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里奧·戈季齊(克羅地亞)
這里有一種無禮的禮貌,這是由四肢同時書寫的詩歌,仿佛Luka Doncic運轉在手中的籃球—大概可以這樣描述西川的寫作。可以說,在今天,任何真正擁有才智的人,應該要么這樣要么那樣地,讓自己沉浸于漢學(Sinology),以便能夠具備充足的準備,來邂逅這樣一種任何西方哲學和意識形態都不曾處理過的人類學意義上的嶄新經驗—盡管西方哲學和意識形態一直都在,但它們只是處理和消化,卻沒能認出。只有在中國才有可能看到我們用“全球化”“世界文化”這樣的術語所涵蓋的一切,但所有因素被放置的地方卻是令人吃驚的。
從這里或許同樣能辨認出一種我們的自我審查。按照Danilo Kis的解說就是:在此際的寫作中,當你訴諸隱喻來表達萬物時,有話直說并不明智,這對你的寫作才能構成了真正的考驗。在這一點上,西川是難以超越的。他顯然出生在一個環繞著仙女的搖籃中,仙女們說:“這孩子將來要成為一個詩人。”
這些詩歌也可以被當作散文,與此同時,也可以被視作一整套對真正的“生活觀照”的指令。這種東西不再見于所謂的西方,因為指引和指令在西方已然消失。而西川,以其偏離中心卻又獨一無二的博學方式,將你指引向某處,沒有哪怕一點點糾纏的暗示—在這一點上,當代西方哲學和文學或許已經變得聲名狼藉。西川引領著你左沖右突,上下求索,直到某扇神秘的門敞開在你面前,或者某條小徑鋪展在你面前,不過它將把你帶向哪里得由你自己來把握—或許最終,你借此走到了你自己的想象王國。但西川的想象并非裹在破衣爛衫里的孤兒。其想象透露出不可思議的學養,但它又不是過度教育的產物,它傳達出一種超異之美(freakish beauty),其表現為:了解一切,又對一切加著小心,慎重地稱要可能性,卻從不夸耀結果。“咱們走走看”—仿佛這就是這些抒情紙頁所告訴我們的。有時我們甚至會生出印象,以為我們是在面對《易經》的具象轉生(embodied incarnation),這轉生者也是業余時間的莎士比亞和金斯伯格的讀者,姑且不提其他人。這是一個活力非凡、讓人醒神、煥然一新的人物,讓我們想象到荷馬面對第一堆篝火時的樣子。這人身形巨大,同時又可以穿過針孔,博學到恐怖(frighteningly learned),但其每一詩行都在傳達意趣。
以《鷹的話語》為標題的這部分作品是對現代人精神狀態的引人入勝的描繪。西川并未蔑視現代人,而是用文本輕柔地將其把握,將人們一直帶到內心之鏡(interior mirror)的跟前。其詩歌既是嶄新的又是古老的。在近些年的作家中,像他這樣將怪異與現代性并舉者,我想不出任何人。他能讓我們強烈地感受到這被書寫了數千年的文字的最好的一面,他所使用的詞匯既是微妙的又是不妥協的,一如這書名《喬裝的歷史》所示。
倘若老子是我們的同時代人,像我們一樣被當下歷史時刻所帶來的一切所轟炸,他就會寫下這樣的詩歌。也或者應該提到孔子,因為在這里,我們遇到的顯然是一位以其博識通見為我們區分出慈愛(philanthropy)與利己(self-interest)的作者。撇開眾多方面不談,正是在這一點上,西川給出了他“狂辣”的警告(funky warni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