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媛 鄭建新
2021年12月,萬里茶道世界文化遺產價值和申遺策略研討會暨申遺工作推進會在安徽祁門召開。在此次會上,萬里茶道聯合申遺辦宣布祁門加入萬里茶道申遺城市聯盟,并經專家組論證評估認為,“近代祁門紅茶(以下簡稱祁紅)貿易史跡,反映了萬里茶道后期祁紅茶產、制、銷的史實, 展示了以徽商為代表的茶產區社群的活躍,展示了茶道貿易對產區城鄉社會經濟發展的促進, 也展示了近代中國圖強自救的實業實踐,具備支撐萬里茶道的整體價值。”
祁紅問世,首走國際市場的口岸,即萬里茶道起點的湖北漢口。此地“從1861年開埠,茶市對外開放后,茶葉貿易成為最大的國際貿易。根據《江漢關貿易報告》 載,1861年由漢口出口的茶葉為8萬擔,1862年為21.6萬擔,此后逐年增加,從1871年到1890年,每年從漢口出口的茶葉達200萬擔以上。 這期間中國出口的茶葉壟斷了世界茶葉市場的86%, 而從漢口出口的茶葉占國內茶葉出口的60%。1895年,從漢口出口的茶葉貨值14965355海關兩,占總出口的41%,而同期所列其他15種出口貨物的貨值, 最多者是絲織品的2681257海關兩,比重為7.3%,遠低于第一位的茶葉。1900年,中國出口俄國的茶葉為468549擔, 其中從漢口出口的為390200 擔,占83.2%。1908 年漢口茶葉出口983687擔,占茶葉出口的62.4%。1861年漢口開埠前后,英國、俄國、日本商人接踵而至。到19世紀中后期, 外國商人與國內各大商幫直接參與茶葉貿易。漢口因茶而興,金融業、運輸業、建筑業及市政建設迅速崛起, 使得漢口以國際化的形象出現在中國和世界的面前”[1](P61—62)。正是借助漢口這個東方大茶港的平臺起跳, 祁紅自清光緒元年(1875)起,經40余年錘打,一躍而起,至民國初煉成“漢口茶霸”。
回顧其中經歷,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一是九江熱身。祁紅自清末問世,最先去的口岸是江西九江茶市,售與為數不多的洋行,或轉銷于類似二道販子的茶棧,且并非順暢。如祁紅鼻祖胡元龍后人胡益謙說:“清光緒元年(1875),元龍從江西修水寧州請來茶師舒基立,學習寧紅經驗制成紅茶,運售于九江,卻連遭虧損,負債累累。而胡并未灰心。光緒八年(1882),重新在貴溪村中建廠,襲用老牌號胡日順,再次制成紅茶,運售于漢口,此舉成功,銷路日廣。”[2](P111)其時九江市場,論規模和銷售勢頭, 自然難比漢口。 有學者分析1882年九江茶價(每擔),說“上等寧州茶41-44兩,上一年39-43兩;中等寧州茶33-37兩,上一年34-37兩;祁門茶32-34兩,上一年34-37兩”[3](P94)。由此可見,祁紅在九江,賣價老二,并非老大。二是漢口崛起。九江練手后,祁紅漸漸視野開闊。其時漢口紅茶貿易,自清咸豐同治以來,茶商均獲利益,大商小販,莫不踴躍爭先。祁紅人想闖國際大市場,必須與時俱進,于是跟風趕潮走漢口, 成為必然。 關于祁紅到漢口,1884年5月16日《申報》載:“漢口茶市情形,迭次列報。茲接十八日來信謂:寧祁茶,自江寬船到后,又到上海,江裕兩船共裝寧祁兩茶,計十萬余箱。十六七兩日,沽寧祁茶四十二字,約三萬七千箱……十八日,售出兩湖與寧祁茶一百數十字。其詳細俟后再錄。外洋運茶大輪船,共到十艘……”[4](P250)熱鬧的漢口茶市,使祁紅人找到了一片“藍海”。據1895年6月18日《申報》載:“漢口自通商以來,以茶業為首務,規模宏大,過于他貨。自昔六幫倡修茶業公所于小關帝廟前河街中, 設立司事十余人,專管茶務出人數目、過磅、視磅等事,庶免欺蒙之弊,法至良也。今屆紅茶各稍獲利,莫不欣欣色喜,緣山價高昂,較客歲約貴三股之一。洋商因今年貨物頗佳,所以價碼較去歲有增無減,以故鮮有虧折之家也。 今頭茶自頭字至四五字, 將已售罄,所余之茶不過數萬,業已成盤。未過磅者,西商忽生枝節, 不云貨色頭面不符, 即云箱面水漬潮壞,種種弊病,無非退盤打折,每擔茶約踹價三五兩、十兩者。茶商不允,以為交易不公,妥集六幫同人齊集茶業公所,共商劃一章程,議得新泰、順豐二家暫不發樣。有執事者謂:新泰尚無緊要,惟順豐停樣,辦議妥后,再行交易云。按茶商整規,去歲曾經辦過一次,系俄商百昌洋行因打扳矮價,公議不準發樣;后經廣商調處,始能交易如初。”[4](P275)人勤地暖,祁紅到漢口,賣價也昂。如民國調查報告云:“祁門種植最為得法, 且每年只采頭春, 無二春、三春,故茶質之佳,為各地之冠,而售價亦極大。 銷售價目祁門茶最高價每擔銀20余兩”[5](P21)。此后更是勢不可當。 據中國近代茶業奠基人陸瀠1910年《調查國內茶務報告書》云:“查漢口茶市,合四省之茶記之, 其價值以安徽之祁門茶為最昂。”
祁紅走漢口,隨著時間推移,銷售關系中售量最大者,不是英國,卻是俄國。“查上年開盤八天,共沽寧祁、 兩湖茶三十八萬余箱之多……雖幸俄商踴躍采辦,而英商則仍觀望遲疑”[4](P261)。追溯俄商在漢口的歷史,1874年前后,他們在漢口英租界一帶建造廠房, 成為武漢乃至全國最早的現代化外資工廠。祁紅到漢口,漸成俄商最愛,自光緒二十一年(1895),俄商打破英商壟斷,直接買祁紅,給價也高。俄人愛祁紅,不但搶空成品茶,且愛屋及烏,就連加工制作過程中產生的碎末,俄人也創新地稱作“花香”,加工壓成磚茶,運銷俄國市場。“祁門茶獲利之由,實因昔年俄商不辦,英商辦往俄地,大獲利益。俄商有見于此,頓改前轍,采辦祁門茶,價碼略高于昔,此祁茶之所以獲利也。又,紅茶篩下灰末碎片,名曰花香,往時棄而不用。自同治、光緒以來,西商以之軋成磚塊,始得暢銷”[4](P273)。“1891年4月21日,位于漢口列爾賓街(今蘭陵路) 的俄商新泰洋行舉行紀念開業25周年盛大慶典,歡迎沙皇尼古拉二世皇太子和希臘王世子的蒞臨。新泰磚茶廠的兩位廠主托克馬夫和莫洛托克夫、阜昌磚茶廠主、皇太子的表兄巴諾夫等興高采烈地出席了這次百年難遇的‘覲見’”[1](P87)。而祁紅的“花香”,主要則銷往這些廠家。
漢口市場的打磨,終使祁紅脫穎而出。進入民國,北洋政府農商部為力推中國茶葉走向世界,經千挑萬選, 于1916年11月7日以第303號《政府公報》形式,向國外及國內各機關力薦祁門紅茶。這幾乎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官方動作,具體頒發的全文如下:
逕啟者:中國茶葉,品質素優,歷年在歐美市場,銷行頗廣。如祁門茶葉,尤擅盛名,蓋祁屬土質豐腴,生產茂盛,香味之美,世界著稱。只以年來山戶茶商,沿用舊習,于采制方法,未盡合宜。本部以為改良茶業,必須按照新法,注意蒔種修剪,并采摘碾揉烘篩諸事,特遴選諳煉技術人員,就產茶最盛之祁門縣,設立模范種茶場,一面推廣,分區勸導地方,設法添種,于栽培制法切實講求。舊時山戶聞風興起,群相效仿,自行集資開山種茶,及仿制新茶者,亦踵趾相接。所制之茶,專主精潔,一洗從前粗器之弊。茲據該場呈送自制茶樣到部,此項茶葉系教導山戶時試行制就,色澤香味或有未能盡善者,惟自采制揉器,以至烘篩各法,均系十分注意,特檢數緘,送請查收試用,并請分贈貴國各茶業團體,代為介紹。如有缺點,及尚需茶葉樣本,統祈指示見復,至紉公誼。查收,即希轉呈,借示試辦成績,一面仍電話時督促改良,期求精益求精之效。查收試用,如有缺點,尚祈指示,俾得隨時督促改良,至紉公誼。
此文頒布,堪稱祁門茶自唐代有正式文字以來所得到的官方最高肯定。緣此,完全可以認為:漢口是祁紅起跳的平臺,煉成鑄就了祁紅“茶霸”的地位。
祁門紅茶前身為祁門安茶,鴉片戰爭后,五口通商,受國際茶市紅肥綠瘦趨勢的影響,一大批茶商聞風而動,順勢而起。其中最早的祁紅創制者胡元龍,于咸豐元年(1851)前后,在安徽祁門南鄉開設當地第一家茶廠,廠名胡日順。鄭恭《雜記·祁門紅茶源流》 載:“民國紀元前五十年, 有邑人胡元龍、陳烈清相繼在祁門西、南鄉創設茶廠,招工授以焙制方法,祁紅才開始萌芽。這兩家茶廠算是制茶最早,廠名胡日順、陳怡豐,距現時約已有八十多年。”[6](P431)因其成就突出,北洋政府農商部專門為其請功,以《農商部奏安徽茶商胡元龍改制紅茶成績卓著請給予本部獎章折》上報,北洋政府則以第116號批復:“安徽改制紅茶,權輿于祁建,而祁建有紅茶,實肇始于胡元龍。胡元龍為祁門南鄉貴溪人,咸豐間即在貴溪開辟荒山五千余畝,興植茶樹。光緒元年二年,因綠茶銷售不暢,特考察制造祁紅之法,首先籌資六萬元,建設日順茶廠,改制紅茶,親往各鄉教導園戶,至今四十余年,孜孜不倦。”[7](P152)為此祁人譽之為祁紅鼻祖。與此同時,上述鄭恭《雜記·祁門紅茶源流》中的陳烈清為祁西桃源人,據筆者調查,清末民初,這個村整個家族都傾祠而動,順應市場,大做紅茶。鼎盛時,全村共有茶號14家,其中聞名者有陳楚材的恒馨祥、陳應宏的同德祥、陳大馥的致和祥、陳馨園的同馨祥、陳敬齋與陳世英的同泰昌、陳仰文的同信昌、陳永祥的永和祥、陳盛楠的裕民、陳世高的裕國、陳興義的義和祥,以及業主不明的德慶祥等。這些茶號多數在桃源村,少數設閃里街;有的屬個人,有的屬宗族公堂祠會所有,明顯帶有集體性質,成為一道特殊的祁紅茶商風景線。 再如宣統二年(1910),安徽實業廳辦理南洋勸業會祁門茶葉參展事務,千尋萬尋,找到祁南景石村人李訓典,委他為茶務專員,辦理賽務,他欣然赴任,親攜茶品到南京,摘下一等獎桂冠,從此聲名鵲起。民國4年(1915),李訓典第二次受安徽實業廳委派, 以巴拿馬賽會茶務專員身份,帶徽屬紅茶綠茶到美國,首次亮相于世界,一舉摘下多項大獎,震驚茶壇。次年(1916),他第三次受命,赴意大利都郎博覽會參賽,所攜祁門休寧婺源的紅茶綠茶, 均獲優等獎。 其不辱使命,大力揚茶,致祁紅屯綠,聲譽漸著,成為最早走向世界的祁門茶商[4]{P351—353)。這些優秀茶商,成績卓著,在業界有口皆碑。除上述名家外,被《黃山茶史》收錄的佼佼者,還有王積慶、謝步梯、鄭文元等[7](P242—246)。正是由于這些大咖的帶動,經多年發展, 祁紅茶商團隊逐漸壯大。 據民國25年(1936)《祁紅區茶葉產地檢測工作報告》載,其時祁門制作和銷售祁紅的常規性茶商組織有兩種:一為茶號,全縣共有77家;一為運銷合作社,全縣共有34家[8](P36-38)。這些商家多數為承襲清末走漢口而來的后代,他們賡續祖上頑強血脈,傳承先人拼搏傳統, 既為祁紅發展和壯大做出貢獻,也為壯大漢口市場之勁旅。
祁紅橫空出世,因上等質量和高香風味,很快在眾多茶品中脫穎而出, 躋身于世界三大高香茶之列, 并于1915年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斬獲榮譽大獎章和金獎各兩枚,從而引起世界關注。如世界著名茶葉香氣專家, 日本學者山西貞教授品鑒后認為:“這是我所見到過的最好紅茶。”[5](P61)由此吸引外媒推介和慕名而訪者, 不計其數。 如1917年夏,美國《茶與咖啡貿易期刊》刊出美國財政部茶葉檢查官米切爾訪問祁紅文章,他說因收到祁南平里模范種茶場的改良紅茶樣品,于是將訪祁計劃列入自己預計以8個月時間環球考察茶葉產地的行程,其中特別提到要去祁門茶區。后來他的采訪文章《游覽世界茶園》中,果然就有問祁之旅。又如民國初(約1912年)英國某雜志封面刊出照片,名祁紅同和昌茶號。經攝影家張建平先生考證,此號具體位置為今歷口鎮彭龍村村口, 足見該號影響之大。至于慕名而訪,親到祁門實地者則更多,如后來任祁門模范種茶場場長的陸瀠在自傳中回憶:1915年,他任農商部僉事,曾陪錦隆洋行總經理柏雷德,以及隨員海里思去徽州問茶,到達后方知他們兩位的真正目的是專訪祁紅。回京后,他們便提出要到祁門建廠,但北洋政府以“按規定外商不得到內地辦廠”為由,將他們的要求駁回。隨后是1917年春,又有美國伊文哈瑞森·考斯菲爾德有限公司書記員羅伯特專程訪祁。 事后羅伯特寫了一篇帶故事性的游記 《祁門紅茶產地之旅》,于1919年發表在美國刊物上, 文章尤其對祁紅生產狀況敘述備致,頗有歷史價值。同年,還有一位俄國外交官訪祁,此事刊在民國7年(1918)《安徽實業雜志》第13期《最近祁門茶務之消息》中:“陸(瀠)君自三年前奉農商部委任,創辦是事以來,本十數年之經驗,中外之學理,殫精竭力,聲譽最隆。故舊歲駐漢俄總領事貝勒成闊君, 不憚道阻, 至場參觀,欣其美倍,自愿為一部分國外貿易之贊助者。”至于后來,外來訪者則更多。據不完全統計,僅20世紀30年代中期, 先后就有日本著名茶葉專家山本亮博士、中英茶葉公司英籍顧問韋純,以及蘇聯駐香港茶葉專家等來過祁門[5](P84),形成第二波密集訪祁高潮。再到新中國成立后,在中蘇友好的蜜月期, 蘇聯專家學者頻頻訪祁,10余年間達28人次,可謂巔峰[9](P161)。以上訪者,之所以專為祁紅而來,或是漢口茶市與祁紅建立貿易關系的延續,或為受漢口市場的影響。更有甚者,民國22年(1933),美國前總統羅斯福專門委托南京國民政府駐美公使施肇基,為他代購祁門紅茶,說是要作為日常飲品。此事后在當年的《農林新報》第11卷第14期刊出,轟動一時。如此佳話,于祁紅而言,既是國際社會的高度肯定,也是世界名人做的免費廣告。此外,還有1893年,俄國波波夫茶葉貿易公司經理康斯但丁·謝苗諾維奇·波波夫, 在漢口邀請華人劉竣周去高加索地區發展茶葉。 劉經考慮,毅然前往,同時帶走祁門櫧葉種,在俄國種植成功,此茶種后被命名為格魯吉亞10號[9](P130)。由此演繹更長佳話。2019年,格魯吉亞的漢唐源公司為溯茶源,再次尋根至祁。筆者有幸參與其中的聘茶工、 談合作等活動, 為復興和發展格魯吉亞醇茶,再續前緣。類似上述的故事佳話,或許還有更多,筆者因孤陋寡聞,只作掛一漏萬處理。然祁紅作為在漢口煉成的“茶霸”,高端顏值,獲譽多多,當為不爭史實,這既是國際茶市的錘打,也是世界茶壇的認可,影響深遠。
五口通商后,華茶被瘋搶,到1886年達巔峰,出口量13.6萬噸,漢口也一躍而成東方大茶港。此后,一些國家開始自己種茶和機械加工,加之華茶中少數無良商家摻假自虐, 中國茶逐漸敗退,到1910年,幾乎跌到谷底。進入民國,一批愛國茶人決定對標國際市場,開始圖強自救。民國4 年(1915), 中國近代最早的茶業實業機構在祁門啟幕,這就是北洋政府農商部自辦的茶場,官方稱平里模范種茶場,祁門民間稱為農商部茶場,或干脆稱為農商府[10](P157)。該場首任場長為農商部僉事名陸瀠,號澄溪,他開中茶自來未有的創舉,扎根深山,大刀闊斧,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指導科學植茶。第一年租用平里村西高低山場全部荒熟地,并及時選收優種,以及由農商部征集各產茶縣種子,徑寄到場。隨則開荒筑路,啟動種茶。第二年擴展面積,祁南以郭口為核心,上至雙鳳坑、塔坊、侯潭,下至貴溪、溶口、倒湖;祁西在歷口、閃里、箬坑、高塘等地,成立培種分場,全縣共20處。后又擴展至江西省浮梁、修水等地。僅兩年左右,先后在皖贛二省共推廣培種分區80處, 大范圍指導科學種茶。二是自造小型揉捻機、噴霧發酵室,改革日光制造舊法, 倡導室內萎凋、 冷式萎調的紅茶制法,嘗試科學制茶。三是大力培訓人才,包括祁門,以及毗鄰的浮梁等地學生,來場學習,后來范圍又擴展至皖贛兩省,共18地,目的是經艱苦締造,將場部打造成科學化的研究院。同時,他還將目光轉向世界,及時捕捉市場信息[9](P98-99)。民國六年(1917),他收到美國茶務官員、 華盛頓監察茶務專員密緝爾君來信,提出發酵溫度以攝氏表23度為最佳;機器制茶泡味濃、歐美人喜歡;采茶時嚴其去取、注意茶樹修剪等觀點,他感覺殊為珍貴,認真吸收采納。這些舉措,在當時均屬開先河之舉,是近代華茶的起步,同時助推祁門成為中國紅茶的旗幟。緣此,人稱平里模范種茶場為中國近代茶業的搖籃,稱陸瀠為中國近代茶業的先驅,實至名歸。
其后,因政局不穩,茶場震蕩,一直到民國21年(1932),鑒于祁紅是創匯利器,全國經濟委員會實業部和安徽省政府決定合辦祁門改良場, 派遣吳覺農等一批專家學者到祁,續寫新篇章,事業尤為輝煌。歸納起來大致有五:一是科學種茶方面,開展茶樹育種、栽培管理、采摘加工、無性繁殖扦插等方面的全面研究,先后推廣至皖贛等省茶區。尤其大膽創新,先后在平里和祁城桃峰山等地,采用條播密植方式,建立梯式茶園,3年間,共辟荒山37.46公頃。此舉之新,吳覺農先生評價:“不但在本場事業,作偉大之基礎,即安徽甚至全國茶樹移培之合理化、科學化,亦將以此為起點”[10](P158)。二是機械制茶方面,引進德國克虜伯等大型茶機,革新揉捻和烘干工序技術,取得革命性突破,產品投放市場,奪上海茶市頭盤。乃至在中國茶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三是學術研究方面,形成一大批科研報告刊發于世, 其中較著名的有《祁門之茶業》《皖南茶業概況》《浙皖新安江流域之茶業》《祁紅復興計劃》等。同時,改良場積極推廣新技術,刊發《祁紅怎樣做法》《祁紅毛茶怎樣復制》《紅茶怎樣看法》等通俗易懂小冊子,使茶農大為受益。四是創新體制方面。民國22年(1933),該場倡導茶戶建立合作之組織,使其議自有茶葉,自為精制,自為運輸,避開中間環節的剝削。起步時“所有資金用費,概由本場墊付,計達3000余元之巨。收買、制造、運出、售賣,悉由本場經手主持”[10](P162)。次年,全縣發展到71社, 社員3000余人, 產量占總產的25%,價格創最高紀錄,由此帶動后來合作社運動風起云涌,茶農獲利,祁紅中興,在中國茶史上影響深遠。五是擴展規模方面,民國24年(1935),改良場總部遷縣城,祁城建起新廠,開辟新式茶園,其設備技術之先進,可謂民族工業標桿。總之,起步于民國初年的祁門茶業改良場, 經陸瀠和吳覺農等兩代愛國茶人的艱辛努力, 為中國茶史豎起了一座豐碑,尤其在以紅茶為科研對象方面,于世界也絕無僅有。正如吳覺農先生所說:(該場)良以安徽之茶業,實系中國茶業中心[10](P156)。
祁紅走漢口, 留下的文化遺產很多, 概括起來,當有軟件和硬件兩個層面:一是軟件方面:民間大量流傳的口碑資料,諸如民諺、傳說等。這些膾炙人口的掌故趣事,有的屬習俗,如一品官、二品茶;有的是傳說,如吳老漢賣茶;有的真實,如羅斯福買祁紅;有的幽深,如洪家大屋等。其中,僅筆者正在搜集整理的《萬里茶道·祁紅商話》已有20多篇,近10萬字,加深挖掘,肯定更多。再就是各種榮譽,如巴拿馬賽會獎譽,官方命名的“中國紅茶之鄉”“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祁紅制作技藝”等。還有許多珍稀無比的文獻史料,如民間大量遺存的制茶秘訣、茶務賬本、宗譜遺囑等,陸瀠、吳覺農等回憶文章,以及各種學術報告等。尤為可貴的是,康健先生編輯的《祁門紅茶史料叢刊》,系統全面地搜集整理了清末民國間的報紙、雜志、方志、官方檔案、民間文書等資料,爬梳出300余萬字,形成涵蓋各種典籍的祁紅史料,共8冊,系統展示了近百年來祁紅的起源、發展、興盛、衰落,以及生產加工運銷等方面的內容,可謂皇皇巨著。二是硬件方面:(1)可移動文物,雖屬小件,但歷史文化價值斐然。2022年7月,“世紀動脈——萬里茶道九省(區)文物聯展”在黃山市舉辦,其中展示出祁紅許多商號牌匾、茶票、照片、賬本等,頗為轟動。而更多有關種植、加工、運銷方面的精巧工具,以及各種飲具包裝盒罐等,散布民間,更是多如牛毛。(2)不可移動的大型遺址, 其中包括加工和運銷兩大系列。 加工方面有祁南貴溪村祁紅鼻祖胡元龍創制祁紅的培桂山房遺址、祁西王家茶號、桃源村陳氏宗祠、平里模范種茶場遺址和祁城改良場遺址、桃峰山茶園等, 恰好構成一條祁紅加工從個體到集體再到國企的升級換代的完整鏈條, 其中部分現已列入萬里茶道申報世遺預備名單。 運銷方面有祁城洪源永茶棧故居洪家大屋、三里街古街、馬元泰過載行, 以及保存基本完好的平里溶口店鋪灘等老碼頭、至今仍可通航的蘆溪古水道、歷口旅漢茶商修建七孔利濟石拱橋等。 這些遺存有的雖殘敗,但猶存未堙,搶修后歷史學術價值很高;有的至今完好無損, 由此構成一條基本完好的銷售遺址鏈, 屬萬里茶道遺產中具有說服力的時空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