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的火車（組詩）

陳晶晶

我只有一個秋天

時光打磨著生命

驀然抬頭，已是人生之秋

此時的我應該是什么呢

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應該是棵茂盛的樹吧

葉片雖然泛黃

枝干也有些許的斑駁

但我始終努力向上

去擁抱藍天

我，應該是片金色的田野吧

土地雖然貧瘠

收成也許不盡人意

但我鋪展開胸懷

廣袤而壯闊

我，應該是條清澈的河流吧

河床雖然枯竭

河底也有沉沙甚至淤泥

但我一路吟唱

調子不卑不亢

我，應該是座挺拔的小山吧

高度雖然有限

草木也并不蔥郁

但我不躲避一切摧殘

在沉靜中屹立

其實，我只想成為

一杯清香的茶

在沸水中，浮起過

然后，安然地沉在杯底

慢慢釋放

一半苦澀、一半芬芳的滋味

水添了又添，顏色開始變淡

這時，我會起身

微笑著與這個唯一的秋天

握手 告別

但不說——

再見

慢時光

不要問我結局會是什么

在一切剛剛開始的時候

我只知道

此時全是喜悅

全是信賴

全是對美好的憧憬和期待

不要問我關于未來的種種猜測

我只在乎眼前這微醺的月夜

讓思緒從最古老的發端

穿越歷史的洪荒

一路走到你和我的時代

所有的一切都生機盎然

那么可不可以

讓我們把此時的開始延續到結束

讓今天的希望在明天的擁有中

讓曾經的誓言在未來的實現后

再不需要任何的條件和局限

我想

把關于愛情的傳說

變成一天又一天

從指縫中

一點一點流走的

美妙

慢——時——光

夢里的火車

我的夢

夜夜在1980年的綠皮火車上

踱著不緊不慢的步子

每一個夜晚，我都是六歲

對面坐著病痛的母親

身邊是一樣羸弱的父親

火車穿梭在城市與鄉村之間

第一次坐火車的我

只顧驚奇地盯著窗外的風景

春天，小草，禾苗

幾只勇敢的燕子

鮮活成一幅與沉寂格格不入的畫面

夏天，牛羊歡快地叫

火車從它們的領地慢悠悠地駛過

我大聲問候蓬勃的萬物

將身子探出窗外

秋天，火紅的楓葉

好像母親咳出的鮮血

“媽媽，血把它們染得好美”

母親的微笑有些蒼白

父親無助地低下了頭

夕陽將他云一樣的頭發染成

另一種紅色

我看不到父親的表情

冬天啊，全是風，全是冰，全是雪

雪花在灰蒙蒙的天宇下狂舞

車窗上是張抗抗筆下的冰凌花

美，卻是冷

我聽見，風在平原上

君臨天下地咆哮

母親的身體微微顫抖

父親駝著背從站滿旅人的過道

小心翼翼地擠了回來

將從餐車買來的飯菜放在

我和母親面前

“爸爸，到了省城

媽媽的病是不是就會治好”

父親苦笑，堅定地點頭

從背包里拿出衣服

將母親再次裹緊……

火車在夢里走得不緊不慢

我的夢也在1980年的綠皮火車上

踱著不緊不慢的步子

醒來，看見

墻上，永遠六十六歲的父親

在遺像中向我微笑

八十三歲的母親

躺在我對面的床上，依然忍受病痛

滿頭的白發像夢中的父親

在陽光下，刺痛我的雙眼

醉 秋

沏一壺茶

用紅色的紫砂

配上淺翠和深璧的盞

夜色悠悠然然

眉月倒懸在天邊

很近亦很遠

車聲開始稀疏

人影也是星星點點

所有想說的話

在安靜的夜半

全部煙消云散

把所有的思緒

都泡進茶吧

淡的是月色

濃的是思念

清冽的是回味

苦澀的是別離

突然發現

這個夜晚

我把茶喝成了酒

醉的不只是我

還有我深陷其中的

整個 秋天

安 排

我喜歡

在秋天穿上春裝

在一片金黃和艷紅中

融進干凈的粉

或者鮮嫩的綠

也可以是一抹輕盈的鵝黃

還有最具活力的純白

我想，用這樣的方式

讓秋天與春天相見

讓收獲去溯回播種

讓無憾的結束

理解神圣的開始

讓不可能的眺望

穿越時空

然后

我，會在春天招手

啟程奔赴

我，將在秋天等待

含淚，微笑

再深情地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