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嶸
我住的小區班車很少,錯過一輛常常要等上半天,盡管我已經習慣這種狀況,但是仍有一種情形會讓我感到懊悔,那就是眼瞅著前一輛班車從眼前開走而沒能趕上。那時我會想:要是早出門幾分鐘就好了,剛剛沒停下來買礦泉水就好了……
同樣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們晚了半小時趕到長途車站,汽車開走了,這讓我們有點失望,但是當你在候車處打聽到,那班車晚點了二十幾分鐘剛剛才開走,你則會感到十分懊悔:要是出租車沒走這條堵車的路就好了,要是會議早結束十分鐘就好了……
行為經濟學的兩位開拓者丹尼爾·卡尼曼和阿莫斯·特沃斯基在關于懊悔方面做過這樣一個實驗。他們讓被試者想象這樣一個場景:你買了一張彩票,大獎是一大筆錢,彩票是你隨機抽取的。接下來結果揭曉,贏得大獎的彩票號碼是107359。
被試者分成兩組:一組被告知手中的號碼是207359,另一組被告知是618379。他們被要求用數字1—20來評定自己的不開心指數。相比較而言,前面一組被試者反饋的不開心指數要高于第二組。這也印證了丹尼爾和阿莫斯的猜測——中獎彩票的號碼與被試者手中的號碼差距越大,被試者產生的懊悔心理就越小。
“當人們手中的號碼與中獎號碼近似時,他們會毫無道理地認為自己差一點就中大獎了。”丹尼爾說,“總體看來,人們從同一事件中感受到的痛苦有極大的差異,這種差異取決于人們是否能輕易地展開與事實相反的想象。”
當你在一家超市的收款臺前排隊結賬,輪到你付款的時候,收銀員告訴你:“您真幸運,您是本店第十萬名顧客,可以獲得2000元獎金。”
再假設另一種情形:你在另一家超市的收款臺前排隊結賬,排在你前面的那個人正好是該店第一百萬名顧客,他獲得了2萬元獎金,而你因為排在那個人后面,也獲得了3000元的獎金。試想一下,哪種情形你會比較開心?答案當然是前者,因為后者你會展開聯想:要是自己早一步排隊就好了……
當我們在重要的比賽中獲得銅牌,我們會為自己站在領獎臺而感到高興,但是如果獲得的是銀牌,則可能感到無比懊悔,我們此刻會展開各種想象——要是剛才的發球沒有出界就好了,要是最后一個賽點把握住就好了……
美國喜劇《宋飛傳》里有這樣一段臺詞:“如果我是個奧運選手……得到銅牌,我會慶幸,至少我贏得了獎牌。銀牌是什么?銀牌意味著‘恭喜你,你差點就贏得一切了。或者銀牌意味著,在所有的失敗者當中,你排名第一,你是頭號失敗者。”
荷蘭學者阿德里安·卡爾維發現:銀牌選手往往會受困于“如果……如果……”這樣的想象中,這對他們的精神狀態、生活質量以及身體健康造成了諸多困擾。
美國超級百萬彩票在2018年10月開出了16億美元的驚天巨獎,買到中大獎彩票的概率為三億分之一,相當于被雷劈中2萬次,而沒有買到中獎彩票的概率則幾乎為百分之百。然而我們的思維極易將概率因素隔絕在外,喜歡把數字接近的彩票和中獎彩票混為一談。
丹尼爾和阿莫斯后來創建了“后悔理論”,這個理論揭示了后悔與“靠近程度”的密切關系:越是靠近目標,你就越有可能在達不到目標時感到后悔。當和目標接近時,人們總忍不住會展開想象,想象的內容越豐富越確切,人們的懊悔程度就會越深。
其實卡尼曼的這個研究結果對賭場老板們來說,根本不是秘密。早在1905年,老虎機的設計者就故意擴大了機器的視窗范圍,除了中獎線,玩家還可以看到中獎線上下兩行的圖案。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促使賭徒產生一種叫“近失”的體驗,即看到中獎圖案出現在中獎線附近時,會產生“差一點點就贏了”的感覺。
“近失”說到底就是“近得”,也就是差一點點得到,它把損失感重塑成潛在的成功,使人欲罷不能。在老虎機進入芯片時代后,程序設計師采用一種“集聚”的方法,讓中獎位置上下圖案的中大獎的概率遠高于正常比例,這種“差一點點就贏了”的感覺會把賭徒牢牢鉤住。
行為心理學用“挫敗堅持理論”來解釋這種“差一點點”現象,認為“近失”狀態會對人們接下來的行為產生一種鼓舞和促進作用。與之相關的另一種理論是“認知遺憾”理論,它認為玩家會通過馬上再玩一把,來彌補剛剛“差一點點就贏了”的遺憾感。最終,賭徒在老虎機前只會兩手空空。
(摘自2018年11月22日《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