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與紅雞蛋

青田豌豆

小時候，每一個重大的節日都與一項吃食有關，這也是我在那段歲月里對節日有所期盼的緣由。那時的節日也是隨了舊俗的，四月不過清明，過寒食，過寒食要吃雞蛋。

按習俗，每家要在寒食前一天晚上或當天早上煮一鍋雞蛋，足夠吃一天的量。相比于吃雞蛋，這一天更吸引孩子的是染紅雞蛋這個時興的活動。染紅雞蛋到底有什么寓意，沒有人解釋過，小孩子也是不會計較的，只要能讓日子顯得特別，就能得到很多快樂。

那個時候，彩筆是稀缺的奢侈品，于是孩子們便盯上了紅紙。而紅紙是過年或者有喜慶事的時候才會置備的，找來找去，門窗上還在盈盈飄蕩的紅色羅門錢便成了最終的目標。雖然春節已經過去近3個月，但年節時貼上的對聯和羅門錢多少也裝飾了樸素的院落，新年的喜悅心情也仍未散盡，所以，除了風霜的痕跡，羅門錢仍舊保存得很好。自己家的自然是舍不得破壞的，估量著父母也不會允許，思慮再三后，孩子們便邀上三五個小伙伴，去偷摘別人家的。

孩子們人手一根竹竿，挨家挨戶地轉，就像幾個游蕩在胡同里的小賊，生怕被人逮到。一定要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后，才會用竹竿迅速挑下紅色羅門錢，趕緊裝在口袋里，然后假裝淡定又心懷竊喜地離去。偶有路過的大人，看到這一群拉幫結派的孩子，先是愣一下神，然后了然地偏頭看一眼面前人家的大門，便嘿嘿笑著走了過去。幾個孩子心虛地互相看一眼，便不約而同地撒開了腿跑出胡同，擔心被人認出來，讓主人家知道，找上門去。

雞蛋是紅皮的，羅門錢的材質也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紅紙，更何況經過風吹日曬，已經掉了顏色，所以，給雞蛋上色就成了一項讓人費心的工作。為了染一個紅雞蛋，偷來的羅門錢堆成了小山，怎么把羅門錢疊在一起，疊多厚，浸多少水，怎么擦才上色……得來來回回反復試驗。不一會兒，小山樣的羅門錢便成了一坨水汪汪的紅紙，手掌像涂了紅漆，雞蛋的顏色卻總不能讓人滿意。這時，父母和鄰里就會出來打圓場：“這雞蛋真紅。”耐心已失的孩子再看兩眼雞蛋，心思一轉，便也覺得還算滿意。雞蛋染完之后總是能在衣兜里揣好幾天，碰到朋友就會詢問：“你染雞蛋了沒有？”然后掏出雞蛋比拼一下，再分享一下偷羅門錢時的奇遇和染雞蛋的經驗。如果有人拿出鵝蛋，那就能讓一群孩子紅了眼，白色的皮染上紅色的顏料，簡直是件藝術品。眼饞過后，就總是跟母親念叨，想要白鵝蛋。

清明節，父親給我打電話，問我吃雞蛋了沒有，我不禁覺得一陣好笑。就像冥冥中有一種機緣，在我想起了紅雞蛋的時候，父親便恰好問起了雞蛋。染紅的雞蛋最后都去了哪里，我竟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記得清晰的只有自己一手拿竹竿，一手捏一張破損的羅門錢，走在胡同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