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寧
消費是經濟發展的終極目標和動力。世界經濟演化史的共性表現為增長模式從投資拉動切換至消費驅動,這種共性或者說必然性的本質在于人口結構變化下的收入分配格局重構。
2022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和2023年政府工作報告均指出,要把恢復和擴大消費擺在優先位置。近期,發改委等部門表明正在抓緊研究起草關于恢復和擴大消費的政策文件,隨著消費政策的研究、落實,將進一步增強消費能力、改善消費條件、創新消費場景。
自去年底以來,受益于場景修復和積壓性需求釋放,居民消費經歷兩輪修復。不過,整體來看,消費復蘇仍存在結構隱患,進一步復蘇需要居民收入、消費信心、政策支持的協同改善。長期來看,多重因素將支撐消費成為我國經濟新均衡的重要動能,推動我國經濟行穩致遠。
分消費場景來看,“五一”假期多項消費活動超過2019年水平。旅游收入和旅游人次分別恢復至2019年同期的101%、119%,酒店、觀影分別約為130%、90%,餐飲和零售已超過疫前水平。
但是,“五一”人均旅游支出偏弱引發市場對居民消費意愿不足和消費降級的擔憂。文旅部數據顯示,旅游人均支出尚未恢復至疫前水平,但呈現持續向好態勢,2022年“五一”僅為2019年同期的66%,2023年“五一”該值達到85%。此外,需要注意的是“五一”機票和酒店價格分別較2019年上漲39%、33%,可能對旅游消費造成一定擠出效應,實際“五一”消費活動可能并不弱。
盡管如此,當前的消費復蘇路徑或存隱憂,表現之一在于結構上呈現“K型”。“五一”出境游和國內游的人均消費支出分別為2019年的139%、85%,機票頭等艙、商務艙訂單漲幅超過經濟艙水平,高端消費和低端消費明顯分化,高端量價齊升、低端量增價跌。此外,2023年春節、“五一”期間三亞酒店五星級和三星級以下漲幅較高,即兩端高、中間低,而疫情前酒店星級和價格漲幅為線性增長關系。
消費結構分化與疫情期間不同收入群體資產K型增長較為一致。招商銀行財報顯示,疫情期間私行客戶(1000萬元以上)、零售客戶(50萬元以下)資產擴張,而中間的金葵花客戶(50萬~1000萬元)資產受損,2022年私行、零售、金葵花的人均資產規模增速分別為0.6%、6.0%、-0.8%,因此2023年全年來看,可能呈現為高端和低端消費改善較快,并伴隨一定程度的消費降級。

表現之二在于服務消費強、商品消費弱。1—4月社零累計同比為8.5%,其中1月、2月、3月、4月社零環比季調為0.42%、1.64%、0.78%、0.49%,動能趨弱但仍在改善。3月、4月餐飲收入兩年復合增速分別為3.9%、6.6%,商品零售則分別為4.2%、3.8%。即使剔除基數效應,服務消費依然好于商品消費。
疫情放開以來,我國消費恢復目前主要依賴居民內生動能,后續進一步修復需要居民收入、消費信心、政策支持的協同改善。消費在經歷兩輪修復的同時,也需看到斜率放緩、回升基礎不牢固、結構分化隱憂仍存,2023年第一季度,全國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為3.8%,低于GDP增速的4.5%。
2023年宏觀經濟運行面臨動能切換和結構性分化。歷史上三次“擴內需”均通過擴投資提振經濟,分別為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2008年次貸危機、2014年歐債危機,而此輪經濟修復主要為服務和消費驅動。本質上是地產周期下行,地產投資驅動長鏈條經濟活動的研究范式趨于失效,市場交易舊均衡(投資、地產驅動),經濟走向新均衡(消費、服務驅動)。
當前,我國面臨兩大人口現實,即經濟勞動人口2011年見頂、人口總規模2021年見頂,對應投資性需求進入下行通道和中低端工業的外遷。2011—2015年經濟運行分別經歷了工業產能過剩和地產供給過剩,從投資拉動到消費驅動的經濟學思想在該階段應運而生。
在政策層面,諸多提法均表明中央高度重視消費的作用,恢復和擴大消費被置于優先位置,發改委已抓緊研究起草關于恢復和擴大消費的政策文件;就業層面,第三產業對就業的吸納能力更強、消費場景修復將貢獻大量就業崗位;收入分配層面,我國第三產業的居民勞動報酬率為53%,遠高于第二產業的41%。
如何從投資拉動轉向消費驅動型經濟,中央需要在政策決策和工具創設上予以著重考量。我們認為,從長遠來看,人口紅利由“量”轉“質”疊加政策引導,有利于提高勞動者報酬和居民可支配收入、優化國民收入分配格局;老齡化加深、地產擠出效應削弱或進一步提振居民消費傾向。三大動能支撐下,我們預計未來5~10年居民最終消費支出占比可能提升至50%,消費驅動可期。
支柱一:人口紅利轉向人才紅利提振居民收入。人口紅利階段,勞動力接近于“無限廉價”,基礎設施、住房建設以及公共服務設施等投資需求旺盛,資本密集增長、國民收入分配向資本和企業部門傾斜,并用于其擴大再生產,該階段經濟主要由投資拉動,國家投資率上升、消費率下降。我國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擴內需、2008年次貸危機后的4萬億政府主導投資,均體現了投資拉動階段的特點。

人口紅利消退后,一方面投資需求下滑,此前居民收入偏低導致消費能力不足,投資過剩問題開始顯現;另一方面生產要素價格逐步修正,經濟活動人口“量縮質增”,勞動者素質提高對應技術和生產效率的進步、要求更高的勞動報酬,國民收入分配從企業側轉向居民側,居民消費水平的提高進一步推升消費率,經濟結構從第二產業主導轉向第三產業主導。具體來看,我國經濟勞動人口在2010年見頂,其后勞動者報酬占比從2011年的47.01%持續上行至2016年的51.99%。
投入產出表顯示,2020年我國第三產業的勞動者報酬率為52.8%,遠高于第二產業的40.7%;美國經驗同樣如此,2020年美國第三產業勞動者報酬率為56.6%、高于第二產業的51.1%。擴消費(第三產業)比擴投資(第二產業)更有利于國民收入分配向居民傾斜,由此,經濟結構演化為第三產業的自洽內循環:人口紅利消退→投資過剩→勞動報酬提高→消費水平提高→第三產業擴張→勞動報酬提高。
支柱二:老齡化推升國民消費傾向。從總量來看,“老齡化”往往是經濟發展進入較高水平之后的現象,勞動供給減少、擠出投資,潛在經濟增速下降,消費增速同樣受制約;但從結構上來看,根據生命周期理論,人口紅利消退后,老齡人口消費超過儲蓄,導致居民部門整體消費傾向上升、儲蓄傾向下降,儲蓄率的下降進一步擠出投資,消費在國民經濟中的重要性持續上行。國內外大量學術論文實證證明了這一點。

日本與中國同為東亞文化圈,20世紀70年代儲蓄率一度超過20%。日本在1983年跨入輕度老齡化社會(10%),其后居民消費傾向持續上行,2020年達到95%。居民消費傾向與老齡化水平的相關性達到0.954,而我國居民消費傾向表現出相同的趨勢,從2010年以來回升了近5個百分點。
支柱三:地產擠出效應下行。市場慣性思維往往把地產和消費掛鉤,即房地產周期拉動住房相關商品消費,但2013年以來房價較快上行,居民償付比率從6.5%快速上行至2021年高位的11.9%。居民消費由商品消費和服務消費構成,地產刺激商品消費中的汽車、家電、家具、建材消費,但對居民整體消費可能表現為擠出效應。2004至2007年城鎮居民消費增速與商品房銷售增速正相關,但2010、2013和2016年三輪房地產周期具有較大的擠出效應,2008年至2016年三輪房價上漲期間,兩者顯著負相關。向后看,房住不炒主基調下地產周期回歸人口基本面,對消費的擠出效應有望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