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倡導山水城市科學思想大有深意

鐵錚

“我設想的山水城市是把我國傳統園林思想與整個城市結合起來，同這個城市自然山水條件結合起來，讓每個市民生活在園林之中，而不是要市民去找園林綠地、風景名勝。所以不用‘山水園林城市，用‘山水城市。”

這是錢學森1996年3月15日說過的話。

錢學森大名如雷貫耳。他是我國航空航天事業的奠基人、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兩院院士，榮膺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的“國家杰出貢獻科學家”稱號和一級英雄模范獎章。

人們都知道，錢老主要從事應用力學、工程控制論、航空工程、火箭導彈技術、系統工程和系統科學、思維科學和人體科學以及馬克思主義哲學等領域的研究。了解不多的是，他的山水城市科學思想同樣博大精深。

剛剛收到了一本新書，書名是《錢學森山水科學思想》。讀完此書，不但對錢老多了許多敬意，而且對中國城市建設究竟向何處去的這一命題，也多了許多思考。

山水城市是21世紀的城市

歲月回到1990年7月。

《人民日報》《北京日報》刊登了清華大學教授吳良鏞主持設計了北京菊兒胡同危房改造工程的報道。錢學森看過之后，在7月31日提筆給吳良鏞寫了信：

能不能把中國的山水詩詞、中國古典園林建筑和中國的山水畫融在一起，創立“山水城市”概念？

錢老1955年回國后百事纏身，但一直關注著我國城市建設的發展。他在報刊上相繼發表了《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談園林學》《再談園林學》《園林藝術是我國創立的獨特藝術部門》《關于建立城市學的設想》等文章，廣泛與專家學者交流，逐步形成了“山水城市”的概念。

改革開放以來，國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市建設帶來了許多問題。錢老敏銳地看到了這些問題，于是提出了“山水城市”的科學思想。

1993年2月27日，在北京召開了第一次“山水城市”學術討論會，錢老做了書面發言《社會主義中國應該建立山水城市》，引起了與會專家學者的熱烈討論。

1994年9月，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出版了《杰出科學家錢學森論——城市學與山水城市》，1996年6月出版《杰出科學家錢學森論——山水城市與建筑科學》，2001年6月出版錢學森《論宏觀建筑和微觀建筑》。在短短幾年間，錢老連續出版3部有關山水城市的學術著作，足見其對山水城市的高度重視。

重慶市召開創建山水園林城市學術研討會前夕，寫信給錢老，希望對會議進行指導和引導。錢老在1996年3月15日的回信中寫道，以為搞好園林綠化、風景名勝區就完成了山水園林城市建設任務，“那可不是我設想的山水城市”。

他認為，建山水城市就要運用城市科學、建筑學、傳統園林建造的經驗、高新技術（包括生物技術）以及群眾的創造。他說，建“山水城市”將是社會主義中國的世紀性創造。它不是中國過去有錢人的園林，也不是今日國外大資本家的莊園。

在錢老看來，城市建設可以分為四級：一般城市、園林城市、山水園林城市和山水城市。1996年9月29日，他在一封信中明確提出，山水城市是21世紀的城市。他說，要把每一個城市建成山水城市。

山水城市的提出，充分體現了錢老的科學觀和宇宙觀。他認為，城市是一個復雜的巨大系統，強調要把微觀建筑和宏觀建筑、人工環境和自然生態、歷史文化和現代科技結合起來，創建有中國特色的“山水城市”。

歲月流逝，錢老的“山水城市”科學思想依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從現代科學技術體系來看‘山水城市，要站得高、看得遠。”錢老的諄諄教誨猶在耳畔，中國城市建設任重道遠。

孟兆禎院士贊同山水城市

中國工程院院士孟兆禎是我國風景園林學科的領路人。他對錢學森山水城市科學思想有非常深刻的理解。他將多年積累的心得，在2022年4月4日為《錢學森山水城市科學思想》一書寫完了前言——《山水城市知行合一》。令人遺憾的是，他未來得及審閱全書的書稿就乘鶴西去。

錢學森在城市建設方面及風景園林方面的見解和觀點，深深觸動了孟兆禎院士的心。他認為，錢老提出的問題都是中國建設當中很重要的問題。

錢老認為目前的城市學不全面，應在城市學的基礎上研究城市規劃。對此，孟院士十分贊同。他認為，現在的城市建設名目繁多，但并沒有找到一個終極的城市目標。他認為，錢老提出來的建設“山水城市”是城市建設的終極目標。

我國領土的百分之六十以上是山地，城市大多數也是山。一些山區城市，比如福建的三明市，“九山、半水、半城”，山的比例占了很大。

孟院士說，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分野，就在于自然條件不一樣。尼羅河兩岸主要的生產問題，需要丈量土地，于是發明了幾何學。幾何學影響了建筑，建筑影響了城規。上升到哲學高度，他們認為“一切的美是符合數學規律的”。西方建筑學的基礎是數學，西方風景園林學的基礎是建筑學。

而中國的文化是從上古的洪水災害中產生的。下雨后用疏浚的辦法疏導洪水，疏浚的土堆成山，人在山上就不會淹死。上升到哲學概念就是“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在東晉的時候就產生了田園詩，從田園詩轉變成了山水詩。中國繪畫開始是人物畫，逐漸有些山水配景，到南朝宋畫家宗炳首創山水畫，至唐代山水詩畫已交融一體。由文學和繪畫而來的中國風景園林藝術的境界和評價，自然而然就是“雖由人做，宛自天開”了。

在孟院士看來，山水詩和山水畫都是以文學為基礎的中華民族最根本的文化，從山水詩、山水畫發展成了山水園林。中國從古至今都是“文人寫意自然山水園林”。對山水特別崇敬，所以說“高山流水”是中國所有文化的最高境界。所以在中國，山水有特殊的文化意義，“山河”和“江山”代表著國家。岳飛說：“還我河山”就是要復興國家。對中國來說，山水不僅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它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根基。

孟院士認為，錢老提出建設山水城市，是很有根基的。建城市也好，搞園林也好，凡是要創造美的，首先要與自然協調。

從山水詩、山水畫而來的“山水城市”，是科學發展中國現代城市的“正本清源”之路。中國古代已將山水詩、山水畫寫入城鎮建設的理論與實踐。

孟院士指出，“三山五岳”“五湖四海”是山水的國土規劃，“關中八景”“錢塘八景”是地區規劃，“西湖十景”“燕京八景”是山水城市建設。由山水盆景、山水小品、山水園林、山水風景名勝區、山水城市、山水城市群、地帶山水和錦繡河山的山水國土構成山水總體系列，都是文人寫意的內涵。

在孟院士眼里，無論北京、桂林、廣州、還是西湖，都是山水城市。雖不是很自覺地按照科學理論來做的，但我們的祖先所著眼的就是山、城、水、海構成一個整體。

孟院士說，錢老認為風景園林學科不能混同于視覺藝術。美學家李澤厚說中國園林是“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前句是世界園林的共性，后句是中國園林的獨特性。用詩情畫意創造空間是中國的特色。

孟院士以一首七言詩來概括中國風景園林藝術：“詩情畫意造空間，綜合效益化詩篇。相地借景彰地宜，人與天調境若仙。”

為什么山水詩、山水畫經久不衰？孟院士常常思考這個問題。孔子喜歡看大山大水，把人的一切美德都集中在山水之上。堯舜的時候就有了“山水有大德而不言，山水之大德在于生”。后來又有了“君子比德于山水”。

他說，錢老的山水城市科學思想不是輕易提出的，而是經過了對歷史反復學習、推敲。把山水詩、山水畫融合在城市里，變成“山水城市”這一思想，為城市建設提出了一個方向。只有“山水城市”，才能反映中國特色。在城市建設中，園林不是附屬于建筑的支脈，而是獨立的。風景園林學科成為全國一級學科，說明錢學森很多年前就預見到了這一點。

孟院士強調，山水是我國文化的根源，高山流水是眾文化共同的最高境界。持續發展的山水城市，不僅是城市規劃師的事，也是建造師的事，更是風景園林師的天職。

孟院士在前言中寫到，“山水城市”的提出為我們點亮了一盞明燈，為城市建設和科學發展指明了方向。興造充分反映中國特色的山水城市、讓錦繡河山如詩如畫，是中國的美好前景。

又一個“錢學森之問”

錢學森提出的“山水城市”科學思想深深地吸引了何鳳臣。

他是學歷史出身，后獲工商管理學博士學位，做了多年《風景園林》雜志的副主編。讓他著迷的是，一位中國航空航天領域的創始人，怎么能提出跨學科的科學預見呢？看了錢學敏教授的《錢學森科學思想研究》一書，他認為自己找到了謎底。

錢學敏是錢學森的堂妹、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退休后，她一直參與錢老組織的學術研討班，對錢老的科學思想有深入的理解和掌握。這位忘年交對何鳳臣說，要深刻了解中國的山水文化，才能把握住“山水城市”的內涵。

何鳳臣閱讀了大量有關錢學森科學思想的學術著作，遇到問題就向錢學敏請教。他說，如果沒有錢學敏教授的鼓勵與鞭策，就完不成《錢學森山水城市科學思想》這本書的撰寫。

記者看到，由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出版的這本新書由六章組成。書中從山水城市科學思想、山水城市山水文化、山水城市山水古城、山水城市系統工程、山水城市科學體系、山水城市綜合集成創新體系等方面入手，系統全面地闡釋了錢老心中的“山水城市”。

錢老圍繞“山水城市”親筆書寫的6封信以影印件的形式印在此書的前部，字里行間閃爍著大師思想的光芒。

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的科技創新人才？眾所周知，這便是著名的“錢學森之問”。

我國現有城市670多座。如何科學地推進中國的城市建設？這是又一個發人深省的“錢學森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