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 戴海波
摘 要:象征化、程式化、規范化、周期化的政治儀式,借由內部“基本裝置”及外部媒介傳播渠道的加持,在循環往復的符號展演實踐中,凝聚了社會政治力量,強化了民眾對意識形態、政權制度、政治權威的認同,成為政治權力合法性形象構建的優先場域。以新世紀以來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開幕會作為觀測窗口,圍繞儀式空間、儀式流程、儀式人物三個維度對政治權力合法性形象建構邏輯進行審視,應從充分挖掘歷史文化資源、在集體記憶的儀式復刻中凝聚政治情感,拓展政治儀式形式及內容、提升主流價值傳播效力,科學謀劃儀式操演實踐、強化國家話語力量等三個層面著手,有效發揮其作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闡釋框架”的政治傳播效能。
關鍵詞:政治儀式;政治權力合法性;空間;視覺修辭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3)03-0044-06
基金項目:2022年度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5G政務短視頻傳播生態下青年政治認同強化路徑研究”(22XWD005)。
作者簡介:楊惠(1981—),女,貴州凱里人,淮陰師范學院傳媒學院副教授,蘇州大學媒介與文化產業博士,研究方向:新聞傳播理論、輿情引導;戴海波(1982—),男,江蘇盱眙人,淮陰師范學院傳媒學院教授,臺灣政治大學傳播學博士,研究方向:政治傳播。
引言
馬克斯·韋伯曾指出,任何統治者都不會僅僅滿足于通過物質的、情緒的或者價值的利益動機來構成其合法性基礎,因此“任何統治都企圖喚起并維持對它的‘合法性的信仰”[1]。合法性通常指的是政治統治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其最顯著的表現乃是民眾對政治權力體系的支持和擁護,這構成了政治權力體系續存與發展的重要根基。因此,政治權力合法性形象的塑造不僅豐富完善著個體政治認知的知識譜系,并成為個體明晰自我政治身份與意義、導引個體正向政治態度與政治情感生發的重要基底。
對于個體而言,政治權力的合法性形象是一種抽象性的存在。而作為一種象征化、程式化、規范化、周期化的集體符號表征實踐,政治儀式無疑為其“具體可見”提供了可能。從古代社會到現代國家,受制于權力體系規訓的政治儀式與政治權力的合法性形象始終存在著緊密的聯系。可以這樣說,政治權力合法性形象的塑造是政治儀式展演的重要旨歸。無論是器物的展示抑或是場景的設置,參與人員的語態還是其著裝打扮,儀式的程序還是儀式的操演,整個儀式場域充斥著濃厚的政治象征意味,都在合力形塑著“政治權力在場”的合法性形象感知,展示出某種震懾人心的“強國意象”“和合之美”,從而達致社會整合的“機械性團結”。作為關注度最高、影響力最大的政治儀式之一,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開幕會在如約而至的周期性展演實踐中,通過“不容褻瀆、不容質疑、不容藐視”的儀式情境營構,成為中國共產黨權力合法性承繼與延展的優先場域。伴隨時代語境的變遷及媒介技術的迭代更新,新世紀以來,借助自有內部“基本裝置”與外部媒介傳播渠道的加持,在權力體系的規訓之下,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開幕會是基于何種方式、何種路徑來形塑政治權力的合法性形象,是本文試圖厘清與探究的問題。而無論是作為一種政治傳播實踐,還是一道獨特的媒介景觀,政治儀式可視作一種“集體象征文本”,在其靜態呈現與動態表達中,儀式地點、儀式流程、儀式人物等構成了其缺一不可的文本要素,在特定的時空網格中共同詮釋著群體行為的意義主旨。因此,本文將從空間、流程、人物三個儀式維度出發,以儀式理論作為理據性觀照對這一建構邏輯進行探究,并進一步嘗試探析中國語境下當代政治儀式傳播效能提升的可行性進路。
一、在儀式空間的意指性實踐中生產合法性話語
作為意識形態性的存在,空間位置的選取對政治儀式主旨的傳達產生著重要影響。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認為,“地點所具有的生動性和專注性”[2]使其成為具有特殊記憶性的符號。地理坐標所承載的特殊文化記憶功能,與儀式時間維度進行對應觀照共同完成對政治儀式中記憶隱喻的表達。比如,外國元首就職典禮的場所、停戰協議簽訂的地點、兩國元首會晤的地點等等,這些地理坐標的選取不僅出于歷史情感、文化記憶的考量,更是基于政治價值和政治意涵的研判。而空間場域內的公共建筑既是一種客觀實在,也具有濃厚的政治象征意義,不僅傳遞出不同時代人們的思維方式和審美趣味,其所具有的歷史積淀和政治色彩也能夠反映一個國家的政治制度安排。
在列斐伏爾等人看來,“空間從來就不是抽象空洞的存在,它通常蘊含著某種特殊意蘊”[3]。因此,空間不僅是社會關系的產物,同時也被社會關系所形塑,成為話語生產、權力博弈的工具。作為文化象征和政治象征的形象化呈現,儀式空間借助可視可觸可感的場景設置及器物呈現,在喚醒共同記憶的基礎上搭建起共通的意義空間,讓參與者既體悟到儀式之神圣意涵所在,也在空間聚合的凝聚中尋求到歸屬感。以地理學坐標呈現的形象化空間內蘊著文化、政治、經濟等隱喻關系,與儀式主題“遙相呼應”為政治權力的合法性傳繼提供了“形象化感知”的佐證,成為合法性生產的重要政治資源。此外,儀式空間特殊化的意義表征指向,結合空間實體精準的劃區、分列、排布為儀式的規范性效應提供了“力量化感知”和“程式化感知”的確證。
人民大會堂作為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舉行的固定地點,其所處地理坐標亦承載著特殊的意義指向。始建于1417年的天安門,歷經數百年的歷史與文化洗禮,早已成為歷朝歷代政治權力宣展的中心,具有特殊的政治象征意蘊。在這樣一個由古代政權標志性建筑與現代建筑所構建的儀式空間里,呈現出權威話語與人民話語的和諧共融,權力本身所具有的神圣性與威嚴性與對權力的遵從與肯認在這里得以交匯,為政治權力的合法性承續進行雙重加持。其一,從外觀審視,人民大會堂整個建筑平面呈“山”字型,周圍環列圓形廊柱,柱子本身的物理支撐作用給予人極大的心理安全感,不僅在視覺上營造出巍峨壯觀的感官效果,而且產生了一種穩重、莊嚴、安定的心理效應,渲染出神圣化、尊崇化的權力情境。其二,與其他類似宮殿建筑相比,人民大會堂整體風格呈現出“以人為本,物為人用”“人民是國家的主人”的話語所指,使人民大眾置身其中時不僅沒有壓抑感,反而“感覺到莊嚴雄偉,同時也感覺到自己就是建筑物的主人”[4]。
萬人大禮堂是人民大會堂的主體部分與中心區域,亦是歷次開幕會舉行的固定場所。從其整體設計來看,其南北寬76米,東西進深60米,高32米,采用穹窿頂、大跨度、無立柱的結構形式,場內設置三層座椅,層層遞升,可同時容納1萬人,營造出氣勢恢宏、莊嚴雄偉的視覺沖擊力。扇面型的會場設計,無立柱的造型結構,使主席臺及發言人始終處于一種馬克斯·韋伯所說的“單向度”的全景俯視狀態,與會人員無論從觀眾臺的何種位置都能夠觀望到。這一空間結構既將抽象意義的權力形式轉變成為具體可見、可感的現實情境,彰顯出權力的集中性與至高無上性,同時主席臺達32米的寬度又縮短了與觀眾臺之間的距離,傳達出權力話語與人民話語和諧共處、平等交融的意義指向,也完全落實了周恩來對設計方案提出的建議:“海闊天空,要海天一色,主席臺和觀眾應該融為一體,不要隔開。”[5]從其內部設計來看,其造型獨特,意味深遠:禮堂頂部中央一個紅色五角星燈,紅色五角星作為特殊的政治符號,其處于頂部的中心位置寓意著“以中國共產黨為核心,為人民大眾服務”。燈周點綴光芒線和葵花瓣燈,向日葵具有“向陽”的寓意與象征性,其緊密分布于五角星燈的四周,表征著廣大人民群眾對中國共產黨的衷心擁護與支持。葵花瓣燈外層布滿3層水波式暗燈槽,一環大于一環,象征著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事業從勝利走向更大的勝利之美好愿景。縱觀整個頂棚,縱橫密布的滿天星燈齊明時,形成“眾星捧月”的視覺沖擊效果。從其會場布置來審視,依據儀式性質的不同,其場景布置迥異,但整體風格簡樸而神圣、莊嚴而肅穆,在繼承與創新中,與時代發展遙相呼應,營造出神圣、威嚴的儀式氛圍。以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為例,主席臺上方通常懸掛著“中國共產黨第××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會標,后幕正中央是鐮刀和錘頭組成的金黃色黨徽,十面鮮艷的紅旗分列于黨徽兩側。二樓眺臺上則懸掛著與大會主題、時代語境相互契合的橫幅。如黨的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橫幅內容是“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全面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弘揚偉大建黨精神,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團結奮斗!”這些橫幅內容與莊嚴的場景布置形成了相互呼應、相互強化的互文性效果,延展著合法性話語生產的具象化感知。
儀式空間不僅是儀式舉行的地點,亦是歷史記憶詢喚與激活的重要載體,儀式空間的意識形態性決定了其是政治合法性累積的重要資源。儀式空間所涵蓋的建筑、裝飾、場景等作為分布于空間網格上的一種客觀實在,一旦被納入儀式展演的框架之內,便成為權力合法性話語生產的基石。萬人大禮堂內,紅色的五角星燈、鮮艷的紅旗、金色的黨徽、金紅相襯的國徽、標語等,借助自身獨特的象征意蘊在各自的空間網格坐標上合力形塑著“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的歷史記憶,夯實“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領導中國”等意識形態話語,在如期而至、循環往復的程式化儀式展演中,強化著權力話語的合法性基底。
二、在儀式程序的規范性展演中形塑權力的神圣性
所謂儀式的規范性指的是儀式的展開必須嚴格按照既有的規則、秩序和標準來進行,凸顯出儀式是一種高度結構性,即有開始、中間和結尾結構的程序性實踐活動。正如保羅·康納頓所強調的,儀式是“由文化傳統所規定的一整套行為方式”[6]49。儀式的規范性定格了儀式展演的時空坐標,延展了儀式的外向張力。這樣一個規范性的儀式時空,保證了儀式各個要素和環節得以有序、順暢地展演,儀式所承載的信仰、文化、觀念、價值觀等才得以有效宣展。
儀式的規范性一方面體現于儀式本身各環節有序性地展開,另一方面也體現于參與者秩序性地融入,二者共同形塑了儀式的規范性效用。儀式規范性通常表現為儀式的程式化,程式化的儀式程序是儀式影響力的集中體現。環環相扣、有條不紊的儀式程序銜接,形成了張弛有度的儀式張力,這一儀式張力所渲染出的強大情感場域向參與者展示出一種不由自主而融入的威嚴感與神圣感。任何社會要穩定發展都需要定期維持并確認集體情感和集體理念,而儀式的程式化體現出一種高度的規范性與秩序性,依循結構化和標準化而展開的儀式讓參與者經歷規范與塑造,形成了“重新鍛造的精神本性”。儀式的神圣性與莊嚴性在井然有序的秩序之中被進一步強化,同時也向參與者宣導出“不容蔑視,不容更改,不容褻瀆”的心理暗示,集體情感和集體理念在這樣一種心理情境中油然生發。因此,作為使社會秩序得以合法化、程序化展開的中介紐帶,儀式起著“組織社會生活、進行公眾教育、調整與維持既定社會關系以及進一步確定社會群體聯合的作用”[7],并在規范化、程式化的儀式效力中持續賦予政治權力體系統治秩序的合法性能量。
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在制度化規約與保障的基礎上,其儀式展演基本形成了固定化的程序與步驟,通過計劃性、嚴密性、精準性的程序化流程控制,形塑著儀式力量的規范化特指。就整個會議議程來看,基本形成了固定不變的議程內容;從開幕會的展演程序來看,也基本形成了模式化的流程步驟。
保證儀式規范性效用的達成,意味著儀式的程式化和標準化是在對過去傳統承襲的基礎上所進行的周而復始的行為刻寫。從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開幕會的儀式流程可以看出,唱國歌、默哀、宣布參會人數、宣讀報告成為持續復現的儀式環節,因此重復性的操演也就成為儀式展演的常態。“重復性不僅暗示對過去的延續,而且明確地宣稱這樣的延續。”[6]51在重復性的儀式展演中,連續性、規范性、規模性的流程環節形塑著儀式權力的莊嚴性與神圣性,確保儀式規范性力量的來源與輻射,并通過對“過去”程序的周期性延續,在強化儀式規范性效用的同時,也在儀式規范性所營造的權力情境中為合法性話語的生產積蓄著累進性能量。比如,在“人民日報”“新華視點”“央視新聞”對黨的十九大的全程直播中,“人們紛紛在留言區寫下評論,抒發對黨、對國家的熱愛,表達對中國的祝福”[8]。而黨的二十大召開時,“學習二十大永遠跟黨走”“二十大報告中的9個數字”“二十大報告金句”“二十大報告里致青年的話”等10多組話題則持續占據微博熱搜榜。總之,作為政治儀式的核心環節,規范化的儀式展演承載著特定的象征意義與話語表達,在“人、器、物、聲音、符號、動作、話語等方面的運用直接影響政治儀式的價值表達,亦指向國家形象的形塑與呈現”[9],在契合文化表達與政治訴求的同時,亦營造出“國家在場”的權威感與神圣感。
三、在儀式人物的多重視覺修辭中強化國家意向
從古至今,人們一直生活在自己所編制的“意義之網”中,而符號就是人們構筑這個“意義之網”、理解自身的中介載體。作為一種表意的建構,符號的能指與所指之關系構成了象征運作的機制,是在長期的歷史文化實踐中通過人們的文化闡釋實踐行為而被賦予的,任何符號在沒有被納入人類文化實踐活動中時,都只是普通的社會存在,而一旦被納入儀式活動展演中,就成為共享經驗和意義、構建共識和信仰的基石。符號充斥在儀式運作的各個環節,構成儀式的時間、地點、人物、器物、道具、聲響和場景等諸要素都攜帶著特定的意蘊內涵,與儀式主題緊密相連,是傳達或表現儀式主旨的手段。尤其是儀式中的人物,其作為儀式活動的主體,本身也成為理解自身、傳達儀式意義的重要符號。儀式展演中人物符號的羅列、展示、聚合成為一種再生喻義,通過對其視覺、語言的雙重特寫修辭,滿足貼合了現實社會的政治需求邏輯,為政治權力話語的輸出和合法性基礎的建構提供了合理化的政治象征資本。
在以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為典型的集會型政治儀式中,黨和國家領導人作為政治權力的象征,無疑是整個儀式場域中的核心人物符號。一個魅力超凡、能力超強的領導人往往能夠增強民眾對于其所代表的政治權力體系的信賴與好感。正如馬克斯·韋伯所指出的,領袖人物個人的超凡魅力和道德品格成為合法性統治的一個關鍵因素。因此,在政治儀式中,借由視覺符碼的多元化修辭實踐為核心人物進行魅力加持,成為政治權力合法性資源累積的重要途徑。以黨的十八大到二十大開幕會作為觀測對象,通過對部分直播畫面進行畫面景別、鏡頭運動形式、畫面內容、畫面時長這四個類目的劃分,可對政治儀式中核心人物視覺符碼的修辭實踐進行較為直觀性的梳理與呈現。從呈現鏡頭內容可以發現,無論是黨的十八大還是十九大,在對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鏡頭展現中,對總書記呈現的數量最多、時長最久。
其一,對總書記呈現的景別主要以近景居多,尤其是在儀式中的特定環節,基本上形成了模式化的鏡頭語言。比如高唱國歌時、低頭默哀時、宣讀報告時,都是以近景的固定鏡頭形式來呈現。在所有景別中,近景是一種呈現人物或被攝主體胸部以上或局部面貌的景別,常用來細致地表現人物的面部神態與情緒,其背景環境中的其他元素都呈現出模糊的狀態,突出了畫面人物的主體狀態。在近景畫面中,人物的表情神態、面部特征、眼神波動等成為畫面的主要表現內容,通過人物近部神態的展示,拉進畫面人物與觀看者之間的心理距離,使二者之間產生強烈的親近感。因此,對總書記大量近景鏡頭的展示,一方面突出了其在國家政治權力體系中的主體地位與權力核心意蘊;另一方面通過對其神態、表情、眼神的近距離細致呈現,使得往常遠距離被仰視的領導人在此刻與觀看者之間形成了平等的交流狀態,無形中為領導人親切、和藹、平易近人形象的構建進行了加持。
其二,在對總書記及其他領導人的動態行為展示中,主要是以中景、全景的移動鏡頭為主,比如當總書記走進會場、與主席臺代表握手時、其他領導人聽報告、總書記宣讀完報告走下臺時等等。在所有景別中,中景對于人物之間以及周圍環境之間的關系塑造具有極強的表現力,既能展現出某種特定的環境氛圍及人物間的交流狀態,又能夠具體描繪人物的神態、姿勢,傳遞人物的內心活動。而全景則能展示較為開闊的人物活動環境,能充分呈現出人物完整的形體動作,通過典型環境、特定場景的展現,以烘托、說明、凸顯人物作為畫面結構主體的地位。影像不僅有層次感、空間感,而且充盈著強烈的媒體意志與意義所指。因此,在大量展現總書記及其他領導人的動態鏡頭中,一方面通過中景景別刻畫出黨和國家領導人之間其樂融融的政治向心力與凝聚力;另一方面通過總書記走上、走下主席臺形體動作的全景展示,在莊嚴、神圣的儀式場景渲染中,將抽象化的國家形象進行著人格化的詮釋與表達,讓曾經“想象的共同體”變得清晰可辨,并潛移默化地勾勒出一個自信、從容、有為的領導人形象。“克里斯瑪型”的領袖形象在多重視覺修辭實踐中巧妙地與威嚴的國家意向進行了無縫重疊,從而為執政黨長期執政持續累積著合法性資源。
四、在當代語境下探求政治權力合法性形象構建的儀式路徑
涂爾干曾強調,抽象的觀念體系如精神、思想、信仰等并不能單獨依存,只有依附于鮮活的儀式實踐才能得以表達與傳承。作為一種集人、物、語言、行為等多種意指實踐符號于一體的象征性權威資源,在政治權力體系的規訓與操控之下,政治儀式借由規模化、程式化、規范性的“差別”展演實踐及外部媒介的多渠道傳播,使得國家意識形態、主流價值觀、政治文化觀念在這一儀式展演過程中得以內化和宣展,群體凝聚力得以增強,政治共識得以達成,是新時代政治權力體系重塑社會大眾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的重要文化資源,亦成為政治權力合法性形象生產與再生產的重要“裝置”。新世紀以來,以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為代表的政治儀式無不彰顯著鮮明的中國特色,契合并回應著當代中國的政治心理需求與時代話語,“體現出黨和國家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堅守和發展”[10]。
某些學者將政治儀式看作一個“框架”建構的過程,認為“某些儀式或信息建立起一種闡釋的框架,用來理解后來的或同時的行為”[11],成為一種交流互動的中介。從訴苦大會、群眾茶話會、樣板戲到國家憲法日、國家公祭日的設置,無論是革命戰爭年代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政治儀式無疑成為有效連接宏觀權力與微觀個體的中介橋梁;不僅是當代國人認識中國、理解中國、融入中國的獨特文化符號,亦成為當下黨和國家全面深化改革、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環節。因此,以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為主要代表的政治儀式如何回應與契合時代與民眾的文化需求與政治表達、科學合理地闡釋“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一理論思想框架,并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進程相呼應,從而夯實政治權力合法性話語生產的意識形態基礎,成為當下中國政治儀式發展中的關鍵問題。對此,本文認為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其一,充分挖掘歷史文化資源,在集體記憶的儀式復刻中凝聚政治情感。國家既是法律—政治共同體,亦是歷史—文化共同體,集體記憶無疑是共同體延續與存在的基本依據與合法性來源,因為“它忠實記錄下每一個國家走過的足跡”[12]。正如康納頓所反復強調:“過去的形象一般會使現在的社會秩序合法化。”[6]3作為共同體成員“共享往事”之價值承載,集體記憶在“我們的”共同經歷再現與建構中,明確“我們從哪里來”的共同過往,照亮“我們到哪里去”的未來之路,從而給予當下的“我們”錨定身份歸屬與價值依歸之情感能量。中華民族上下5000年之歷史文明所凝練的獨特傳統民族文化為集體記憶的建構與再現提供了豐富的養分與資源。這些基于共同生活實踐所形成的文字、符號、習俗、儀式等歷史文化記憶在形塑個體自我族屬意識的同時,亦成為凝聚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激發與升華群體愛國主義情感的精神介質。總之,通過歷史文化資源的激活與解蔽,在集體記憶的滋養與浸潤中持續累積情感能量之時,亦彰顯出大國崛起的文化自信。
其二,拓展政治儀式形式及內容,提升主流價值傳播效力。新媒體語境下去中心化、去權威化的網絡傳播結構,使得主流價值凝聚共識、整合社會的主導地位在“祛魅”狂歡的政治修辭下不斷被邊緣化。因此,有效提升主流價值傳播效力,成為政治儀式強化政治權力合法性效能供給的重要一環。現代傳媒技術在政治儀式的傳播中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尤其是電子媒體的實時傳播技術,突破了傳統物理空間的“時空囿限”與時空隔膜,拓展了政治儀式的傳播空間,將不同時空區域的異質化個體納入一個意義共享的“共在情境”中,使個體在“共同的想象”中實現了“共識的凝聚”與“精神的再生”,構筑出一個“想象的共同體”。而新媒介技術的賦能,使得政治儀式跳脫單向傳遞模式,向雙向互動模式轉變,延展了儀式的參與深度與廣度,使個體在互動共享的“無差別體驗”中從被動參與轉向主動融入。如改革開放40周年紀念儀式所推出的“歷史轉折 偉大變革——指尖上的改革開放40年圖片展”,緊密契合移動時代閱讀需求,通過“時間軸”視圖與“廣角鏡”視圖,將改革開放40年來的歷史縱深進行可視化表達,而主題和時間兩個維度檢索功能的設置則在手機端雙向互動的傳播中強化了儀式參與者的深度融入感。因此,只有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地利用各種媒介技術手段,形成傳統科技與新媒介技術的強強聯合及優勢互補,不斷拓展與豐富政治儀式的表現形式及表現內容,才能有效提升主流價值“內化于心,浸潤于情”的傳播力與輻射力。
其三,科學謀劃儀式操演實踐,強化國家話語力量。當下中國正面臨著市場經濟改革所帶來的多元利益格局與多元思潮碰撞,以及新媒體技術的去權威化的現實,政治儀式在某種程度上呈現出去神圣化的實踐轉向。社會成員不再用敬畏、崇拜的態度與心理去審視政治權威與政治象征,“在政治生活中充滿了戲謔、抱怨甚至批判”[13]等等,稀釋了政治儀式的功能效力,也導致政權統治及國家話語力量的式微,在當下改革進入深水區、攻堅期的關鍵時刻帶來不穩定因素。權力神圣感的維護既是政治認同構筑的重要條件,更是合法性形象穩固的保障。因此,持續優化政治儀式操演中的時空場域、言語表達、身體規訓、象征符號等基本內置,強化政治儀式更為規范化、精準化、規模化的操演實踐,以營造出莊嚴、神圣的權力情境,成為對內形塑忠誠、對外樹立權威的重要策略。比如,公職人員憲法宣誓活動近年來歷經多次完善,創新推出憲法宣誓規范法器,對宣誓場景、步驟流程進行詳細規定,并最終完成了宣誓誓詞具體內容的修改,為該儀式活動規范化、程式化的操演提供了制度化保障。此外,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新年致辭、重大會議上齊唱國歌以及從“部長通道”到“黨代表通道”“人大代表通道”“委員通道”的開啟,這些儀式操演在契合文化語境與政治需求的同時,亦隱蔽性地生產出“煌煌國威”的話語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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