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期以來,在人文學科領域,陳思和在剔除舊有文學觀念、創設獨特的新的概念與理論,以及形成帶有個人標簽的理論范式等方面起到了奠基、引領的作用。具體言之,在巴金研究、文學史研究,以及當下的文學批評等領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這三個有著內在統一的學術研究領域基本涵蓋了陳思和的學術成果,更折射了他熠熠生輝的學術思想。接下來,借著對陳思和研究成果的了解,介紹一點他的學術思想。
一、獨立的學術思維
陳思和的學術研究起步于巴金研究。大學二年級開始,在賈植芳先生的具體指導和幫助下,陳思和和李輝開始攻讀巴金文集,并合作撰寫有關巴金的研究論文。他倆合作的研究巴金的文章發在了當時的權威期刊《文學評論》上,時間是1980年。這是他倆在巴金研究領域發的第一篇文章。1986年,陳思和和李輝把過往寫的關于巴金研究的諸多論文集結成書,書名叫《巴金論稿》,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在上海巴金研究會的資助下,該論文集的增訂版更名為《巴金研究論稿》,在2009年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
之后,在巴金研究領域,陳思和還出過兩本書。一本是在1991年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巴金研究的回顧與瞻望》;另一本則是傳記《人格的發展——巴金傳》,后者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在1992年出版。2014年,《巴金晚年思想研究論稿》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該集中的文章皆為此前陳思和寫的與巴金研究相關的論文與散文。陳思和在巴金研究領域,憑著數量極多、質量極高的相關論文取得了無可替代、不可動搖的地位。可以說,他是名副其實的巴金研究專家。仔細研讀他的這些文章,不難從中發現一些他之所以能取得如此高成就的一些規律性的原因。
進入大學前,陳思和讀過不少與巴金早期思想相關的文獻史料。留校后,陳思和協助賈植芳先生處理其工作上的事務。在賈植芳主編《外來思潮流派理論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影響》大型資料集的過程中,陳思和受其指導,并做了一些實質性的工作。在搜集和整理資料的過程中,他接觸了不少與巴金早期思想相關的文獻及文學作品。此外,他還跟隨賈植芳創建了復旦大學中文系的比較文學學科。這些經歷使得他的研究思路得到了拓展,研究視野也逐漸擴大。因此,有關中外文學關系或影響的研究在他這里起步,并逐步得到落實。于是,陳思和的巴金研究因比較思維的介入而獲得了此前中國學界沒有的具有突破性的開創性進展。用這種開放式的比較思維來研究巴金,在當時的學術界別開生面,取得了非同一般的效果。在《巴金論稿》這本書里,中外文學關系的研究思路有著鮮明的體現。從這些論文中,可以看出陳思和對我國早期比較文學的開疆拓土之功。正因為陳思和有著獨立自主的學術思維,而使他走上了一條鮮有人為的學術道路。這種開放的比較思維在人文學科領域的運用和體現,在陳思和以前,幾乎沒有;此后,才漸次在學界流行開來。這種成績的取得,憑借的正是陳思和不為舊有研究思路所困,也不為他人言行所囿的獨立的學術思維。
陳思和和李輝走上巴金研究道路的彼時,學術界對巴金研究的主流思路不止一種。李多文發表的論文《試談巴金的世界觀與早期創作》在當時的學術界很有代表性,也很有權威性。不過,他倆并沒有囿于權威觀點,而是堅持實事求是的研究態度,最終得出了與李多文先生截然不同的觀點。以上體現的無非也是陳思和獨立的學術思維。在學術思路上的獨立自主,因其實事求是的學術品格而更加顯得燦爛奪目。不單此篇,此后他倆發表的諸多與巴金相關的研究文章,都堅持“從現存資料出發,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①
他倆合作寫成的巴金研究文章,因獨立自主的學術思路,擺脫了一定的干預,也揭開了偏見的遮蔽,使得巴金研究真正回到了研究巴金本身。這些具有獨立思考性的文章,在當時的學術界起到了一定的示范與警醒的作用。正因為堅持從材料出發,從事實出發,他倆的巴金研究是扎實的,也是科學的。當然,蘊含于這些學術成果中獨立的學術思維,因其開放的視野,也因其實事求是的品質,而更顯可貴。
二、整體的文學史觀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領域,做出成績的專家學者不可謂不多,陳思和也不例外。他在文學史研究方面發出了自己獨特的聲音,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他富含啟發意義的研究成果突出地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新文學整體觀,另一個則為“重寫文學史”。這兩個方面可以說是陳思和文學史研究中最重要、最具生長點的核心要素。此外的其他研究基本是在這個基礎上發展出來的。當然,說得更徹底一些,不管是新文學整體觀,還是“重寫文學史”,陳思和立足的基礎是具有更大視野的文學史觀??梢哉f,陳思和的整體的文學史觀,對其他學者有一定的啟發意義,也對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領域的創新和拓展做出了極大貢獻。
1985年5月,在北京由現代文學學會舉辦的一次座談會上,陳思和提出了“中國新文學研究中的整體觀”,論文以“新文學研究中的整體觀”命名,刊發于《復旦學報》1985年第3期。該論文主張把20世紀文學看作是一個開放的、發展的、變化的整體,并以此來探究20世紀中國文學的發展情況。這在當時的學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由此為開端,陳思和相繼發表了一系列與中國新文學整體觀相關的文章,如《中國新文學發展的圓形軌跡》《中國新文學發展中的現實主義》等。1987年,由這一系列文章組成的《中國新文學整體觀》一書,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該書的出版開啟了陳思和系統研究中國文學史的歷程。此后,隨著新的相關研究成果的不斷推出,陳思和又出了該書的修訂版,以及與此相關的其他著作。
陳國和認為,陳思和在縱向上突破了人為的對文學時間的限制,橫向上則擴充了文學史的研究范圍。在整體文學史觀的統攝之下,文學史的研究空間得到了很大的拓展。②至此,可以說,陳思和整體的文學史觀對他自身的學術研究來說,是一個重大突破;對整個學界來說,更是將文學史研究推進了一大步。在陳思和提出的新文學整體觀中,整體文學史觀的思路是顯而易見的。此外,在其對“重寫文學史”的提倡和實踐中,這一觀念亦有所貫穿。走上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道路之后,陳思和發現,由之前的文學史觀搭建的現代文學的基本框架和已然定性的文學理論并不能夠科學地闡釋一些根本的、規律性的文學史現象。因此,他覺得,要想把中國現代文學這門學科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之上,就得“重寫文學史”,也就是將文學史的寫作放在一個更大的范圍內,用一種帶有整體文學史觀的眼光,期望能夠為中國現代文學史得出一個更為合理、科學的解釋。
1988年,以《上海文論》為陣地,陳思和、王曉明和當時的編輯部主任毛時安一起倡導“重寫文學史”。這一舉動在當時的學術圈引起了很大震動,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陳思和不僅提倡大家“重寫文學史”,而且身體力行,通過自己寫文章的形式,提出了諸多的新概念,如“潛在寫作”“共名與無名”“世界性因素”等。當然,這些別具新意的概念,因自身的開放性,使得彼時和后來的諸多學者以此為原點,提出了不少有價值的議題。陳思和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1999年)是一本新穎的、與眾不同的文學史教材。書中貫徹了陳思和“重寫文學史”的思路,也匯集了此前他在其他文章中提出的諸多新概念和新理論。該書中的諸多新理論提出的基礎就是陳思和整體的文學史觀。
三、實踐的文學批評
對當下文學的批評在陳思和的整個學術研究板塊中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其多樣的、具體的文藝評論的存在,他的學術研究才顯得活潑多姿、熠熠生輝。倘若將文藝批評這一塊丟掉,再去看陳思和的學術研究,就會有一種莫可名狀的、黯淡無光的缺憾感??v觀陳思和多樣的文藝批評,會清楚地知道,有兩個根本性的理論幾乎在他所有的評論文章中都有所體現。一個是“批評與創作同構”,另一個則為“文本細讀”。深入把握這兩個理論,會發現這兩個理論并非是僵死的,而是動態的、鮮活的、實踐的理論。換言之,這兩個理論是建立在批評實踐的基礎之上,并在實踐的過程中逐漸完善、形成的。因此,可以說,這兩個理論是開放的,更是實踐的。
結合自己具體的文藝批評實踐,站在文藝批評與文藝創作的關系角度,陳思和提出了“批評與創作同構”的理論主張。③在他看來,一時代有一時代的作家,一時代也有一時代的批評家。同一時代的作家與批評家,一個是作家進行文學創作,一個是批評家針對作家的文學作品發出自己的聲音。但在一定層面上,用不同的文學樣式來表達對其所處社會、所處時代看法的時候,作為不同身份代表的他們,極容易進入同一頻道,獲得很大層面上的共鳴。因此,陳思和認為,批評與創作是一種同構關系,進而鼓勵批評家“做同時代人的批評家”。
陳思和不光有理論主張,還有具體實踐。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陳思和就有選擇地跟蹤閱讀。莫言、王安憶、張煒、余華和林白等當代作家的作品,陳思和對其都進行了多年的跟蹤式閱讀。作家多年的創作經歷、對世界的看法,是一個由稚嫩到成熟的過程,由不穩定到穩定的過程。作為批評家的陳思和也是如此。作家在不斷成長、定型,他也一樣。通過評論不同作家的作品、同一作家不同時期的作品,他與他同時代的作家相互扶持、共同進步。在陳思和看來,要想讓文藝批評有長遠、健康的發展,就得立足當下,對同代作家及其作品做動態的、實踐的、立得住腳的批評。對于同時代的作家與批評家,雖說作家靠寫作來表達看法,批評家靠評論作品來感知作家在作品中所傳達的時代脈搏,但他們是同時代的,缺一不可。唯有通過二者通力合作的文學實踐活動,才會產生良好的文學生態環境和大放異彩的時代文學作品。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西方文藝理論的諸多新觀點在中國學界大受歡迎,并被用來闡釋中國的文學作品。用西方的文藝理論來闡釋中國的文藝作品,幾乎成為當時中國學界的一種潮流、一種時尚。剛從事文藝批評不久的陳思和并沒有盲目地跟隨以西方理論為尚的潮流,而是冷靜、睿智地提醒自己:每一種理論都不是盡善盡美的,而是有它的局限性的。他的這一看法,既是警醒自己在文藝批評領域要走正確的路子,也是給當時的中國學界降降溫。他的這一宣言,的的確確是給彼時的中國學界開出的一服良藥。
因此,在他看來,文藝批評就應該結合具體作品、具體的批評實踐,做具體的、動態的、有價值的理論分析。不管什么時候,依據具體作品做出的理論剖析、審美勘探,才是有生命活力且有獨特價值的。不管是中國從古到今的理論資源,還是從西方引進的理論資源,都需要服從具體的批評實踐的安排。需要用什么理論資源,就用什么理論資源。需要用多少,用到什么程度,那就用多少,用到什么程度。而不是不管文藝批評實踐用著用不著,就往批評文章里塞。這樣寫出的文章是人云亦云的,甚至是不知所云的,這樣的做法是不足為訓的。
一定程度上,陳思和的“文本細讀”就是一種批評實踐。面對不同的具體文學作品,陳思和始終立足實踐,立足具體的文本,積極動用自己所掌握和理解的各種古今中外的理論資源,以期文本在某種理論的透視下得到有效的、合理的、科學的闡釋。這里有必要說明,重視文本細讀,并非覺得理論不重要,而是要一樣重視,既要在文本細讀(即實踐)上下功夫,也要有理論深度的探掘。這樣可以避免文本細讀方法流于文本故事本身的缺陷。陳思和借用文本細讀的實踐方法,既有對現代經典文學作品,如《狂人日記》《邊城》《傾城之戀》等別具一格的解讀,也有對當下文藝作品,如《秦腔》《兄弟》《生死疲勞》等細致科學的分析。他立足實踐,深入文本,依據文本的獨特性,提出與文本相適的視角與理論,最終,被闡釋文本的藝術審美和理論價值得到了極富個人色彩和生命意義的發揮。毫不夸張地說,陳思和是國內文本細讀方法的開創者和踐行者。迄今為止,他在這一方面留下了分量十足的學術成果。同時,他的實踐的文學批評的做法也收獲了不少學界同人的贊譽。
四、結語
陳思和先生是一位大學者,這不光體現在他豐碩的學術成果上,更體現在由其學術研究所折射出的熠熠生輝的學術思想上。不管是獨立自主的學術思維所體現的實事求是的精神,整體的文學史觀所凸顯的與眾不同的視野,還是實踐的文學批評所散發出的有責任擔當的情懷,皆為陳思和學術思想的精髓。這也是他之所以成為當代人文學科領域的一面大旗的標尺所在。由獨立、整體、實踐三個關鍵詞所做的對陳思和學術思想的總結概括,是筆者在閱讀陳思和著作過程中得到的一些體會。
注釋:
①陳思和:《中國新文學整體觀》,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3頁。
②陳國和:《陳思和學術思想概述——<陳思和文集>前言》,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7年第11期。
③陳思和:《批評與創作的同構關系——兼談新世紀文學的危機與挑戰》,當代作家評論,2012年第3期。
(作者簡介:段楠楠,男,碩士研究生在讀,南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責任編輯 杜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