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觸動

杜寶

每天閱讀新聞時，我時常會被那些為挽救他人生命而犧牲自我的凡人善舉而感動，危困間的壯義之舉會不時在腦海中閃動。無論是直面自然的微弱力量，還是抵抗邪惡的挺身一搏，所有的抉擇都始于初心，歸于本能，未曾猶豫。在那一瞬間，生命顯得如此脆弱，殘酷地讓一個高壯的身軀從溫熱變?yōu)楸洌辉谀且凰查g，生命又是如此偉大，綻放出人性的光芒照亮世間。

生命帶給我的觸動總是環(huán)繞于生活左右，既有迎接新生命初始的期待與激動，又有告別生命終結(jié)的哀傷與悲嘆。這些幻化成情感的起伏蕩漾，讓我時刻感受人生中的五味雜陳。

我的孩子于千禧之年出生，從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角度來看，一個新生命的降臨意味著一個家族的血脈得以延續(xù)和傳承，而我更看重的是，我的余生又多了一位至親家人陪伴。雖然我還未學(xué)會如何做好一個合格的父親，便要為這個新生命的降臨進行繁雜的準備。我親歷著他從妻子的腹中孕育十月，然后鮮活赤身地來到面前，這其中經(jīng)歷了許多次擔憂、期待、驚喜的情緒轉(zhuǎn)換。孩子的出生與培養(yǎng)牽系了一個家庭甚至是幾個家庭的情感與心血，我會把精力從享受自我中抽身向親子教育轉(zhuǎn)移，我的生活從此多了些許未知的快樂與煩憂。在見證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我期望給予他助力，告訴他經(jīng)驗與捷徑，總想把撫育他的過程，變成填補自我青春夢想缺憾的機會，期待在孩子身上能塑造一個完美的我。可是結(jié)局往往事與愿違。后來我才漸漸清醒，孩子來到這個世界演繹的是他的人生，也許這個人生不夠完美，布滿荊棘，經(jīng)歷坎坷，但它同樣精彩，值得期待。

平淡的生活是尋常，偶爾的波瀾是調(diào)劑。每一次經(jīng)歷長輩或自己身體從病患到康健的過程，就好比一次涅槃重生。這次疫情的出現(xiàn)讓平凡的我們覺得如此微弱和渺小，三年間我們感受到病毒的威力，體驗著未知的恐慌，經(jīng)歷過禁錮的壓抑。它不僅僅帶來軀體的病痛和精神的恐慌，還帶來了人們對自我狀態(tài)的反思和人生價值的思考。在那一段特殊的日子里，我們會忘掉一切煩憂與思量，看淡一切功利與物欲，唯有健康才是生活的主旋律。治愈病痛的過程帶給我們的不只是身體的痊愈，它還成了看透人生的情感雞湯，撫慰心靈的神藥良方，改造自我的人生轉(zhuǎn)機。

平時我們不愿意去談?wù)撍劳觯撬劳鰩Ыo人的觸動與震顫會更加深刻，它帶給我們更多的是覺醒。死亡對我的觸動第一種情形就是開篇中描述的面對平民英雄的永逝，雖然素昧平生，相距遙遠，每一次卻帶給我心靈的洗禮。這些觸動會不時通過各種方式和媒介傳遞給我，激勵著我，讓我無數(shù)次更加相信世間的美好，人性的大善，道德的回歸，讓我愿意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讓我懂得人生除了活出自我還有對社會的價值和貢獻。

步入中年之后，身邊總會有個別相熟的友人英年早逝。這些人中有曾經(jīng)的領(lǐng)導(dǎo)，有尊敬的師長，有親密的友伴。每一次聽到這樣的信息時，總會感到難以置信。因為有的人或許不久前才剛剛小聚或者在街角擦肩，生命的消逝就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或者短暫的一瞬間。這樣的信息帶給我的觸動除了悲痛外，更多的是惋惜與自省。身邊和我一起經(jīng)歷過悲傷告別之后的朋友，都會在那一段時間有著相近的感觸和行動。我們會不停地告誡自己要關(guān)注健康，愛護自我，陪伴家人——會短暫地告別酒桌，丟掉香煙，離開牌局，停止熬夜，減少爭吵，放下功利。也許還會增加鍛煉，調(diào)養(yǎng)身體，走進廚房，多了些笑容，少了些愁苦。那一段時間，生活會因此變得規(guī)律了許多，家庭會因此和諧了許多，個人會因此精神了許多。人生仿佛瞬間獲得頓悟，不再思憂昨日的苦悶，不在期許明日的繁花。這樣的時光在不同的人身上延續(xù)的時間或長或短，有的人實現(xiàn)蛻變后成為長久的習(xí)慣，有的人經(jīng)過短暫的調(diào)整后又恢復(fù)了舊態(tài)。不同的結(jié)果取決于你是否真的參透人生的真諦。

除了面對英雄的崇敬、朋友的哀嘆外，生命的觸動更多是來自親人離去的悲傷。隨著年齡的增長，告別成為中年的我們經(jīng)常和必須要面對的難題。這次疫情中一位朋友的父親離去了，她用文字和圖片在朋友圈追憶著思念，寄托著牽掛，字里行間可以感受到這份無言的悲傷與無奈。對于親人的離去，不管發(fā)生在什么時候，不管我們的長輩年齡多大，我們總認為時間流逝得太快，快得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如何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每一次這樣的告別都意味著，我們身邊又少了一位愛我們的至親，從此遠方又多了一位讓我們?nèi)账家鼓畹募胰恕Ｎ覀儠胂笈c期待在下一個輪回中再次相遇，不知到那時彼此會變成怎樣的角色出現(xiàn)，又會發(fā)生怎樣或幸福或悲苦的親情牽系。當親人離別后，有一段時間我們會不停回憶曾經(jīng)共度的時光，追尋相處時生活的點滴，會懊惱曾因青春莽撞帶給親人過往的傷痛，會遺憾想做卻沒來的及付諸的孝心之舉。這種回憶和反思會持續(xù)良久，會伴隨無數(shù)個不眠的夜晚。直至?xí)r間沖淡愁思，我們才會走出這暗夜的陰霾，徹底解脫自我，把悲傷化成永久的紀念埋藏心底。

生命對于每個人最大和最終的觸動，莫過于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自己也會面對死亡，成為這場離別的主演。在即將離開人世的一刻，那條曾流過幸福與悲傷、青春與垂暮、功成與失敗的歲月長河即將枯盡，那時才是我們真正得到了解脫的瞬間。放下了名利、物欲、恩怨、親疏、悲喜。我們會像初入人世的赤裸，了無牽掛的走完此刻的人生，那時能夠帶走的也只剩下滿滿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