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范企業刑事合規風險的“濱江經驗”

李遼

近年來，企業及企業家涉嫌刑事犯罪的案件數量較大幅度增長。企業一旦涉及刑事法律風險會受到巨大影響，甚至遭遇“滅頂之災”；同時侵犯企業利益的案件也在高發，嚴重影響企業的正常經營，進而影響整個國民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如何將涉企刑事犯罪風險防范從事后、事中提到事前，不僅是企業面對的難題，也是新時代新經濟環境下，公安機關面臨的新任務和新使命。

浙江省杭州市公安局濱江分局（下稱“濱江分局”）較早將企業刑事合規業務與公安工作相結合，探索如何從以刑事打擊為主走向“服防打治”并舉，對涉企犯罪從注重事后懲罰轉向事前預防，從注重規制企業轉向服務企業的工作模式，牽頭組建了全國首家縣級企業刑事合規促進會，取得了一定成效。5月3日，《法人》記者與濱江分局經偵大隊大隊長陳麗霞就該局探索開展的企業刑事合規業務進行了對話。

搭建合規主題的社團組織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濱江分局通過分析研判企業涉及刑事案件的風險點，為企業開展合規建設提供工作方法論。

《法人》：濱江分局目前開展的企業刑事合規業務是如何一步步探索出來的？

陳麗霞：2017年，我們初涉企業刑事合規業務。轄區內某企業到經偵大隊報案，稱有員工和代理商內外勾結，在公司內部審批流程中偽造憑證，將產品銷往未經授權的目的地國家，從中謀取暴利。接到報案后，濱江分局以“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立案偵查、鎖定證據并將嫌疑人繩之以法，企業也免于被他國制裁。

要讓企業擺脫法律風險，應該從企業內部筑起“防護網”，從事后合規、事中合規走向事前合規，可以充分發揮公安部門風險防范指導職能，幫助企業在經營過程中預防管理風險、市場風險、財務風險和法律風險等，達到合規經營、安全經營和穩步發展的目的。

剛開始，濱江分局從企業刑事風險防范的角度入手開展工作，分析了近年來基層公安機關對企業刑事風險防范工作的現狀，發現一些明顯短板：一是舉措單一化，治標不治本。企業受到不法侵害后，公安民警上門開展“以案為鑒”的警示教育，只注重“表”，不注重“本”。二是維度碎片化，未形成系統性的風險識別能力。因為企業風險治理專業性很強，公安民警的綜合業務能力尚未“跨界”到企業管理專業，對其中的風險認知程度不高。三是組織無序化，未形成完整、長效的工作機制。我們指導企業開展刑事風險防范工作是任務驅動型，缺乏專業的組織機構，導致工作無法落地。

隨著對合規的理解不斷深入，濱江分局逐漸認識到，企業刑事風險防范工作的目標就是加強企業經營管理能力，達到風險預防的目的。在企業內部，合規管理與風險防范對標，合規引領企業發展。基于此，分局以“合規”為切入點，將合規與公安機關防范職能融合，構建了融合合規元素的企業刑事風險防范業務。

《法人》：找到切入點后，你們以何為抓手？

陳麗霞：在杭州市濱江區，上市企業多達68家，數字經濟、生命健康、人工智能、智慧安防等產業發達，眾多頭部企業的合規建設水平領先，合規、法務、內審、內控等專業人才較多。2020年8月，濱江分局充分利用這些資源，牽頭組建了杭州市濱江區企業刑事合規促進會（下稱“促進會”），吸納轄區內頭部企業為成員單位，將其作為濱江分局企業刑事合規業務的抓手，目前共有成員單位64家。

九成以上成員單位刑事案件“零發生”

濱江分局構建了一種現代化社會綜合治理體系下的企業刑事合規風險防范新格局，公安機關主導、多跨協同、社會參與，切實當好企業發展的“服務員”“護航員”。

《法人》：促進會成立后開展了哪些工作？

陳麗霞：自成立以來，促進會積極開展合規交流建設、合規人才培養、合規課題研究、合規幫扶指導和合規組織培訓等工作，建立了合規基礎建設工作委員會，為成員單位開展幫扶工作，促進企業刑事合規建設。2021年，促進會帶領成員單位到騰訊和中興通訊考察學習，回來后組織開展了“回頭看、向前行”討論會，成員單位互相分享考察心得；2022年，成功對轄區內一家企業進行了合規幫扶；2023年，組織成員單位前往北京對新華三北京研發中心、戴姆勒、小米、京東等企業進行考察學習。

2022年以來，還組織了多場監察、內審內控專項交流活動，場場爆滿，甚至要臨時加座。原因很簡單，一些企業，合規、法務、監察、審計等風險治理工作人員較少，往往一個部門就一個工作人員，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工作人員都是自己埋頭做事，但正確與否并不確定。交流會為這些工作人員提供了溝通的機會。

充分利用了轄區內頭部企業的合規資源，從中物色了一批優秀的風險治理人員，并邀請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及多位精英律師加入專家智庫，為合規幫扶、防范指導提供專業支撐。

2023年4月1日，濱江分局攜促進會“企業刑事合規與經偵工作模式創新”科研課題項目組成員赴北京，與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就“企業刑事合規與經偵工作模式創新”三方合作科研課題進行簽約，進一步深化了公安與院校、企業的合作交流。

《法人》：工作成效如何？

陳麗霞：截至目前，通過促進會，濱江分局經偵大隊已累計實地走訪轄區內企業49次，為企業答疑解惑340余次，幫助企業分析研判風險隱患45個，組織開展培訓座談、警示教育等活動20余次，收集整理合規領域問題需求42條，幫助企業解決30余條，有力提升了轄區內企業合規建設水平。2022年以來，促進會90%以上的成員單位實現了刑事案件“零發生”，切實保障了轄區企業的高質量發展。

目前，《企業合規建設成熟度評價指引》正在申報團體標準中，《企業刑事風險防范基本規范》也已經系統性成形。這兩個文件作用意義都非常大，不但讓企業完善合規體系有了可對照可測評的依據，也幫助我們警務工作人員拓寬了業務范疇和能力。我們依據這兩個文件，能夠對轄區內的企業開展較為專業的刑事風險防范指導工作，完善公安機關防范職能體系。每次在破案后，我們第一時間進行案件復盤，對照《企業合規建設成熟度評價指引》《企業刑事風險防范基礎規范》，分析企業管理漏洞，制作開具“企業刑事風險防范指導建議函”，為企業開展合規建設提供方法論。目前，共開具“建議函”15份，分析研判風險隱患45個，提出指導建議55條。

另外，依靠基層警力資源，利用公安部“大走訪”工作機制，在轄區企業開展企業刑事風險防范知識普及。現在公安民警具備了一定的企業刑事風險指導能力，入企時，不僅去企業安保部開展“防火防盜防騙”等社會治安防范工作，還與企業負責合規、內控、審計、法務、監察等部門工作人員深入開展關于風險防范工作的溝通交流和幫扶指導。走訪中，當企業提出風險預防需求時，我們主導開發的“11087企業合規評測”小程序可以為企業開展合規“快檢”，精準刻畫企業“合規畫像”，形成一企一檔，為企業開展合規建設指引方向；當企業提出反舞弊、商業秘密、數據安全等專項合規風險預防需求時，我們會予以精準服務。

共同尋找合規“最優解”

企業在促進會這個平臺上共同研討，找到“最優解”，再反哺企業自身，濱江區企業的合規建設氛圍就此被帶動了起來。

《法人》：剛開始企業是什么態度？后來是否發生了變化？

陳麗霞：促進會剛成立時，由于沒有經驗可以參考，我們處于摸索狀態。一些企業看到是公安在搭臺，就加入了促進會。但因為企業間存在競爭關系，會員之間極少互動。隨著工作推進，情況逐漸改善。幾次培訓、研討、交流、走訪活動后，企業體會到了我們的用心，也覺得活動與企業痛點深度契合，漸漸卸下了防備心，開始暢所欲言，將各行業在合規建設、風險防范等方面的先進經驗匯聚到促進會。

經過幾年的工作，轄區內企業都表示，公司內部合規意識普遍提高，企業內部風險防范能力得到加強。我印象最深的有兩件事。第一件是：在偵破一起職務侵占案后，我們對案件背后的企業管理漏洞、風險隱患予以復盤，并制作“建議函”提交給企業，該企業的風險治理工作人員說，這個建議函為他在企業內部推進合規風險治理帶來極大便利。第二件是：我們受邀給外地企業講課，有企業希望也給他們發一份合規“建議函”。這讓我很意外，也很驚喜。其實，我們的建議函是站在服務企業的角度給出的一份建議，并不是執法管理，它能獲得企業高度認可，既是一種肯定和鼓勵，也時刻提醒我們在企業刑事合規風險防范的業務上還要更深入、更精進。

（責編惠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