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華
霜降。金色的果園服素,充滿了憂傷。
我問沱江,我問長江,均以躍動的字節,斷斷續續,指向來路。
茂盛的果園,穹宇般的空茫。
“心中因為愛著”,羽化成一彎張帆的秋月,秋水瘦石必有寺,撥亮青燈,潤照皈依。
果落弧圓,反彈的高度,量出愛的海拔。
少女的成長發酵成酒,濃香、醬香、清香或兼香,均夠了愛的年份并向著幸福出走。
羽化的節奏像秋云稀薄的速度,秋天藍得澄徹,充滿懷念的情緒。
證果永遠是未果者的動力源。
抱著躍動的字節,出落于蒹葭,游走在江畔,琴臺空在果園里。
早醒的光,滴著墨汁。
打濕的童年,踩在江邊,砥礪鵝卵石。
寶蓮街已經廢了駝鈴,鹽鐵碼頭杳無人煙,孤有浪聲吻壞離岸。
金桂花開的時節,不再見蘋果燃臉。
掃秋的風終于揭開一線江際。
出走神臂城,下游叫朝天門,不遠是釣魚城。
眺望神女峰,果園也將穿上半截石灰裙。
深秋的果園,老的不僅僅是詩。
唯有秋鳴不甘初居地下,分貝盈壯,要再活五百年。
沒有實現的朗誦陷在此,和果園一起沉思。
如果是酒以果之名走更遠,果花來年會更加想念所受的澆灌。
托果盤是不錯的伴奏,每一個果子都喊出溫潤的音色。
每一線抬頭紋都果香四溢的,漫過時光的浪潮,去向彼岸。
女兒手提青燈照路,打枝,授粉,養蜂,舞蝶,百鳥爭鳴……
來年的秋天,朗誦更加強烈,嗓子奪金,潤色秋露。
冷卻的果園如果緯度允許,就讓陽光再燃得猛烈些吧。
慈眉善目的果香累了翅膀,果園伸出枝條歇一歇。
想念濃蔭的夏天,好旺相的筆端啊。
風景走過的美好,是對吃苦的回饋。光陰發酵的清醪,柔潤母性。
蛇形走江,山谷自然,看得果園百感交集。
走神的果園永遠不走心,像夜空的月亮,遙遠可望就并不遙遠。
身披霜霧的果園日漸放晴,立冬前后十天,適合點小春。
安靜!安靜!
秋高氣爽更加銀河系。
每一顆亮星都是善果,天空就是大善果園。
善果是不朽的張力,每一顆善果都有善終的前程。
果肉是句號,果核是省略號,無盡的果核匯聚未來。
舞在旋臂。銀河系的諸多枝條是風行者的履歷,是根的引力線。
銀河系漲潮的星星海,果林浪回應著長短字句,欣慰向好。
父親和母親啊,藍光塵微不足道,銀河系最宜居,果園由此永恒。
河沙含金,善果美酒。
安靜!安靜!
天亮了,果園更加高光,銀河系悄然隱身。
果園的上空,應該淌過《命運交響曲》。
果園的枝上,應該留住《月光曲》。
樂感是果園拿手的詩。
有果子被蟲蛀,必有果園的掏心事,正要一點一點地亮出來。
多數果子都很向陽,畫著宇宙間最和諧的夢。
每一枚果子都能酒狂,指拈原漿。但果園隱忍于詩性,做到無形的節度,恰好微瀾。
有萬般憤怒,果園只是淺淺地洋溢兩字:微笑……
寒露沾新草堂,霜降迎接喜喪。初次落葉的果園,更是詩意必然,無須穿上孝衣。
這也算是詩的遺囑。
粉黛子招揚在果園外,列隊成路引,指向另一種新生活。
江畔晚渡,禁釣的漁歌也很歡快。魚享善果,魚長水情,果園菁菁。
果園包容蟾蜍的絕響,嵌玉的分貝潤飾果香,繚繞山形。
秋石過溪,勒石朱印,蟾蜍不在果園正午,偏愛果滾斜陽,維系孤煙。
銜月的茶寵是度閑的蟾蜍。
冷煮秋水熱解果葉,切弧的手法流暢于沏壺,果皮削盡,果瓤蜜溢。
我想象詩人之品,是一次慢飲。
蟾蜍自信飽滿,偉岸秋實。皎潔更顯瑕玉,是活路上的滄桑。
在果園里,我第一次認識了半枝蓮,挺著芳莖,對生的花瓣和葉,均是能為母親去病的淡紫光芒,與稻為鄰,以果園為家。
在果園里,就是半枝蓮,讓我有了更加愛上母親的情物。
作為詩人的半枝蓮,不可多得的良藥,把三分毒性全留給自己,固本。
果園里有了半枝蓮,便不刻意去錦上添花。
淡紫色的光芒,讓半枝蓮永遠半枝,為圓滿留出一半的余地。
“望斷云山,不見媽媽的慈顏”。
那一年果園失火,以火攻火——
太陽是火,水是火,風是火,望鄉是火……
煉成少女的片斷,上山下鄉,出工就是掙火紅的果園。
果園上下一片紅,秋紅的紅,紅透了的果園,只把灰燼留下,等野草回家。
多年后,果園再度在面頰上失火,映亮枯水的睫畔,讓夕陽久久不能洗塵。
苦盡甘來果園如詩,苦盡苦果亦如詩。
果園里,大土碗的轉轉酒,沾到唇齒,都會淚流滿面。
林下雞、林下豬、林下犬……都是吃土長大的,又稱土雞、土豬、土狗……叫起來又一個一個都親切。
果園里吃著最清鮮的果,擺著最久遠的龍門陣,一直從沱江頭擺到沱江尾,擺到長江去,擺到太平洋去……果園讓世界知曉。
寧靜的果園為桃樹打枝,想那桃花時刻,在蜂療中懷孕,在蝶舞中掛果,青青果皮粉紅上還長著細細的白茸毛,左一口,右一口,清清脆脆甜甜,招擋不住的菖蒲和艾葉,伸伸展展地擺開端陽。
果園不歇果,龍門陣成了流水席。棒打老虎蟲打棒,寧靜的果園熱熱鬧鬧。
愛桃花的母親,坐在果園,把每一小塊林蔭漏下的陽光,數成成器的子孫。
果園畫上白塔,或者白塔畫上果園,都是詩中的地標。
從未挺拔從未折斷的竹林,凌亂了沱江岸一生,又護衛了沱江岸一生,也筑牢了果園的四季。
白塔擎舉尖峰,果園拓展遼闊,沿江竹林更像是青翠的花邊。
白塔和果園是心和肺,竹林是血管,沱江是血液,鄉思病在想念一家子人。
出書的妹妹實言相告,拙樸的筆端也能青春回想,越是窖藏,越是醇香。
家在天上,果園、白塔、竹林和沱江只能在地上。
仰望是鄉思,低頭是思鄉。
回到天上的家。
看地上的果園,又像是望夜空的月牙。
偌大的藍包圍著,不時有白云朵掩住,果園明顯比月亮小太多,熬眼睛。
少有在果園出現的父親,和母親住在天上的家,并不阻止果園的糾纏。
糾纏是一種牽掛的力量,超越僵硬的體溫,永生。
果園成了家的盼頭,像肩挑兩籮,奔跑圖強。
巴茅草迎風打出旗語,累了可以長歇了。
歇著也是一首長詩,果園延展的桃林篇幅,母雞孵出雞兒、鴨兒、鵝兒們,錯愛也無比偉大,盡管天上的家還是無比弱小。
注:詩中引用的詩句,皆出自傅天琳的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