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朵拉
作者簡介:馬來西亞華人作家,代表作有《行人道上的鏡子》《秋紅柿》等。
2020年1月23日,我們全家人從歐洲回家準備過農歷新年。當我們抵達檳城機場的時候,馬上就感覺到一種嚴陣以待的氛圍。我走出機艙,發現乘客還沒有走到海關就開始排隊。衛生部官員問我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和座位,對照各人手上的護照。在我回家的路上,從手機上看到武漢封城的新聞。這一次到歐洲是荷蘭邀請我過去辦一個南洋風水墨畫展,開幕過后,我到捷克布拉格去參加歐洲華文文學會議。雖然看到武漢封城的新聞,但是回到檳城家里,我仍然缺乏警戒心,照樣策劃“2020年第五屆全球華文作家學者檳城文學采風”。這個活動從2016年開始,辦了三屆以后,收到不少學者和作家來信,說愿意自費前來參與,給我們很大鼓勵和信心,打算第五屆做得更大型。那個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兩個月后的馬來西亞也邁入疫情時代。
從2020年3月18日馬來西亞實施行動管制,疫情不斷反復,讓大馬首相宣布無限期的全面封鎖。這次疫情讓一個接一個國家經歷相同的命運,確診和死亡病例上升而后下降,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幸免。對我而言,只是文字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就變成一個實質的存在。瘟疫的傳播帶來的不止是生理的痛苦,身體的隔離,也產生內心的孤獨、焦慮和恐懼。我身邊很多親戚朋友患上憂郁癥,還有老年癡呆癥。我自己是常年在寫作和繪畫,不斷出書,不停地辦畫展。因為疫情,之前安排的畫展不得不暫停,已經簽約的新書拖延到今天,就連計劃在2022年要完成的長篇小說,也沒有辦法繼續書寫。這是一部關于馬共的小說,我本來是打算用幾個短篇串聯來寫,第一篇已經發表在2021年云南《滇池》雜志第一期。從80年代末開始,我的小說是以兩性關系來探索時間的變化,以及刻畫人性,許多作品發表在臺灣的報紙上。過后也寫了很多微型小說。而這一部有關馬共的長篇,我是受到女兒陳煥儀的啟發。我的女兒是袁勇麟老師的博士。她在做博士論文的時候,我陪著她一起讀馬共傳記文學,陪她一起到全馬各地,包括新加坡去做訪問。我不得不承認,馬共的訪問打開了我的視野和思維,不敢置信幾乎每個人家里都有一個馬共成員。
我一開始寫作的時候,就把自己當成一座孤島,因為我身邊用中文寫作的人不多。我的中學是讀英文的,所以感覺很孤獨。后來積極投入文學創作以及水墨繪畫中去。疫情前我出版的小說和散文有52部,主辦個人水墨畫展25次。我以為這一生我只管獨善其身,沒有想到他人的傷痛竟成為自己痛楚的這一天會到來。病毒和疫情讓性命攸關的生命安全威脅來到我的眼前。這一次,我在閱讀的時候重逢了一個詩人叫約翰·多恩,他說,“沒有誰能像一座孤島,在大海里獨居,每個人都像一塊泥土,連接成整塊陸地。”從這首詩我想到人類命運共同體,想到馬華文學缺失的一個板塊。全球化地球村的今天,如果我們連身邊的異族也不關心的話,我們一直引以為榮的“多元民族、多元文化”的馬來西亞只是在口頭存在。身為馬華作家,我們的作品是不是很好地表現出三大民族的豐富色彩?因為愛華文教育,我們的書寫更傾向華人社團,華文教育,還有中華文化。在我們的文章里往往不經意地忽略了其他民族。
我不知道多少馬華作家了解馬來文化和印度文化。在疫情的行管令期間,我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一則新聞,有一個華人uncle手里拿著一片口罩,追到門口出來送給那個沒有戴口罩的馬來送餐員。就是這樣很普通的一張照片,得到了21.3k的贊。還有一個是在新加坡工作的主人回不來,隔壁的鄰居馬來人幫他喂狗??赡苣銈兟犉饋碛X得不奇怪,但是在我們這里馬來人就是回教徒,回教徒是不可以摸到狗的,這也得到10k的贊。這些火遍全網的圖片,讓我發現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民族之分。你在外面送餐,你的身邊是看不見的敵人,病毒這個時候是全部人的共同敵人。平時我們會把個人或者是單一民族的利益擺在前頭,但是在有危機感的動蕩時代,大家會產生一種共情,很容易激發關愛之情。
我一直很關心民族教育和中華文化,我們家也是馬華文壇少有的文學家庭,我們全家四個人都在用中文寫作。(丈夫)小黑是馬華文學獎得主。我的兩個女兒,第一個是陳煥儀律師,也是福建師大中文系袁勇麟老師的博士,另一個陳魚簡是英國畢業的音樂榮譽學士,現在德國念藝術管理系碩士。全家人都用中文寫作,也都出過書。在疫情期間,我們全家一起研討。以我自己為例,我是第三代華裔,我的孩子是第四代。如果我女兒有孩子的話,他們就是第五代。我發現在大馬的東海岸吉蘭丹、丁加奴有第十幾代的華裔,馬來西亞的獨立是在1957年,到今天六十多年了,華文作家的腳步和視野是不是還要繼續陷在這里呢?我們是不是應該跳出華文教育、華人社團的這些框框,更關注現當下的問題,就是馬來西亞文化的融合。這個時候我也發現種族之間的關系經過疫情變成比較緩和。所以不只是地球得到喘息,人跟人之間的關系也得到質的提升。這一次的疫情喚醒民族之間,甚至全球人類互相關愛的感情。所以接下來,我們書寫的傾斜,在疫情之后,肯定會有所改變。
每一場戰爭都帶來苦難,卻也同時帶來文明。我舉一個例子,馬來西亞曾經是英國殖民地,殖民者在這里耀武揚威是肯定的。與此同時他們也留下了健全的法律制度、民主制度,還有醫療制度,我們一直應用到今天。那這場被人稱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瘟疫同樣帶來極大的影響。全球一定會更加重視環保,全球的經濟、糧食、醫療、文化都會因此自動洗牌。馬來西亞設施行管令的時候,我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朋友給我贈送口罩。我在臉書、微信上說找不到口罩,三天后就收到快郵加急的口罩,是從中國香港、中國廣州寄過來的。我看了一下,郵費比口罩還要貴。這個真的不能夠忘記。病毒讓人深刻地體會到人類命運共同體,而只有守望相助,團結一致,才能度過這一次的難關。
同時我們也不要忘記,我們的心靈解藥就是文學和藝術。我在想,有誰在隔離期間沒有聽過一首歌,沒看一本書,或者是沒有看一部電影的。還有很多人學畫,學書法,很多朋友在這一段時候變成畫家、音樂家。這兩年的疫情讓我學會了沉淀。因為我以前一直生活很幸福,生活幸福對一個作家是不幸的。現在我發現了。我的規劃主題和風格都跟之前有所不同,對自己的創作,無論是繪畫或者長篇小說還是有所期待的。在我結束之前,要再一次強調,身為海外的華人,除了自己的創作,還背負文化責任和使命,我不能假裝看不到或者是不知道。所以用中文寫作,用水墨繪畫之外,我還會繼續辦各種文化活動。明年2023年年度的檳城文學采風歡迎大家到檳城來。另外7月2-11日,我的南洋風水墨畫展受邀在檳城州的立法議會展出,歡迎大家前來觀賞。疫情過后,我們大家還能在這里平安健康地相聚,我非常高興。謝謝主辦單位浙江大學、哈佛大學,謝謝金進教授。我說到這里,謝謝!
(責任編輯:黃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