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可 柳欣雨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天津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在日韓的認知障礙問題研究”(編號:2022SKY311)成果
摘要:自中國“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在國際社會逐漸深入人心,日韓兩國對于該倡議的態度也從漠然、否定逐漸轉向積極,但日韓學界對該倡議仍存在認知障礙。部分學者視該倡議為中美兩國在東北亞地區的區域抗衡戰略博弈,甚至是中國試圖實施霸權主義、重建國際秩序的依托,也有學者斷定該倡議是中國為謀求本國經濟、軍事利益的利己構想,更有甚者片面夸大該倡議的局限性與風險性,對于倡議的推進效果和意義提出質疑。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在日韓學界的認知障礙問題值得關注,有必要有針對性地加強“一帶一路”外交,精心設計“一帶一路”倡議的國際話語,助力中日韓三國在“一帶一路”視域下展開積極合作。
關鍵詞:“一帶一路”;認知障礙;中日韓關系;東北亞局勢
中圖分類號:F125;D82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3)10-0009-04
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在日韓的認知障礙問題值得關注與研究。認知即人腦接收外界輸入的信息,經過頭腦的加工處理,轉換成內在的心理活動,進而支配人類的行為。認知障礙指相對于現實障礙而言,在認知層面存在的障礙,反映在本文中即日韓學界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存在某些消極認知或深刻誤解。
作為國家級頂層合作倡議,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自提出后便受到日韓兩國學術界的關注。日本方面,通過綜合學術信息數據庫(CiNii)檢索關鍵詞“一帶一路”可知,共有1113篇文章涉及“一帶一路”。總體來說,日本對該倡議的態度較為“謹慎”和“嚴苛”,大多數學者能夠從理性的事實分析和客觀的數據統計出發,正視“一帶一路”倡議給區域經濟發展帶來的“重要利好”,但也有部分日本學者囿于傳統意識形態與“零和思維”①,堅持“逢中必反”的立場[1]。比如,部分學者從西方國家的視角出發,對“一帶一路”運行中出現的問題進行嚴厲批判,并主張與中國倡議進行戰略對抗等。韓國方面,通過韓國學術文獻引用索引(KCI)檢索關鍵詞“一帶一路”,共有相關文獻649篇,內容包括“一帶一路”的推進背景、具體戰略、戰略評價、韓國的應對方案等,取得了兼具現實性、科學性的豐碩成果。韓國學者大體上肯定“一帶一路”倡議對東北亞經濟合作、朝鮮半島穩定以及促進歐亞大陸深度合作的作用,傾向于支持韓國響應“一帶一路”倡議,但也有少部分韓國學者對中國的崛起有一定顧慮。例如,部分學者認為“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版馬歇爾計劃”“抗衡美國亞太再平衡”“債務陷阱說”等[2]。
綜上所述,日韓學界對于“一帶一路”倡議存在認知障礙問題。全面梳理日韓學者態度的具體表現有利于從中國立場了解周邊國家對中國政策的真實看法并從中得到啟示,促進中日韓三國在“一帶一路”視域下的積極合作。
然而,國內學者對此方面的系統研究明顯不足。國內的此類研究目前主要集中于“一帶一路”視域下中日、中韓合作路徑的研究及“一帶一路”在日韓的推進情況研究等,較少關注日韓學者如何看待“一帶一路”倡議。即使有部分學者聚焦日韓國民態度,也更多將分析對象選定為日韓媒體,而非日韓學者。筆者認為,學者作為高知群體,其看法具有代表性、長遠性,富有研究價值。
一、日韓學界的“一帶一路”觀
(一)戰略競爭中的區域抗衡
受美國對華政策及“中國威脅論”等因素的影響,日韓學者常將中國倡議和區域國際合作框架視為同美國在東北亞地區的區域抗衡政策或中國實現霸權、重建國際秩序的抓手。
日本方面,部分學者認為中國將通過建設基礎設施、提供國際公共產品建立霸權地位,牽制他國。新瀉縣立大學國際地域學研究科科長山本吉宣將“海上絲綢之路”與少數別有用心的國家憑空捏造的“珍珠鏈戰略”②相提并論,認為中國試圖通過發放短期貸款、實施對外援助等方式彰顯其領導能力,構建以本國為中心的國際型領導模式[3]。另外,野村資本市場研究所研究員關志雄將“一帶一路”稱為“中國版馬歇爾計劃”,進一步鼓吹“中國威脅論”。
韓國方面,也有部分學者對中國發起該倡議的意圖存在誤解。部分學者認為中國意圖改變國際秩序,追求“中華主義”③的復活,旨在推進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意在復制美國“國強必霸”的老路,削弱美國的亞太存在,積極推進“亞洲中國化”[4]。韓國延世大學統一研究院研究員洪建植在《習近平的中國夢與認同政治》中表示,中國目的在于謀求參與國對中國霸權國家身份的認同,以“中國式”國際新秩序替代美國主導的現有秩序。亞洲大學中國政策研究所所長金興圭也表示,中國即使面對投資效率低下、參與國政治不安、美日牽制等難題,依然堅持推進該構想,可見中國如今不愿再拘泥于東亞國家,而是追求成為全球戰略空間的中心國家[5]。濟州和平研究院研究委員韓東均認為,中國快速積累財富后積極謀求地區霸權主義,意圖實現“中華主義”的復活[6]。另外,某些韓國學者也將“一帶一路”與“馬歇爾計劃”對比,韓國國立外交院外交安保研究所亞太研究部教授李志勇認為兩者均以大規模投資掩蓋了復雜的政治經濟計劃與戰略[7]。
如上,日韓學者分別從政治和經濟層面對該倡議下定義。不管是“珍珠鏈戰略”“中國的馬歇爾計劃”還是“中華主義”,對于這些概念的杜撰和炒作,深刻反映出日韓在印度洋地區利益博弈的戰略目的以及對于中國崛起的悲觀認知。基于國際關系的理論與實踐,戰略競爭作為國際關系的一個維度,帶有鮮明的時代特點,若超出了戰略競爭的底線,那就是爭霸行為。事實上,“一帶一路”倡導建立以互相尊重、和平共處為基調的平臺,通過政策溝通增進政治互信及民間友誼,從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絕非中國建立世界霸權的“橋頭堡”。
(二)領域導向下的利己主義
對于“一帶一路”倡議,日韓學者將其與經濟、軍事等領域相聯系,認為中國倡議背后存在利己目的。不少學者將“一帶一路”倡議與中國國內經濟問題掛鉤,將中國抹黑為利己的“偽善者”。日本方面,三井住友株式會社第3895期研究報告中指出,該倡議目的在于解除中國國內過剩生產能力、彌補內需不足,以經濟援助的方式確立以中國為中心的經濟圈。雙日綜合研究所研究員吉崎達彥在《日本對“一帶一路”構想的應對》一文中指出,中國通過對沿線國家擴大投資,促進人民幣的使用和流通,實現人民幣國際化,旨在對抗美元主導的金融體制。韓國方面,洪建植提到,中國憑借“一帶一路”成為霸權國家,有利于其追求可持續經濟發展利益,與參與國共同構成以中國為中心的經濟圈,中國將“一帶一路”作為其經濟增長過渡期諸多問題的突破口。韓東均認為,中國企業陷入內需蕭條危機,因此以“一帶一路”為踏板積極進軍海外,通過向中歐路線進行基礎設施投資,吸收鋼鐵、水泥等中國產業的過剩生產力和閑置勞動力,為中國經濟提供新的機會[6]。李志勇認為“一帶一路”能夠為中國領導人當前面對的國內政治經濟難題提供解決途徑[7]。
另有學者指出,中國發起該倡議目的在于滿足本國軍事目的。日本方面,京都產業大學教授東鄉和彥在《“一帶一路”構想與日本外交》中注意到“一路”中的經濟戰略與中國長期的海軍戰略完全一致,對中國海軍動向產生戒心。另外,中國在吉布提、瓜達爾等地的基礎設施建設也引起了日本學者的警惕,他們認為如果中日在第三國的合作項目最后有被軍事利用的可能,需要慎重。韓國方面,洪建植表示,對于海上絲綢之路對象國來說,中國的重點在于獲取當地港口的使用權,用于軍事目的。他也認為中國以建設非洲吉布提軍事基地為起點,為爭取南中國海海洋霸權及中東地區能源展開全方位實踐,意圖成為海洋霸權國。
總的來看,無論是認為“一帶一路”代表中國意圖建立以本國為中心的經濟圈,還是認為中國試圖獲得制海權以滿足本國軍事需求,這些觀點均將中國視為利用“一帶一路”平臺推動自私自利倡議的利己者,但諸如此類的言論確實違背事實,有失偏頗。事實上,“一帶一路”合作倡議并未考慮地緣經濟和軍事意圖,而是致力于維護全球自由貿易體系和開放型世界經濟發展,推進亞歐非大陸及附近海洋的互聯互通,從而令各國經濟聯系更加緊密,政治互信更加深入,人文交流更加繁榮。
(三)認知風險內的潛在危機
日韓學界在“一帶一路”倡議的相關研究中,出現圍繞倡議推進難點的夸大和批判,著重強調該倡議蘊藏潛在危機,在實施中可能面臨諸多風險。
部分學者認為,“一帶一路”戰略本身具有局限性,在推進過程中可能出現較多問題,無法得到預期效果或對參與國帶來負面影響。日本方面,住友商事株式會社經濟部的片白惠理子指出,對于金融市場尚不成熟、易產生債務危機的發展中國家來說,從中國借取巨額貸款,可能導致貿易收支、宏觀環境惡化[8]。日本貿易振興機構亞洲經濟研究所曼谷研究中心研究員磯野生茂認為中國在印尼等地修筑鐵路可能出現地區收益不均衡的狀況,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人力資源流向生產制造業并減緩其發展[9]。韓國方面,對外經濟政策研究院的李承信等在2017年的研究報告中提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較多、合作領域廣泛、參與主體多、推進計劃雷同,可能導致戰略推進的對象、地區、領域出現重疊或資源無法得到有效利用。同時,“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大多為發展中國家或貧困國家,大多購買力不足,中國與這些國家建立經濟合作短期內無法獲得較大的貿易、投資擴大效果。西江大學經濟專業研究生院教授金正浩強調,中國以貸款形式提供資金,最終償還時可能按照市場利率或更高的利率征收,導致參與國難以償還債務[10]。
另外一部分學者指出,“一帶一路”倡議可能在參與國引發風險或因風險的發生難以順利推進。日本方面,大和總研理事長金森俊樹認為,“一帶一路”沿線地區喚醒了大量“休眠”的恐怖主義勢力和過激派組織,使其在“一帶一路”沿線蔓延,會進一步誘發地緣政治風險,而中國恰恰缺乏應對此類風險的經驗[11]。韓國方面,仁川大學經營系教授樸宗敦在《“一帶一路”建設的現實與課題》中提到,“一帶一路”誘發政治風險的可能性相對較大,具體包括國家內部社會風險、政府風險以及國家外部政府風險等。東亞大學國際系教授元東郁在《中國的地緣政治學與周邊外交》中也指出,“一帶一路”途經區域長久以來是國際恐怖主義的溫床,經濟發展與基礎設施投資何時能夠列入這些國家的議程還是未知數。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中國與這些區域內的恐怖組織、極端主義勢力間不可避免會發生沖突。
總之,日韓學者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效果抱有擔憂,不僅認為該倡議效果不佳、存在負面影響,還對實施過程中面臨的政治、經濟、宗教以及沿線國家政治不安定等風險因素加以強調。事實上,“一帶一路”風險與機遇并存,在全面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同時,中國勢必對潛在風險進行細化評估并予以足夠的重視,未雨綢繆,妥善化解。風險控制得當的“一帶一路”建設必將成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向世界更好地展示中國的大國形象。
二、結論與建議
梳理日韓學者文獻可知,有些學者關注“一帶一路”的戰略意圖,將該倡議視為中國與美國爭霸的“跳臺”;另外一些學者關注“一帶一路”給中國帶來的經濟利益,亦將其視為中國在海外擴大軍事影響力的抓手;也有學者強調“一帶一路”的局限性和可能引發的風險,對于倡議是否能夠順利實施存在質疑。日韓學界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和關注,是該倡議推進和國際傳播過程中的有益反饋和參照,也是其在東北亞地區落地面臨的重要挑戰。
通過上述研究能夠得到的啟示如下:其一,有別于國內一片向好的輿論氛圍,日韓學術界中的確存在針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障礙問題。我們務必對其有所認知并給予重視,切不可盲目樂觀,今后有必要時刻關注“一帶一路”倡議相關國家的言論與態度。其二,有關“一帶一路”的認知障礙是日韓對華負面認知的源頭,也是決定其是否支持本國與中國開展合作的重要因素。事實上,兩國對于和中國開展具體合作的態度比較謹慎,但相比之下,韓國態度較日本更為緩和。韓國早在2015年就加入了“亞投行”,官方也多次表達合作意向。日本方面,從麻生太郎提出“自由與繁榮之弧”、2016年安倍提出“自由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戰略”、2017年提出“亞非增長走廊”將由印日推動等事件來看,其在經濟和金融方面都對共建“一帶一路”和亞投行采取消極態度。因此,改善日韓關于倡議的認知障礙問題可能是改善日韓對華負面認知的有效途徑,有利于助力中日韓早日就“一帶一路”達成合作。其三,我們有必要針對日韓學界加強“一帶一路”外交,精心設計“一帶一路”倡議的國際話語。首先,我們可以培養、鼓勵中國相關專家面向日韓學者開設講座、論壇,在進一步了解他們想法的同時對本國政策做出解釋。其次,我們可以通過開設專項基金資助中國有關學者,尤其是在日、在韓學者解釋倡議政策,為日韓學者提供新思路,助力其脫離錯誤范式。
總之,為澄清這些歪曲與誤解的觀點,我們可以從思維認知、國家利益、國際體系等方面進行有理有據地回應,恰如其分地講好“一帶一路”的中國故事、合適得體地發出中國聲音,為“一帶一路”建設塑造良好的輿論環境,更好地推動共建“一帶一路”倡議高質量發展。事實上,“一帶一路”倡議在推進過程中難免出現消極因素的干擾,但只要正確認知他國對于中國政策的真實意見并適時做出調整,改善消極言論指日可待。
注釋:
①“零和思維”:博弈論里的一個概念,意思是雙方博弈,一方得益必然意味著另一方吃虧,一方得益多少,另一方就吃虧多少。之所以稱為“零和”,是因為將勝負雙方的“得”與“失”相加,總數為零。
②“珍珠鏈戰略”:國外一些別有用心的媒體提出的概念,他們聲稱中國正通過資助等各種方式取得軍艦海外停泊基地。并認為該戰略包括巴基斯坦、孟加拉國、緬甸、柬埔寨以及泰國等國家的有關港口或機場,這些國家在地圖上聯系起來像一串珍珠,故有此名稱。實際上,中國的資助行為完全屬于純商業的運作,不參與主權的管理,因此所謂的“珍珠鏈戰略”不過是別有用心的國家炮制的又一種“中國威脅論”。
③中華主義:是韓國對中國對外發展政策的誤讀誤解,其將中國對外政策和發展解釋為中國以自我利益、自我文化為中心的利己思想和謀求國際地位的霸權主義,類似于“華夷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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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金可(1996—),女,漢族,天津人,單位為天津外國語大學,研究方向為東北亞。
柳欣雨(1999—),女,漢族,山東濟寧人,單位為天津外國語大學,研究方向為東北亞。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