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風
“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讀罷《齊物論》,我恍惚感覺自己在夢中亦曾化為一只蝴蝶,在混雜的精神世界徘徊,質問著我的一些淺薄的“成見”。在《齊物論》中,莊子肯定了一切人與物的獨特意義與價值。他從不同學派對事物的是非爭執與意氣之見展開論述,指出了人的“成見”阻礙了人以虛明心態探索事物的本質,割裂了人與物本身可以“合一”“相融”的聯系。我較為認同莊子的觀點,在我看來,事物的獨特與差異是符合宇宙生活的情理的,達到物我合一的狀態也是最高層次自由的要義。
向來如此的成見往往催生功利化的浮躁,尖銳的是非對立實質也是人與心靈的對立。學派的是非紛爭,本是出于對事物獨特性的呈現,符合宇宙間物體多樣性的準則,本身無可厚非。但學派間為了爭得自身的“優勢地位”,不禁陷于“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中,淪為了一種相互貶低以拔高自我的詭辯。如果從某個側面去認識事物,那么其所呈現的事物必有其特點,是其他側面無可替代的,但這并非以為自身觀點優于其他觀點的理由。“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當思辨演變成爭執,雙方的目的便不再在于探求所爭論事物的本質所在,而是通過力壓對方以使自己的觀點看起來更為正確,更具權威。功利化的浮躁不僅不能推進人對事物的認知,反而會使人陷于精神錯亂狀態,“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成日“慮嘆變慹”“姚佚啟態”,終日不得安寧。如此這般,人的心靈便蒙上了一層成見帶來的無知與愚昧,打上了一個死結,困住了心胸視野,也困住了精神的自我。
人與事物的差異兼容相蘊,一并譜寫了生命的美感?;蛟S每個人對生命的長短都有不同的定義,對生與死的看法也各有千秋,但生與死未嘗不可以是“相尊相蘊”的呢?面對愛人的離世,莊子持以平和的心境,認為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另一種起點,就像世間輪回一般平常。生與死在莊子的思想上聯結為可以互相聯系、相互轉化的兩者。他用一種生命美學的觀點看待生死,看待生活,看待宇宙法則,更好地達成了一種“物我合一”的曠達心態。既然不同的事物亦能聯結相融,那么這也似乎印證了改變成見、轉換角度來認知客觀世界,塑造開放心胸與生命真誠的可能性。莊子在《齊物論》中談道:“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為??;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在他看來,萬物的大小長短是相對的,泰山的地理面貌可能是龐大的,但在不同人的思想里,未免不會有人認為有比泰山更為龐大的事物。多層次的認知、廣闊的心胸能發現生活、發現宇宙萬物不同維度的特質,收獲不同的美感。
“物我合一”狀態下對物我界限的消解,能觸發人對自然萬物的同理心與悲憫情懷。我們有時會論證人類與其他動物的差異,對這種差異的過度提及在一定程度上為人類提供了優越感,并被居心叵測者利用為施以傷害的理由。其實,對物我界限的消解,并非否認物我差異,而是突破原本“高下之分”的觀念,將物與我擺在一個生命維度上平等的位置,多給予自然萬物一些關懷與尊重。在當今的世界,或許莊子“物我合一”的思想能帶來一些深層次的觸動與啟發。近年來,全球環境問題日益嚴峻,如那持續五個月,讓毀滅無數珍貴動植物生命的澳洲大火,以及那氣勢洶洶,惹得所到之處顆粒無收的東非蝗災……人類欲望的過度膨脹下,物與我本為一體的實質被蒙蔽,使得人類在獲得生存的優勢后并未給予其他生物足夠的寬容、尊重與同情。此時,一份同理心與悲憫情懷的呼吁似乎已迫在眉睫,我們亦非常想念莊子“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這般人與自然萬物其樂融融的日子?!拔镂液弦弧蹦芗ぐl人的情懷,就在于它意味著每一個個體的存在樣態雖然不同,但在宇宙中它們都能相互包容、相互尊重,而這是每個生命體都想要,也都需要獲得的。
既然成見滿是浮躁而得不出事物本質的定論,而事物間本亦可“相尊相蘊”,不如順任事物的本然情狀,“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通達自我內心,達到物我合一的“大通”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