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養寵”店主線下虐寵：瘋狂了那個最佳拍檔

裴偉

短視頻媒介的流行讓寵物經濟衍生出“云養寵”的新方式，喜歡小動物但礙于自身環境不能養的年輕人趨之若鶩。

寵物店老板張青云在網上擁有一大批擁躉者，生意紅如日中天，豈料，他卻出事了——

云養寵：以善為餌女孩入局

2020年10月24日上午7時許，一家寵物店的店員報警稱，早上來上班時，竟發現守店的老板張青云倒在血泊中……

辦案人員火速趕至現場，25歲的女店員米妮渾身抖如篩糠，她說，自己剛看到老板時，以為他只是受傷，還曾拖著他往店門口去找人尋求幫助，結果，發現老板身子已涼！

張青云后腦有被鈍器擊打的痕跡，辦案人員發現，店內監控存儲卡也不翼而飛，由于設備未開啟云存儲服務，根本無法調看案發前后發生了何事。案發現場一片狼藉，袋中的狗糧撒了滿地，地上還有數張散落的現金。

張青云有隨身攜帶現金的習慣，加之其經營的寵物店小有名氣，警方初步認為，死者有遭遇入室搶劫的可能。死者張青云時年31歲，是一名寵物博主。張青云頭腦靈活，從2018年底開始，就為自己開辦的寵物店內的貓、狗拍攝短視頻，配上俏皮的文字，粉絲漸增，目前，他已擁有30多萬名關注者，粉絲黏性極高。

早在2019年初，張青云就打出“云養寵物”的招牌，戳中了年輕人的心。許多年輕人喜歡軟萌的動物，但局促的現實條件令他們無法親手照顧動物，因此，網上云養、認領動物形成了一種時尚。粉絲們打款，可認養動物，拜托店主照顧、投喂自己喜愛的寵物，而店主用短視頻、定期直播的形式便于“云主人”查看自己“云寵物”的狀態，這樣，粉絲們獲得了精神滿足，而寵物博主的收入也很可觀。

張青云的寵物店有2名店員，一名是55歲的女店員李麗，另一名店員是在此兼職的25歲的米妮。案發前兩日，李麗因雙膝關節炎請假休養，連下床都困難，不具備作案的可能性。

另據調查，張青云近期給店員米妮加了工資，對她較為認可，加之張青云身形高大、米妮身形嬌小，其作案嫌疑不大。

由于案發前，最后一個見張青云的人是米妮，辦案人員二次調查時，擬將她帶至警局再詳細詢問，誰料，奇異的一幕出現了——店內一只小泰迪在籠中站了起來，雙手作揖，口中不斷哀號，接著其他小狗也紛紛效仿，發出嗚咽聲。

有名辦案人員是資深愛狗者，他告訴其他人，狗的智商相當于一個幾歲的孩子，它們頗通人性，狗狗們的動作是求情。這些動作，表達了它們的心理——害怕唯一的養護被帶走。

這顯得有些奇怪，主人如果“離開”，讓動物們擔心主人會“棄養”，它們就會有情緒反應，可店主張青云被從寵物店抬走時，動物們沒什么反應，只對米妮表現出擔憂、不舍。

在辦案人員調查期間，米妮多次詢問，自己什么時候可以回去照顧小動物們。辦案人員寬慰道，他們已安排人去店內喂糧食，她喊道：“店里那些袋子里的狗糧不能吃，否則它們可能會死的。”她情緒激動，十分失態。

辦案人員追問之下，米妮精神防線崩潰，竟交代，是她殺了張青云，其中原因令人詫異——

25歲的米妮自幼在鄉下長大。父母忙著下地干活，疏于照顧她，一天，她在家附近的水塘邊玩時不慎落水，鄰居家的大狗居然沖出來，用嘴咬著米妮的衣領將她救起。從此，米妮和動物結下不解之緣，大學起就經常參與救治流浪動物的公益活動。

畢業后，米妮有了份較穩定的工作，她常刷短視頻，關注了不少寵物博主。張青云發的視頻有趣又有愛，當發現他們在同城時，米妮十分激動。2019年12月，她慕名上門拜訪。

張青云的寵物店十分溫馨，做了專業的排風設備，貓爬架等寵物的玩具，寵物的廁所，都用得十分高級，這里簡直是小動物們的樂園。

米妮十分喜歡這里，2020年元旦期間，聽說張青云太忙缺人手，自告奮勇表示愿意到店內兼職。米妮很喜歡小動物，尤其喜歡狗，根據每一只狗的特點起了好聽的名字，還為它們設計、定做了好看的卡通名牌。

張青云得到了更多的粉絲點贊，開啟了更多業務，售賣貓糧、狗糧等，業務忙碌，他對米妮說道：“咱倆是最佳拍檔，有了你，我的事業都開掛了！”

米妮認真道：“老板，在你這里，我找到了認同感，非常開心，做什么都很起勁，也很樂意！”

嫌隙生：怎堪線上愛寵線下虐寵

2020年3月，米妮帶著幾只狗狗出門遛彎時，發現有只金毛犬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蹲下身仔細查看，竟發現這只金毛犬濃密的毛發下藏著一個不小的紅色燙傷，皮膚已發膿，有潰爛趨勢。她抱起金毛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回了店內，為金毛處理傷口。金毛疼得嗚嗚直叫，米妮的心糾在一起，難受地對李麗說：“之前它好好的，這幾天我忙著加班沒來店里，它怎么就這樣了？”

李麗立馬戴上眼鏡查看，無奈地說：“剛好它這三天沒洗澡，你不說，我都沒發現呢。”

張青云拍著腦袋懊惱地說：“這，可能是前天晚上不小心燙傷的！”他說，前天晚上店內冷，他開了加熱器，正在拍攝小貓視頻時，突然金毛慘叫，不斷打轉，他以為它是餓了，撫了撫它的腦袋，為它加了水和狗糧，金毛吃了起來，他便沒多想，如今想來，可能是那天金毛蹭到加熱器，燙傷了。

米妮很心疼，悉心照顧這只金毛，將消炎藥混合在濕糧中喂它服用，5天后，金毛終于恢復了活力。張青云夸米妮細心，要給她獎勵，米妮耿直提出，店內需要更豐富的常備獸藥，張青云按照她開的單子迅速采購，見老板很上心，她便沒有多言。

2020年6月，米妮發現，店內一只名叫可可的網紅小泰迪沒精打采，不肯進食，也不肯坐籠，一直低聲嗚嗚叫。李麗推測，這可能是前幾天可可做了絕育，還沒完全恢復的緣故。

可可在網上有很多粉絲，張青云撫著可可的小腦袋說：“你可要快點好啊，大家都很擔心你！”誰料，可可忽然狂吠，弓背，抬起下顎照著張青云手背咬去，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好在，張青云有豐富的馴養知識，看到可可有攻擊體態，迅速反應，狠狠一巴掌扇在它腦袋上。

可可滾落在旁，一陣慘叫，米妮跑過去，心疼地抱起它。米妮忍不住責備：“動物生病、不舒服時情緒過激很正常，老板你下手也太重了！”

張青云懊悔道：“哎呀，我這是條件反射自衛，抱歉啊抱歉。”他解釋，現在照顧狗狗們少了，它們對自己有防御性，加上他現在忙碌，情緒也煩躁，才如此沒有耐心，自己得反省。

以前，米妮眼中的張青云是位可貴的有愛心、耐心的男人，可如今卻發現，他并沒有她以為的那樣好。視頻里，張青云耐心照顧小動物們，可那只是“出演”，拍攝完幾個動作后，他就忙著去做剪輯、發布了，還得忙著上架寵物類商品，打理生意，根本沒時間照顧小動物們，而且，對它們很不耐煩。

僅一天后，在為可可洗澡時，米妮無意間發現可可的肛門附近紅腫，輕觸它便疼得眼淚汪汪，仔細檢查后，發現那里有一根尖尖的凸起物。當米妮用鑷子夾出半根鋼針時，頭皮都發麻了！狗舍整潔干凈，店內也從不放鋼針這類危險物品，這枚鋼針絕不會是“不小心”插在可可身上的！這一次，她沒作聲，而是趁自己一人在店內時，偷偷看了存儲卡內監控的回放。有天晚上，監控畫面中傳來張青云的怒喝和可可的慘叫聲，但店內監控沒涵蓋全店，米妮看不到發生了什么。

張青云一般會在守店的晚上多拍攝幾條視頻，他說，晚上沒客人打擾，效率高。聯想到可可對張青云的奇怪反應，米妮禁不住起了疑心。

2020年7月的一天，又是張青云守店，那天晚上，下班后的米妮悄悄折返店內，假裝尋找遺落的物件。大廳內沒人，因為張青云很講究拍攝的光線和氛圍，常在最靠內的那間房內拍攝，米妮偷偷摸到房門口，半掩的門內，張青云果然在忙碌著。

接下來的一幕讓她差點叫出聲。原來，為了讓視頻有趣味點，張青云有時會錄制馴狗的視頻，比如，他說一段搞笑的文案，而小狗露出委屈的表情，而且乖乖聽話、順從，按照他的指令去叼東西，或者舉著兩只前腿靠墻罰站。

但是，動物們比較活潑容易失控，不耐煩的張青云連續拍了幾條都沒捕捉到自己要的畫面，干脆脫下鞋子，照著其中一只狗的頭猛扇，然后一把提起來，又示意了一遍動作，怒吼：“看懂沒？快做，不然繼續揍你！”他拿起桌上一根棒子比畫，兇神惡煞般又把狗提到加熱器旁邊，“不止揍，也燙你！”

狗都嚇得聲聲哀號，順從地做了動作，張青云馬上捕捉了視頻畫面，滿意道：“對嘛，看來不是傻狗！”米妮震驚不已，一腳踹開門，怒吼：“張青云，你干嗎？”

幾只狗見她來了，如同見了救星，像孩子們一樣紛紛撲上前，搖著尾巴索要抱抱，嗚嗚直叫，還有的直接躺在地上，露出被張青云踢紅的肚子。

狗狗們雖不會說話，但用了它們能用的所有方式在表達恐懼、無助和委屈。

風波起：瘋狂了那個最佳拍檔

米妮把它們環住，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看到她忽然闖入，張青云愣住了。她安撫了狗狗們，將它們送入犬舍后，張青云拉她到小房間內，有點結巴地解釋：“它們如果不配合，我得拍一晚上，我平時那么累，只想早點收工，只好嚇嚇它們……”

張青云的說辭根本就是狡辯，他下手很重，動作嫻熟，一看就不是“初犯”。想到之前那些事，米妮一下全明白了，動物們受傷根本不是“意外”。

她渾身發冷，說：“如果你的粉絲們看到你這個樣子，多少人會恨死你。張青云，你怎么是這樣的人？”米妮紅著眼眶吼。張青云趕緊擺手說：“你聽我解釋！”

他說，這些貓狗繁殖力強，店里雖然一直在售賣，可仔細養護動物的開支很大，房東還連漲了幾次租金，他只能將主要精力放在網上，用“云養”等概念減輕自己的負擔，同時，再通過帶貨等形式掙錢，而流量就是王道。

他說，自己剛開始發短視頻時，流量很不錯，可后來數據直掉，這影響了其他的收益，張青云研究后才知道，短視頻平臺算法變了，對于博主的要求很高。每天，他得同時運營3個賬號，合計要上傳十幾至二十條視頻，平臺才會給不錯的流量。

加之現在他開通了“云養”業務，為了讓“云主人”們獲得樂趣，需要更有趣的視頻，焦灼之下，他拍視頻再不像從前那樣帶著愉快抓拍，而是很著急地趕工，要求動物配合自己做動作。

張青云懊惱地說，他像是被洪流帶著走，身不由己，自己都很不齒自己的行為。

“真的很抱歉，我對不起這些寶貝，也對不起你的信任與支持、付出！”他向米妮深深鞠了個90度躬，久久不肯起身。

米妮哽咽道：“你就算有一萬個理由，也真的是錯了！”當晚回家后，她心緒難平，認為自己看錯了人，發微信向張青云請辭。張青云留言再次解釋，同時希望米妮留下，她沒有回復。

那些日子，她經常做噩夢，擔心貓狗們沒有得到好的照顧，很想回店內看看它們如何。

半個月后，李麗聯系米妮稱，店內那只拉布拉多產仔了，由于忙不過來，他們沒有及時關注到，一只幼崽被狗媽媽壓死了。米妮難受不已，問道：“我這段時間不在，店里沒來新員工嗎？這怎么行！”

李麗說，有幾個人來應聘，但是笨手笨腳的，什么都辦不好，被張青云辭退了。

李麗說，其實，老板的行徑自己之前也多少清楚，但自己不好置喙，而米妮既然真的愛動物，應該回店內，多勸張青云，多照顧它們才好。米妮有所松動。沒幾天后，張青云主動聯系她，再次就自己之前的行為道歉，并希望米妮能回來。

米妮惦記著小動物們，回到了店內。她一進門，貓貓們發出“喵喵”的歡叫聲，而狗狗們則狂奔鉆入她懷內，像寶寶一樣蹭著她，舔著她，仿佛在委屈地問：“你怎么才來呀？”米妮頓時鼻酸，哽咽道：“對不起寶貝們，我回來了！”看到滿臉愧疚的張青云，她沒有作聲。

不過，米妮發現，張青云有所改變，每天都會專門花一點時間陪伴貓狗們，而小動物們身上也沒有受虐痕跡，她松了口氣。當月，張青云給她漲了工資，并說，正直的她給了自己警醒，難能可貴。

日子平和起來，2020年9月初，很有生意頭腦的張青云開始嘗試用拍賣形式售賣貓狗盲盒。拍賣前，他會拍攝自己店內的小萌寵們，個個小動物都被打扮得十分好看，活潑可愛，粉絲們躍躍欲試，紛紛參與競拍。

2020年國慶促銷期間，發貨前，米妮發現張青云在給一只小奶貓喂東西，追問下才得知，他喂的居然是安眠類藥物。張青云苦著臉說，他也是沒辦法，不少買家是外地的，寵物喜歡亂叫、亂爬，不好照料，有些快遞公司推托不愿接單，他用一點藥，寵物睡一覺也就到目的地了。

米妮驚呆了，張青云作為專業人士，明明清楚寵物對安眠藥特別敏感，有時候，一般劑量也會引起過度鎮靜作用而發生意外，而剛出生的小萌寵更是受不住，可能會因嚴重的呼吸抑制而死……

可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想到前幾天有一只小奶狗到達目的地后沒兩天就死了，她心如刀絞，原來，這一切又是張青云在“作妖”。

這一刻，米妮終于知道，她曾欣賞、喜愛、追隨的張青云有兩張皮——他根本不是什么充滿愛心、善心、耐心的人，動物們只是他搞錢的工具。他根本不在乎它們的死活。

她整個人都很崩塌，下班回家后，在住處走來走去。她覺得，自己必須找張青云再談談。

2020年10月23日晚上8點多，米妮折返店內，張青云正在套間內背對著她，面對著小型機器作業。張青云把幾個大袋包裝的狗糧打開倒入一個紅色的巨大的塑料洗衣盆里，又拿出另一個包裝里的狗糧混合在一起，重新用小袋封裝。

米妮很驚詫，大袋里的狗糧是張青云去年進的貨，因為發霉擱置在倉庫內，沒想到，他拿出來混裝準備賣給網上的買家。

“你怎么能這樣做？”聽到質問，張青云轉過身，鐵青著臉說：“老實做生意會虧死。”米妮急了，說：“發霉的狗糧會造成腹瀉，幼年犬和老年犬吃了會死。”張青云怒道：“你吃那么多垃圾食品，死了嗎？我弄一點點，心里有數的，根本不會出事，你這也管那也管，就是不體諒生意的難處。”

兩人的爭吵驚動了貓狗們，它們撲騰，尖叫，張青云煩躁不已，拿鐵鏟拍籠子，喊著閉嘴，卻毫無奏效。張青云氣得拿起電源線，通電后直接接在鐵籠上，趴在籠上的貓狗頓時慘叫倒地。他轉身教育米妮說：“你才是糊涂了，畜生就是畜生，吃的是我這套！”說完，他彎腰拔掉電源線。

米妮氣得發抖，沒想到，自己從前崇拜的人，居然是個虛偽的惡魔，在網絡上，他是愛動物的天使，在線下，他是貪婪的吸血鬼！

她渾身血液翻騰，激動之下，她舉起臺式封裝機，從背后狠狠砸了張青云的頭。張青云瞬間倒下，鮮血直流，由于失血過多，他很快陷入昏迷。米妮慌了，沒有報警求助，也沒有打120，她拿走了店內監控的儲存卡，偽造了現場，走之前，還不忘安撫了籠中的小動物。由于寵物店附近其他監控點不多，她又是從小路進出的，因此，初步核查時，警方并沒發現她的蹤跡。

直到案情水落石出，辦案人員才明白，原來，案發后小狗們的行為是在為米妮求情，它們雖然不能說話，卻是真正的無言的證人。

2022年初，法院做出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米妮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2022年底，本案終審維持原判。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 景運律師事務所程晗律師認為，張青云為了賺錢，在線上扮演熱愛小動物的完美人設，線下卻露出其粗暴、殘虐、唯利是圖的真實面目，“雙面人格”讓人驚詫，因為利用善良做誘餌，是真正的惡。米妮熱愛動物，但因為輕信張青云，在發現其真面目后一再姑息，最后以暴治惡，實不可取。其實，扯掉黑心老板的“遮羞布”，然后請保護動物協會或是其他相關人士等接管小動物們，或許是較妥善的處理方式。

編輯/余 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