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俄羅斯

劉愛民

我對俄羅斯的油畫十分著迷，它構圖優美，筆觸細膩，體現了這個民族豐富而細膩的內心感情。可是，當你來到這個國家，生活在這個國家，你會發現現實中的俄羅斯與藝術中的俄羅斯差距很大——現實中的俄羅斯很不細膩。

說一件生活中的小事。一次，我住在莫斯科一幢新建的高檔公寓里，它的臥室、衛生間、客廳都比其他普通公寓大好幾倍。入住的第一天，結束一天的工作后，我去衛生間洗澡。在舊式俄羅斯住宅里，衛生間與洗澡間是分開的，空間都十分狹窄，而我們住的公寓因為是新建高檔住宅，衛生間與洗澡間合二為一，空間很大。在這個大衛生間里，有一個半圓形大浴盆。這在俄羅斯是不多見的，因為俄羅斯普通公寓里的衛生間很少有浴盆。不過這個浴盆使用起來很不方便，四周沒有擋水簾，沐浴時水都濺到了外面。沒辦法，我只好小心點，心想即使濺出一些水來，也會通過排水孔流走的，最多用毛巾擦一擦地板就是了。可是等洗完澡后，我才發現自己判斷失誤，因為衛生間里根本就沒有排水孔。更要命的是，浴盆下面的排水管正在漏水，洗澡水正源源不斷地流向臥室！萬般無奈，我只好叫公寓管理人員“施救”，用大量的干毛巾把流進臥室的水一點點吸干，整整忙活了兩個多小時，最后睡意全無。

我想不通的是，這么大一個衛生間，怎么沒安裝下水孔？

我問這幢公寓的管理人員：“你們平時怎么清洗衛生間，污水往哪兒排？”她很奇怪地看著我說：“當然沒有排水孔啦，不僅我們這里沒有，別的公寓里也沒有，莫斯科都是這樣的。我們清洗衛生間都是用抹布擦洗。”還一再提醒我，“你以后洗澡應該小心一些才是。”

后來在俄羅斯住的時間長了，才發現日常生活中處處都有這類“不方便”的小事。俄羅斯好像是一個只考慮大事的民族，他們可以跟你滔滔不絕地談論政治、哲學、藝術、時尚等話題，但對生活瑣事帶來的煩惱則不屑一顧，能忍則忍。所以許多人剛來俄羅斯時會覺得不習慣，住久了，也就麻木了。

再比如，地鐵是莫斯科人一直引以為豪的公共場所，宛如地下宮殿，有高大的長廊、精美的雕塑，充滿了歷史和藝術的氣息，所以在莫斯科坐地鐵一直是我的最愛。每坐一次地鐵，我都會有一些關于歷史、社會和時尚的新發現。但是乘坐地鐵前，有一項功課要提前做好，就是上廁所。

在莫斯科，無論是“二戰”前建的老地鐵站，還是近些年建的新地鐵站；無論是小地鐵站，還是有三四層線路疊加的大型樞紐地鐵站，如果你想找廁所方便一下，那就慘了，因為根本沒有。就這件事情，我問過在俄羅斯電視臺工作的一位資深同行，他用一種近乎調侃的口吻回答我：“你難道不知道我們俄羅斯人是天使嗎？天使是不需要上廁所的！”我聽了簡直樂噴了。

地鐵是莫斯科的面子，所以他們認為“骯臟的廁所”是不可以出現在那里的。可是俄羅斯人畢竟不是真的天使啊，他們的生理需要怎么解決呢？于是，在地鐵站外面，出現了一些極其簡易的臨時廁所，一排一排的甚為壯觀。我在莫斯科乘地鐵出來，就不得不使用這樣的廁所，而且還是收費的。這些簡易廁所就像一個個碉堡建在地鐵站外面，一開門臭氣熏天，里面滿地污水。

說了一些不盡如人意之處，但有一點我不得不稱贊，那就是絕大多數俄羅斯人的個人修養非常好。比如酒后駕車問題。雖然俄羅斯是一個世界聞名的酒鬼眾多的國家，但只要沾了酒，人們就會改坐地鐵或出租車。我問過多個俄羅斯司機有沒有酒后駕車的經歷，他們都非常愕然地看著我說：這怎么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故意說：少喝一點兒，警察也發現不了的。他們聽了都直搖頭：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你的想法很可怕！

不酒后駕車，在俄羅斯不僅僅是一個守法的問題，也是公民的一種自覺意識。要知道，俄羅斯家庭的汽車擁有量比中國高，加上這個民族天生愛喝酒，如果沒有這種自覺的公民意識，后果將不堪設想。

在地鐵或者電車上，我多次看到這種情形：一位婦女剛上車，四周會有七八位男士一同站起來讓座，然后這位女士很坦然地挑一個離自己最近的座位坐下，回頭向讓座的男士點頭致意。一個男人如果不給女士和孩子讓座、讓路，在公共場合對女士表現出不尊敬，在他們看來是一種很丟人、很羞恥的行為。在莫斯科、圣彼得堡，上下班高峰時，地鐵、電車的擁擠程度和我們的一線城市差不多，但看不到那種奪門而入、互相搶座的情形，也不會出現男人坐著、女人站著的情況。如果真有這種情況發生，那男人大概是一個喝醉了的酒鬼。

一位女士如果到劇場聽音樂會或者看演出，她幾乎不用動手推門，旁邊的男人都會主動給她開門、讓路。剛到俄羅斯時，我們采訪組的幾位女士每每遇到這種待遇，還很不好意思，連連致謝，后來她們也變得坦然了。

俄羅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充滿“矛盾”的國家。它的許多物質生活細節很不細膩，顯得不夠以人為本，它的許多公務人員有些懶散甚至腐化……但同時，俄羅斯人又十分善良和熱情，優雅有教養。這真應了一位俄羅斯哲人說過的話：俄羅斯民族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民族，既文明又野蠻，既慷慨又貪婪……

（摘自華藝出版社《觸摸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