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縫中生存的網文創作者們

于蕊 黃文芳

低門檻，低齡化

打開小紅書APP，搜索“網文作者”詞條，會出現3萬多篇的筆記。無論是初高中生、大學生，還是下崗工人、退休人員，都來到這個行業分一杯羹，網文寫作似乎沒有任何外在條件限制，只要能寫出新穎的劇情。

第一次看到不乖野江，她正在直播。“13歲網文作者碼字日常”的標題“懸掛”在直播上方。一雙白皙的手在漸變粉色的鍵盤上靈活移動，不乖野江的碼字日常已經持續了3年。最初，她寫一章只有300字，后來她才了解到一章起碼要寫到千字。如今，她已經達到了日更萬字的水平。

不乖野江剛讀初一，還是會以學習為主。她在創作小說時，經常會“鴿子精”（網絡流行詞，指長期頻繁放別人鴿子）停更小說。“寫文是我的愛好，不開心了我就干脆不寫了”，被她棄的“坑”達幾十個，真正寫完的小說只有兩三本。

近年來，網絡文學受眾群體年齡下沉。當許多小學生、初中生不再滿足于看網文時，就會開始寫作。

停遲剛大學畢業，在一所小學當語文老師。除了教師，她還是一位以寫言情類小說為主的網文作者。對于停遲，在學生時代上課偷偷寫小說是常事，她在初中原創的第一部小說就在“17k小說網”上簽約。一天，停遲正在講《泊船瓜洲》，目光掃過教室，她注意到一位同學正在作業本上匆匆地書寫。她走過去，拿起本子，發現上面人物、姓名、角色、設定、家世背景等一應俱全。停遲很理解學生：“大家都是這個年紀過來的，尤其是小女生，有一點幻想很正常，只要不耽誤學習。”

不過，停遲對網文的包容是有限的，她給班里布置讀書筆記類作業，有個學生寫的所有筆記都是關于網絡小說。這讓停遲意識到，網文會影響學生的三觀，老師必須引導學生去閱讀一些嚴肅文學，就此規定了書目閱讀范圍。

“我以前看的瓊瑤式言情已經過時了，學生身份的網文作者就很懂同齡人的喜好。”如今，停遲絞盡腦汁地在小說里添加穿越、科幻等篇章，保持著日更4000字。但每月的收益卻起伏不定，好的時候1個月二三千元，不好的時候1個月只有幾毛錢。

“過簽”并不容易

網文簽約指作者和網站達成約定，分簽書和簽人兩類。在一批又一批的網絡小說讀者轉為作者的過程中，簽約是他們難以避開的問題，也是勸退無數新手的利器。

2016年，茶淺淺開始寫小說，她的第一本書是長篇玄幻類型。15萬字的小說她再三復核，覺得各方面都滿意后向平臺投稿，她自認為為簽約做足了準備。

但事與愿違，她的稿子受到了激烈地批評。投稿前，茶淺淺加了平臺作者QQ群，群里的作者和編輯加起來有上千人。“劇情尷尬老套”“人物設定有問題”，在大群里，她的小說被公然討論。小說一連在8個編輯的手中改，沒有一稿是通過的。“我用心寫出來的作品沒有被認可，自信心很受挫”，無力感與羞恥感的雙重壓迫下，她將目光轉投向小網站，把“心血”低價賣掉。

像茶淺淺一樣費盡心思地寫了幾十萬字無法過簽的作者不在少數。如今，她在一家網站做網文編輯，經初審后，到她這里二審的小說，10本僅剩下1本，極低的過稿率意味著很多作者“夭折”在簽約前。要么不停改稿，要么換一家網站再投，過簽成為作者們最后的執著。

2017年熱播電視劇《楚喬傳》的開放式結局，引起了續寫熱潮。對《楚喬傳》很感興趣的朝海辰進了續寫群，由此打開了她寫小說的那扇門。

5年寫10本小說，130多萬字，但所有的故事只她一人知曉。朝海辰稱自己沒有天賦，為了簽約她去扒榜單，學習爆文寫法，曾連續2個月每天改文到凌晨4點，推翻了不下50萬字。直到現在，仍沒有一本過簽。盡管簽約難度極大，朝海辰仍在堅持，她想讓自產的故事被看到。

虛構與現實

王霞今年大一，在讀漢語言專業，她有8年的網文閱讀經驗，高考完開啟了寫作生涯。目前，她連載著兩篇作品，需要日更5000字，每個月能拿到2000元。“我的手指已經有繭了”，但她依舊覺得這是件值得的事。

在生活中，王霞比較內斂，口袋里永遠放著副耳機。“有一段時間我天天哭，覺得這個世界一點兒都不好。”幾年前，王霞因學業壓力和私人問題，時常陷在悲傷情緒中。心理學上有一種治愈方法叫“寫作療法”，于是2016年起，她開始寫日記和隨筆。每當看到文藝的句子，她都會用便箋紙記下來，如今便簽已裝滿了一個語文課本大小的盒子。

文字讓王霞找回了對生活的熱愛：“人要保持快樂，才能發現美好。”王霞筆下的故事大多有家國情結，她格外喜愛人物奮不顧身去守護一些人或事的情節。王霞會仔細構思每一個角色的成長軌跡和性格特征：“我寫的不是故事，是平行世界里發生的事情。”王霞不認為自己是角色的創作者，她樂意把自己定義為書中故事的旁觀者。

苦瓜同樣認為每個角色都是獨立的：“我經常會把自己代入角色，這一點需要改正。”讀醫學專業大三的苦瓜課業繁忙，但為了讓人物呈現達到心理預期，她會大量閱讀其他作品，分析其文章風格和寫作技巧。如果作品背景在古代，她還會去查閱史料，設定相應的服飾、步法和禮儀。“我們應該尊重文字和文學”，愈加深入網文行業，苦瓜就愈覺得寫作不能一味地天馬行空，要沉下心來創作。

與她們不同的是，停遲和自己的作品緊密聯系著。她把自己的書稱為老大、老二，寫的女性角色稱呼為大女兒、二女兒。“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他們的人”，有時讀者會在作品評論區批評書中人物，停遲會直接開懟，她看不得自己的“孩子”受抨擊。停遲的創作思路總是跳脫的、逆向的，以前寫開朗人設，現在就寫社恐主角，流行大女主風，她就寫平凡的女生。“要不說我的文沒人看呢”，停遲打趣道。

全職這件小事

如今，寫網文被很多人認為是最佳副業，而如果將這個副業變成主業，是需要有極大的勇氣來面對種種挑戰。

停遲找的第一份工作是網文編輯，卻沒能成功入職。現在，停遲白天工作，晚上寫稿，有時熬到凌晨補更也樂此不疲。她還沒有放棄成為“全職作者”的想法：“創作網文的量變幾乎很難一下子跳到質變，也會依賴天賦和時機。”拋開物質因素，停遲喜歡的不過是創作這件事本身。就像檸檬告訴我們的：“現在的工作雖然壓力山大，我打心底還是最喜歡寫網文的。”

23歲的檸檬成為全職作者快一年了，談及入圈的原因，她認為是環境的帶動。檸檬的畢業設計是本兒童小說，畢業后宿舍6個人中有4個人都選擇成為網文作者。在舍友的鼓勵下，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入了行。

現在，檸檬是七貓旗下奇妙小說網的簽約作者。每天更新4000字，可以得到600元的全勤獎；每天更新6000字，可以得到800元的全勤獎。此外，每個月能有2500元左右的保底金，隨著閱讀量的增加，收入也會增長。“我覺得這個行業還是值得加入的，能讓我盡可能改善一下生活現狀”，檸檬對未來充滿信心。

責任編輯：張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