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薇
1
寫詩以前,跳過好幾年的芭蕾,我喜愛的舞蹈家鄧肯認為,天底下最好的舞蹈家不是別人,而是讓-雅克·盧梭、 沃爾特·惠特曼和尼采,因為他們達到了單純,“一個簡單的祈求姿勢就能夠喚起千萬只伸出的手臂,頭向后簡單地一仰就可以表達出人們在酒神節上的激動”。
它形成了日后我對詩歌的審美。
2
在一首詩中,詞語沿著一些曲線滑動,優美、自由,同時又有點不同尋常。詩的方向是向上的,它是一些在天空中飛舞的事物,詩的動作不是挖掘,“它不是煤,寫作者必須放棄用力的姿態”。
3
較之于精雕細琢的詩,我更喜歡詩的粗糙感,后者的光芒來自它的內部,更簡單、更本質、更接近于存在。因而更具爆發力,也更能震撼人心。精致的東西往往太光滑了,吃不住力。而且精致一經刻意,便是造作。
那些太完美的詩,那些太像詩的詩,總是讓我警惕。
4
詩的速度有多種可能,落日的速度,子彈的速度,火柴的速度,沙的速度……這些,都讓我試到過詩的速度。
5
通常情況下,一首詩完成之后,我會將它盡快忘掉,不再看它。此乃冷處理,這一步很重要,如同燒紅的鐵放進冷水里淬火。直到徹底冷卻后,再看它時便有了距離感,能夠更客觀地去審視,發現問題。
6
節制是一首詩的剎車,有了這個前提,一切就有了屏障,再也翻不過去。只有懂得剎車的詩人才有可能成為一個好詩人。讓距離永遠存在,讓該發生的永遠不要徹底發生。把那新鮮的果子放在手夠不著的地方,它就永遠新鮮。
7
一個詩人的作品呈現,肯定跟詩人的個人經驗和閱歷相關,每個人都不一樣,這里沒有普遍的東西,有的只是個案,因而不具備參照性。沒有人知道你走過的路,經歷了些什么,曾經有過怎樣的無助與崩潰,人們最多只會輕輕說一句,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8
長時間寫下來,就會慢慢形成一種習慣,習慣用詩的方式去思考和記錄。修改作品對我來說是一種常態,有時發表過的作品也會修改,甚至有的每次發出來都不一樣,都有個別字詞的改動。好像詩作永遠都處于一種“未完成”狀態。
當然也有例外之作,它的到來非常偶然,沒有構思的過程,幾乎是突然而至,一蹴而就。這在我的寫作中比較少見,就像布勒松的那個“決定性瞬間”,因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9
表現力是語言的輪子,它能夠將一首詩帶到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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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說的閱讀使我受益無窮。事實上,小說對我寫作的影響遠遠大于閱讀詩歌對我產生的影響。小說與詩歌都是“武器”,都具有殺傷力。只是小說近似遠程大炮,而詩更像是一支勃朗寧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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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世界的嘈雜和喧囂,竊以為,詩人以詩歌示人,用文本說話,方為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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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刻骨的經驗,不是來自歡樂,因為歡樂使時光變得短暫,而且容易消亡。人強大的力量往往來自那些置人于死地的挫折、絕望與悲傷。因此,我珍惜所有的到來,也尊重所有的失去。
時間是智慧的。只要時間足夠,一切都不是事。就像卓別林的那句名言:“近看都是悲劇,遠看都是喜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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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寫作更隱秘的渴望其實不是結果,而是過程。我希望盡量把這個過程延長一些,充分享受它的意外和美妙。因為我知道,我們都是塵埃,我們的一切終將隨風而逝。這是生命美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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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一直都是寫給秘密讀者的,這可以是具體的人,也可以是某個抽象的人。一首詩的形成,在我必須是先聽見它,然后再出現它的形狀。
一首詩就是一個接頭暗號,只有心有靈犀的人才能感應得到。 對漢語精深微妙的領悟也是一個優秀讀者必需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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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完美的世界,才是詩人真正的疆場?!霸姼璧挠猛揪褪亲屛覀兿肫鹉切o用的事物的最大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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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詩所知甚少,對一首好詩沒有任何預見,我只知道,詩令我怦然心動。
帕斯說過,“讀詩的人數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在讀”。讀者的數量從來都不是衡量一首詩好壞的條件,多不是,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