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在風暴中平息

王富舉

寒江貼

大雪壓低草木。大雪

抹去群山的倒影

當你目睹一條江，遵從體內的戒律

沉默、消瘦、驟然之間白發叢生

我們都避于交談，也絕不敢輕易

伸手相握

萬物斂息，隔世之境滲出的沁涼，足以

逼退此生萬千的洶涌

只需在這清寒光陰里片刻停頓

世界的歸宿和真相

如此

短促而清晰

烏鴉說

被驅趕，被詛咒，被摘去

全部隱形的桂冠

在死亡的前夜掠飛，并悄悄

斂翅于漸寒的日暮林梢

有經幡翻動。這思想之靈

背負古老的孤獨

沒有一行詩贊美過它

烏鴉，其實從來就不是

黑暗的囚徒。高處或低處

它的毛羽反射奪目之光

多么黑的憂傷。一次次

試圖親近，而人類的厭憎

它并不知道

孤 獨

麥田翻滾天空的裂縫

風暴和雨水，止于

一個被重復使用的早晨

一面碎裂鏡子里

黃昏正帶著蟻群逼近

全部的飛鳥迅速縫合暮色

沒有人相信，如果陽光停留太久

一些沉寂多日的事物，就一定會

重新墜入永續的黑夜

青海湖

請賜予我你黑夜里的浩瀚和孤獨

咸澀淚水里的明亮

在晨嵐中醒來，打開潔凈臂膀

引頸吻向陽光鋪陳的金色灘涂

和一株芨芨草一起站定

俯仰皆澄澈。鷗鶴鐫刻

云朵會在某一刻屏住呼吸

當我伸手，握向那永恒的神秘和清涼

大風吹動經幡

一只羚羊眼里滑過遠古的荒蕪

現在，請允許我坐下來

慢慢掏出體內的金屬

掏出飛鳥、沙石和細流

掏出裹挾已久的虛妄、陰翳和塵垢

聆聽，另一個聆聽者的歌吟

通往天堂的道路被一遍遍滌凈

仰望者

所有的星星輪番出沒

所有的騙局，表象華麗

臉龐虛空。有人深情以赴

任身側篝火在體內

逐漸冷卻

從灰燼中

依舊可以掏出秘密

高鐵疾速夜行，藍色湖水

廝守。炊煙的舞蹈無數次

只在夢境里出現

平靜和慰藉。只需垂下頭顱

風暴，就會在風暴中

自我平息

清 明

從鐵磐赭紅色的沉浸開始

時間突然斷裂

由紛披雨水壓縮的黃昏

一部分道路和名字

被樹林提前收藏

而樟樹葉不斷新生

被陽光和風反復擦亮前額

她們有色彩繽紛的歸途

大地上，滑過莊重的鳥影和獸跡

春天古老、寧靜又憂傷

當我們從田野經過

斷腸人一樣歪斜、飄忽

仿佛，我們才是春天

極力推呈的一部分

秋風歌

荻花被吹白

果實被吹滅

雜樹林似我的小木屋空蕩

如果把這魂魄也吹起來

如果把這瘦弱肉身也吹起來

越過寂靜村莊的上空

唉，我就是那正在枯萎中的事物

微光散發，即將被體內的秋風所傷

陶 瓶

午夜，一只空陶瓶發出低頻的呼救聲

像，風游蕩于黑暗的山谷

在一處斷崖前逼退了

自己

彩紋縛住的月光如此輕薄易逝

手持花束的少女

她在經過一座無名小鎮時受孕

腳趾明媚如死亡清新

河流的每一個迂回里躲滿顫栗星辰

那個提著窯火涉水的人

整個月夜和他一起，在一場奔赴中

持續晃蕩

“美麗大多是易碎的”

一只空著的陶瓶

久了，它就真的多么

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