地掛在枝頭,一動也不動,顯出很散淡憔悴的樣子來。一場冷雨,這美麗的烏桕樹,現在也成了那遲暮的美人,容顏減了,只剩下那把瘦骨頭了。

我仰頭看著,正在感喟時光的無情,不知道哪里起了一陣微微的顫動,突然,一片葉子就毫無預兆地,輕輕地、決然地,飄了下來。它飄零的姿勢那么突然、決絕,讓人措手不及,根本沒有辦法提前預知。這一片小小的落葉,不知道為什么讓我的心在那一刻也顫動起來。這決絕的、自然的、無法更改的姿勢,喚起了我的一個什么回憶。

是什么呢?我靜靜地站著。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樹一動不動,葉子也都不動,空氣停滯了,只有遠處一個小孩子稚嫩的聲音劃過,大家仿佛都在等待著一個重大時刻。一根枝條抖了抖,仿佛一個人欠伸了一下。什么也沒有發生。然而,就在我定睛看著,世界仿佛陷入凝固的時候,又有一片葉子靜靜地、突然地掉下來。它一點留戀也沒有。然后是另一片,再一片。它們飛旋著掉了下來。輕易地、輕飄飄地、義無反顧地、決絕地、淡定自然地。

就像他一樣。

我想起來了,它們就像他一樣。

確實就像他的離開一樣:雖然很瘦弱,但昨天晚上還能自己洗澡,自己洗內衣,可是,第二天就在枕上安詳疲憊地離開了。那么簡單,那么容易,一下子就過去了。雖然我曾想過無數次,但我決沒有想到,死亡如此容易跨過。一個晚上就是永訣。枕頭上的他那么單薄,病弱,單薄的衣服覆蓋著單薄的他。他就仿佛一片葉子,水分用完了,活力用完了,就輕悄悄地,抱歉地,決絕地,自然地,走了。

一個人,就像一片葉子。一片葉子,也像一個人。

一瞬間,我站在那里,淚流滿面。

我跟他一起,在嶺南度過了我們最年輕最有活力的日子。在我印象中,嶺南沒有死亡,嶺南永遠不老。這里樹蔭匝地,沒有秋冬,只有無盡的漫長的炎夏。你看,那潑潑灑灑的棕櫚,那肥碩壯大舉著小黃花吶喊著沖向一切空地的蟛蜞菊,那永遠常綠的木麻黃,它們什么時候老過什么時候死過?這里是插一根棍子都會發芽長大的亞熱帶。這里的夜晚在12點才剛剛開始。在這樣的地方,他怎么在那么年輕的年齡說走就走了呢?

然而,他最終還是抱歉地走了。

然后,在這生生不息萬物碧綠的嶺南,在今年冬天,我突然看到了這棵會凋零的烏桕樹。

在萬物生長的南方,這棵華美而又凋零的烏桕樹,以它的美麗和凋零安慰了我。

他離開了,但他無處不在。他和它,以兩種不同的方式,告訴我同一個道理:死亡是一件極其自然的盛事,它無時無刻都在發生,誰也無法阻止它的到來。

后來我再去,剩下的葉子也一片片脫落下來,烏桕樹漸漸變成了一棵光禿禿的、毫不起眼的樹。它站在滿目青翠的園子里,跟周圍不再有邊界,再沒有人留意到它。

它曾經點亮了這個園子。現在,它消失在自然中了。

公? ? ?園

公園給我的,可能比我知道的還要多。

這個園子那么大,植物那么多,高大的植物尤其多,莽莽蓁蓁的去處也不少——一進去,我的悲傷、難過、孤獨、茫然,仿佛就被稀釋、被吸收了,我暫時變成了一個輕松的人。我在那一刻一無所有,只看到樹、水、鳥、蟲,和許多的人。所有那些煩人的、難以解決的、無法解決的東西,都可以暫時放一下,放到“公園”這個圈子之外,放在“在公園里”這個時間之外——于是,我可以跑一會兒步,出一下汗,在公園深深淺淺的綠色光芒暫時忘了自己。

公園的前身是郊區森林公園,它占地廣,樹多,湖泊面積大。即使是寸土寸金的現在,也仍舊罕見地保留了一些荒地,隱約可見當年的闊大荒蠻。我算了一下,公園里沒有被人工充分雕琢過的荒地大概有五塊,且每塊面積都不小。謝天謝地,這些荒地都是我消愁解悶的好去處。

一踏進公園,就可以看到第一塊荒地,它被高的桉樹,矮的三椏苦、玉葉金花、雞屎藤,更矮的蟛蜞菊和白花鬼針草占滿了。低矮的灌叢植物們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起,在嶺南炎熱潮濕的氣候里肆意生長,把這塊地蓋得嚴嚴實實。

我第一次走進它,是為了追看兩只紅翅鳳頭鵑。這顏色漂亮的春季過境鳥才在桉樹上露了個臉,就躲到林子里去,只響亮粗啞地亂叫,卻再也不出來。再聽聽,除了紅翅鳳頭鵑的大叫,林子里還有一些無法辨識的怪聲,那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于是,在好奇心驅使下,我試探著跨過一根頗大的枯樹干,向密林深處走去。

這完全是一個孤獨者的探險,小路上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人。很多枯樹干橫在小路上,蜘蛛絲拂著臉和頭發,腳下盡是可疑的荒草團,不知道里面會不會有蛇。走著走著,鬼針草的種子就毛茸茸掛滿了褲腿。公園的主干道就在幾米外,一個小女孩清脆的說話聲似乎近在咫尺,但我看不到她,我只能在原始雨林之中獨自跋涉。轉了一個彎,我正低頭看腳下,卻聽到撲啦啦一串響動,一只羽翼斑斕的褐翅鴉鵑跌跌撞撞飛撲到園子那頭去了。

走了好久好久,人聲漸漸微弱,周圍的高樹仿佛都自動讓開,只在遠處俯視,獨留一片空地出來,我就站在這空地中央,雙眼茫茫,腳下是蓬勃無用的雜草。腳下有小蟲在叫,幾步外居然有一朵潔白肥大的梔子花,即使隔著口罩,我也聞到了它強悍的香味。周圍荒蕪復雜,只有這棵花幽幽地明艷著,仿佛給這片荒蕪帶來了人類世界的秩序。

站了一會兒,萬籟無聲。正在出神,卻見一只烏鶇,伸直黝黑的翅膀,呀的一聲,掠過我的頭頂,直飛到高高的木麻黃樹干上,跳踉兩下,不見了。

荒地的中心于是愈加荒涼。桉樹和木麻黃樹葉子稀疏,枝條高聳,站得遠遠地。周圍居然看不到一只紅耳鵯或者白頭鵯,這綠色的荒漠沉寂著。

只能向下走,路總是有的,雖然路上永遠只有我一個人。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仿佛永遠也走不出去,但是,最后,我低頭貓腰穿過一片竹林,抬起頭,卻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就站在了大路上,游人如織,正說說笑笑地經過我。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現實生活中。

對另外一個荒地的探索,同樣源于一陣婉轉多變的鳥鳴。正是春天,這些小鳥的鳴唱受荷爾蒙的制約,跟平時聽慣的調調大不相同,所以我怎么也認不出它來。屏息等了良久良久,卻只看到杜鵑花下一個模糊的小灰影子,去追它,它三跳兩跳,立刻不見了。正惆悵之際,那惱人的美妙歌聲又在不遠處響起來了!就這樣,我被它誘惑著,一步一步走進了另外一個密林。

這個林子里多是棕櫚科植物,它們的葉子寬闊碧綠,把天空遮滿了。樹下有兩條小路,一條向左邊,通向林子深處;一條向右,不遠處就是大路。我先試探著向右,沒走兩步,居然發現了一塊空地。這空地干凈小巧,仿佛是一個私人秘密基地,頭頂還弄了一個遮雨棚。它是誰維護的,又用來做什么呢?

再略略向前,卻看到一個男人肥圓的蹲伏著的背影,他拿著彈弓,正練得專注認真。子彈被這現代武士用力射出,啪啪啪地洞穿了可憐的樹葉。大路上游人如織,這人卻躲在小樹林子里秘密練習童年絕活——想到這兒,我低下頭,提起腳,趕緊掠過他,三步兩步走到大路上去,讓他一個人繼續在小樹林里練他的絕世武功。

向左分叉的那條路上的風景要精彩得多。跟第一塊荒地的灌木叢生不同,第二塊荒地灌木少而高樹多,探路者只能在林下穿梭,很難看到完整的天空。這里的樹仿佛都商量好了,一起往高里長,只要略略高過人頭,它們就手挽手,連成一片,你需要穿過長長的密林通道,才能抵達它的中心。

小路的起點乃是一棵光禿禿的枯樹。枯樹怪枝嶙峋,高高地向天空伸展。這棵枯樹,就成了這片綠色海洋當中的一個小小島嶼,鳥兒們喜歡在這里棲息。最熱鬧的時候,我看到噪鵑、藍喉擬啄木鳥、紅耳鵯、白頭鵯、珠頸斑鳩幾種鳥共處一樹,大家花團錦簇,和和氣氣,該唱的唱,該吃的吃,該發呆的發呆,誰也不妨礙誰。

再向里走,一路曲折向下,向下,穿過樹的走廊,一路向下,走到林子光線最幽暗的地方,就可以抵達荒地中心。

我為什么會認為它是中心呢?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但是,一到了這里,一見到那棵巨大的黃葛樹,我的感覺就告訴我,中心就在這里。這棵樹樹干之高,樹葉之翠綠濃密,樹冠之渾圓巨大,都讓人咋舌。它龐大驕傲地獨立著,仿佛是這塊荒地的神祇,各種雜樹朝它俯首,周圍的生物都仰仗它的庇護。整塊荒地雜亂糾結,唯有這棵大樹下面,它的枝葉遮蔽范圍之內,居然連一棵灌木也沒有,整個宛如一個平整的環形小操場。是誰打理的這塊空地?又是哪個孤獨者整日在這密林深處盤桓?我同樣不得而知。

我想,這個公園的荒地深處,一定有許多孤獨的人,像我一樣,在這荒地里尋找自己的慰藉。

作為必要的點綴,一只黑羽紅眼的噪鵑一直蹲在黃葛樹樹頂,某個我看不到的角落,一直發出高亢蒼涼的呼喚。

向深處走,向更濃密更雜亂更荒涼更陰暗更孤獨的地方探索,這大概是我這個心事重重者一個奇怪的嗜好。我的心事既然在人煙密集之處無法解決,那么,在這些地方,我能等到什么,能得到什么,能放下什么,又能解決什么呢?

讓我想想。

有時候,等的是一只鳥。比如,春天的時候,我在那幾棵樹前久久地屏息站立著,等待那只過路的褐胸鹟落下來。它每次都選擇站在那根橫枝上,站好后,用它鹟類特有的大眼睛久久地大膽地端詳著我,于是我圍著它左拍右拍,上拍下拍,直至幾乎把相機架到它鼻子尖上。等我拍了無數張照片后,它突然又毫無征兆地飛走,我只能又開始屏息等待,覺得它還會落在相同的地方,被我久久地觀察。果然,隔了很久后,它又下來了,又在那根樹枝上偏著頭看我。我沉迷在這捉迷藏一樣的游戲中,這一等大概就是幾個小時。在等待的時候,時間簡直是水一樣迅疾地溜過去了。

有時候,也許等到的是更濃重的荒涼和虛無。荒野之所以是荒野,就因為它少有人來,沒有被用力地雕琢過。所以,荒野并不呈現優美的整齊感。它是復雜而凌亂的。一切都在自由生長:藤在奮力攀爬,企圖絞殺大樹;巨大的螞蟻在樹上穿梭,石楠散發著渾濁的香味,劇毒的菅蘭結出了神秘的紫藍色的果子,白花鬼針草舉著小白花呼嘯著,幾乎覆蓋了整個荒野。

有時候,我只是默默在這個園子里走著。迎面走來了很多人,他們一個個喜氣洋洋,帶著孩子,或者相互攜著手,一邊走一邊追逐一邊開懷地笑著。他們走向我又離開我。而我永遠是懷揣心事,不知所措,只能等待未來的裁決。家里的那個病人虛弱地喘息著,皮膚蒼白,下眼瞼上還尚存一點血色,進進出出醫院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沒有什么起色。除了絕望和焦慮,我能怎么辦呢?我沒有辦法。他虛弱地笑著,看起來很平靜,卻又忍不住愧疚地安慰我說:“不要這樣——醫生都沒有辦法啊。”

有時候,比如這個春天的某一天,我會在某個奇妙的地點,集中地、眼花繚亂地看到小鳥們的總演出,看它們紅的黑的綠的黃的翅膀飛起來,看它們喝水、鳴唱、求偶、覓食、晾翅。那兩個小時,我每一個細胞都沉浸在喜悅中。我忘記了自己,時間,他的疾病。

當我垂下眼睛,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重新又立刻被灌注滿了憂傷。

第三塊荒地在一個小小的山上。傍晚的時候,我繞著這座小山跑步,山下密密麻麻的蟲鳴聲仿佛也可以堆疊成山。下過雨之后,蛙聲驟然變得宏大響亮,蟲聲蛙聲合奏,一陣一陣、一波一波,簡直達到了如雷如鼓的效果。

夜晚讓這座山,讓山腳下的蕨類植物,讓隱藏在草叢中的蟲子獲得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野氣,原始的荒蠻氣。天氣越熱,越潮濕,黑暗越濃,蟲子的鳴唱聲就愈大、愈澎湃。單獨來看,每一只鳴蟲都很小,很柔弱,但是,當億萬個它們一起用力合奏,就制作出了聲音的海浪。這海浪翻滾著,仿佛永動機一樣,永不止息。它們讓整個夜晚濕氣彌漫,瘴氣叢生,讓人不敢舉足靠近。可是第二天清晨你去看時,它仍舊是很安靜的一座小山,馴順地展現在你面前,又質樸又親切。一切都靜靜的,仿佛這個世界剛剛出現。

2021年4月22日,他去世了。5月的一個晚上,我又站這草叢前。草叢很深,而且有巨大的黑暗,仿佛可以吞沒一切光線。空氣潮乎乎的。突然,就在最黑最暗的地方,一盞小小的燈籠亮了起來。它那么柔弱,那么迷幻,就這么飄飄搖搖,一閃一滅,顫顫巍巍地朝我飛了過來。它左飛右飛,若有若無,幾乎就是一小團非物質一樣的存在。彼時,我的身上還沾染著濃重的死亡的氣,這一小朵幽昧之光,讓我仿佛看到了逝者那柔弱的靈魂。那一刻,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后來那兩個星期,公園的螢火蟲突然大爆發:每個晚上,每片草地,每個長滿草的深溝里,都有一只兩只幾十只甚至一大片螢火蟲冒出來。越黑的地方,它們越亮。整個五月的夜晚,我就在黑暗的草地邊長久地站著,看著螢火蟲們在黑暗中微弱地飄搖、尋找、熄滅、亮起。它們仿佛是那一點點希望,一點點安慰,也仿佛是來自彼岸的無言的使者。總之,這幽暗的世界里的幽暗的光芒,給我帶來了多少迷思啊。

六月底,它們完成了尋覓配偶和交配的任務,就漸漸稀疏,消失了。

我親手送走了他,這個跟我相伴了17年的人。他走之前的那幾年,我每一天都跟疾病相伴。我親眼看著他一天一天,一天一天,從一個肌肉豐隆的中年人,變成了一個骨瘦如柴行動遲緩的慈祥的病人。他走之后,我每一天都在復習他的死亡。每一樣事物都會使我想起他。為了稀釋這種蒼涼的情緒,我只能回到公園,奔跑,或者長久地觀察和浸淫。公園曾經接納了我的無限絕望,現在,我又在它的懷抱中消化憂傷。我一邊跑步一邊想:這個公園的一草一木、角角落落都浸滿了我的思緒,這個公園儼然已經變成了我的公園——我的極大的感受之所和思想之地,而他確乎就在這里,他在每一個卑微的事物中,在這一呼一吸的空氣內。

我于是更加認真地奔跑。在檸檬桉的強烈氣息里,在盛夏之夜蟲子的轟鳴聲中,我的目光和神思漸漸從彼岸回到了此地。

(責任編輯:龐潔)

趙艷華 中原人,現居嶺南。現當代文學碩士,高中語文教師。有大量自然考察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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