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曾曉文
作者簡介:加拿大作家,代表作有《白日飄行》《移民歲月》等。
各位老師好!首先感謝第三屆浙江大學、哈佛大學世界文學工作坊的組織者,尤其是金進老師舉辦這次活動。活動主題“華語文學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真是意味深長而又意義深遠。我認為移民作家因為身份和生活環境的特殊性,形成較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并對這種意識以文學的方式進行演繹。我在此希望中文媒體、出版界、研究界也能像浙江大學、哈佛大學一樣,繼續關注移民作家的作品。我能受邀參加作家論壇感到十分榮幸。2021年7月的時候,我在由海外三個文學組織主辦的極光系列講座中,以《海外寫作:在雙重的經驗中往返》為題,比較詳細地回顧了過去二十幾年的創作。在此我簡短地概括一下:在雙重經驗中往返,體現在人物和主題方面,即塑造具有雙重文化背景的人物,塑造多族裔的本色人物,選取東西文化共通的主題。在對雙重經驗的藝術處理方面,我想這體現在選取具有文化代表性的情節,選取有溫度的或者有張力的細節;運用雙重視角,選取具有雙重文化含義的意象;還有展現漢語和英語的雙重之美。另外,在那次講座中我還討論了在雙重經驗中往返與“背靈魂回家”的內在精神聯系,包括落地生根的情懷,離而不散、共享時空的意念,以及“背靈魂回家”與奧德賽的歷險旅程。這個講演在YouTube和騰訊視頻上都可以找得到,感興趣的老師可以看看,多多指正和批評。今天因為時間的關系,我就不在這里展開了。
我想重點談談我面臨的移民書寫的難題。對于我來說,移民書寫包含兩個方面,一是身為移民的書寫,強調主體,一是聚焦移民的書寫,闡明題材。當然聚焦并不局限于移民圈子,更多是表現移民與其他族裔的共同利益和密不可分的關系,尤其是命運和情感的交集。對這一點我一直有比較清醒的想法。2019年底,我從IT業退休之后,終于有了比較多的空閑時間,對創作存在一些幻想,以為會順水行船。但是世界變了,我想對此我無需解釋,在座的每一位都不可選擇地成了歷史和世界的見證人。大約十年前,我在長篇小說《夜還年輕》中寫過這樣一段話:“生活隨時荷槍實彈,而命運猝不及防地扣動扳機,我們不知道子彈是從哪一個方向射過來的,只聽到自己的心倒地的聲音。”現在回想起來,這篇小說的情節并不沉重,但在今天循環使用這段話倒是恰如其分。世界變成一座陌生地,我深深地感覺到書寫真相時,運用恰當的藝術方式的能力變得生疏,《離天國最近的隔離地》,就是在陌生地里尋覓的產物。
金進老師推薦這次工作坊討論這個作品,我很感謝他,因為寫作者是不可能徹底地成為一株空谷幽蘭,有時候總希望聽到一點回聲,哪怕是批評的聲音。坦率講,我沒想到會寫這個作品,因為這中間有很多原因。我是那種特別需要沉淀的作者,另外在2020年春天的時候,我正在翻譯一部美國的經典名著,這個作品非常沉重,而且我面對的是語言上的挑戰。還因為疫情等原因,我的心靈在這種虛無的邊緣上搖搖欲墜。在4月份的時候,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一幅畫面,就是美國無人島上的萬人墓。這個大家可能在新聞上都看到了。我當時不止聽到了自己的心倒地的聲音,還聽到了眾生之心倒地的聲音,感覺就像是颶風中的呼喊,像地震后受困的呻吟。這種聲音在睡夢中追逐我,我必須把它釋放出來。寫作者應該聽從內心的呼喚,我想就是這個意思吧。
英語中有一句諺語,bite the bullet,直譯就是“咬住那顆子彈”,實際意思是“咬緊牙關應付,硬著頭皮應付,勇敢地面對”。所以我就在這個題材面前選擇了應對和面對。最初的構思是那些猝然死亡的人該多么心有不甘啊,有多少話要說,還來不及道別。所以我就在小說中設置了一個緩沖地帶,文學可以為死者挖掘一條苦難河,開辟一個隔離地,使他們有機會反思人生和夢想。那么現在想想,也許這也是一種陌生化的手段了。當然我不是搞文學評論的,我只是跟著自己內心的感覺走。我希望這些文字,能夠在這種最廣博、最深邃的人性的殿堂里能添加一道燭光,并祈禱冤屈的靈魂安息。其實當時就是這樣的一種想法。
在最近一兩年,我放棄了很多輕松的寫作,當然我也用了很多的時間來放松自己,因為懂得了對于一個作家來說,至關重要的是濟世的胸懷和偉大的同情心,所以我又重新關注一些名著。我就是想我們多么幸運。我們繼承了關漢卿的《竇娥冤》、梅里美的《塔芒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雨果的《悲慘世界》,哈里特·比徹·斯托的《湯姆叔叔的小屋》、狄更斯的《霧都孤兒》等等,因為這些作品都展示了作家偉大的同情心。
進入移民書寫的陌生地,我感覺到已經掌握的藝術方式變得很生疏,寫作的時候也是力不從心,我找不到合適的形式和語言表達我的感受和理解。金進老師建議說,大家談一下自己正在創作的作品,我說起來也很慚愧。我目前在創作的作品是關于女性命運的,是多族裔交集的一個故事吧。大概是從四五年前就開始構思,幾次“猝然倒地”,頻繁地改變,因為它在生活面前不停地失去張力,所以我叫它“匍匐的文本”,甚至無法許諾這個文本是否在某一天能站立起來。但是在這個多變的充滿苦難的世界里,即使匍匐,也需前進。我作為一位新移民作者,能為社會做的微薄的貢獻,也只有繼續創作作品,試圖解答“我是誰”的問題。我希望能消除一些偏見、歧視、暴虐,對人類的共同命運做一兩個真情的注解。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黃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