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宇
一
林小果來所里有一段時間了,還沒下過責任區。所長老鄭今天要帶他去責任區熟悉一下。老鄭在門口等了快5分鐘了,林小果才磨磨蹭蹭地出來,手里還捧著個手機。老鄭一看他手機是橫著拿的,就知道是在打游戲。
“小果,看著點兒路,別光顧著玩手機,再摔個‘工傷。”老鄭開玩笑似的提醒他。
“在單位不讓玩手機,出門還不讓玩兒啊。”林小果頭也不抬的低聲嘟囔著。
林小果是今年剛分到派出所的新警,肩膀上的兩個拐還“冒著熱乎氣兒”。收到錄取通知,林小果就匆匆地拎起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奔向火車站。坐在火車上,他緊張了幾個月的心才終于放松,他太想當警察了。大學畢業后,同學們做什么的都有,唯獨他想要做警察。兒時他就喜歡一遍一遍地看《便衣警察》,他最崇拜的就是《黑洞》里錚錚鐵骨的刑警隊長劉振漢。他堅信,他就適合當警察。
三天兩夜的車程,火車從特快換成快速,從快速換成普通快車,再由普通快車換成了慢車。車窗外的綠葉變黃枝,繁華市區變為一個又一個稀稀落落的村鎮。這讓倚靠在車窗看風景的林小果想起了唐代詩人孟云卿的《寒食》:“二月江南花滿枝,他鄉寒食遠堪悲。”當“氣喘吁吁”的火車終于將這個南方小伙子送到了北方的黑土地上時,他看了一眼這個自己要“尋夢”的地方,馬上就有種想上車回家的沖動。這是一個人口不過幾千的東北山溝小鎮,火車開過后,就再也沒有了喧囂。
在這里沒看到刀光劍影和英雄豪氣,沒有沖鋒陷陣的機會,有的只是老百姓的家長里短,辦的不過是雞毛蒜皮的瑣碎小事,除了平凡還有枯燥。“劉振漢”離他是越來越遠了,對家的思念卻是越來越強了。走吧,可恨在父母面前的那句“不干出個樣兒就不回來”的話說早了。留下吧,感覺自己不屬于這兒。對于從未在大山中生活過的城里大學生來說,這個想法就像神經陣痛一樣,時不時就來“折磨”他。就算是要走,也要找一個冠冕點兒的理由,但最終的目標還是回家。
老鄭不僅是所長,還是派出所的老人兒,負責帶他。老鄭從部隊轉業后就干上了鐵路公安,轉過年就要退休了。
“快走啊,晚了就趕不上車了。”老鄭催促著林小果。
“坐火車去啊,回來不得晚上了。”林小果不情愿地說。他們這個小站能乘坐的就那么兩趟“小慢車”。
老鄭說:“所里的那輛‘老爺車又‘趴窩了,今天要開到修理廠。咱們只能坐火車了。”
“再說了,現在起碼還有火車,以前我們年輕的時候……”老鄭沒說完,林小果就插嘴說:“鄭所,你總說你們年輕的時候怎么怎么樣,你看看現在,我來了這么長時間了,連個小偷都沒看見,天天巡鐵道線、轟牛趕羊的,回來褲腳上都是泥。我這皮鞋開始還打油,現在我都懶得擦了。我從沒想過天天能穿著這樣的鞋到處溜達。這是警察干的活兒嗎?”
老鄭想說點兒什么,但又把話憋了回去。林小果和老鄭坐對面桌。警察的眼睛是最“毒”的,何況是干了一輩子的老公安。林小果的那點兒想法,老鄭能看到底。他心里琢磨:“這孩子素質不錯,但是得好好磨練磨練。”
到了鐵路沿線村屯的責任區,他們走了一路,老鄭招呼打了一道兒。林小果暗想:“別看這老鄭平時話不多,但社交能力挺強啊。”林小果后來才知道,這些打招呼的人最初連院門都不讓老鄭進。這個村莊曾經是鐵路線路治安最讓人頭痛的地方,當地居民以牧業為主要生活來源,牲畜多散放,鐵路兩側又沒有防護網,牛羊經常上鐵路線,影響鐵路運輸安全的事兒時有發生。自從老鄭當上所長以后,他的足跡遍布全村各家各戶。有時為了一戶村民的簽約回訪教育,他要反反復復來回40多公里地跑。就是靠著這股“軸勁兒”,感動了村民。現如今,村民都和老鄭成了朋友,不僅自己配合,而且還主動配合老鄭做起了義務宣傳員。
林小果跟著老鄭走到一個岔路口的時候,老鄭從褲腰上把鑰匙串解下來。林小果感到奇怪:“老鄭在這還有房子呀!”正當他的遐想還沒回過神來時,“嗖”的一下,從一個院里鉆出來一條大黃狗,接著從這家斜對門也鉆出來一條狗,沖著這爺倆兒一陣狂吠。林小果本能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老鄭卻趕忙制止了他。只見老鄭不慌不忙,有節奏地晃動著鑰匙鏈,這兩條狗只有著急的份,根本就不敢撲上來。“嚇狗有絕招,這我得記下來,以后到哪兒都能用上。”林小果自言自語地說。之后,林小果又發現,鑰匙鏈只是老鄭下片兒“三件寶”中的一件,另一件是老鄭的筆記本,平時他連睡覺都放在枕邊。本子上面記載的東西是任何搜索引擎都搜不到的,那里有這個小山溝最翔實的資料,是解開鐵路線路治安難這個最頭痛問題的“金鑰匙”。還有一件就是老鄭的“小黑包”,由于年頭太久,經常被老鄭夾在腋下的部分早已褪色掉皮,但里面的東西卻不能小覷,所有下片兒的必備物品應有盡有。用老鄭的話說,他天天夾的是個“移動警務平臺”。
二
不久后的一天,老鄭和林小果再次去責任區。林小果看老鄭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了很多吃的和用的,他問:“你這是要順道兒走親戚啊。”老鄭說:“咱們轄區有一家挺困難的,老兩口無兒無女,只能靠政府的救濟生活。我去看看他們。”到了這老兩口家,老鄭先是問了問老太太白內障手術后恢復得怎么樣,然后帶著林小果幫著老人把院子收拾干凈,把圍院的柵欄給加固了一下。臨走時,老鄭又塞給老人200塊錢。兩位老人拿出了幾副鞋墊遞給老鄭,顫巍巍地說:“唉,你下次人來就行了,千萬別再拿東西了,我們的錢現在夠花了。”告別了老兩口,老鄭語重心長地對林小果說:“我每次來,他們都給我幾副鞋墊,別看不值錢,但那是他們老兩口戴著花鏡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踩在腳底下走路踏實。”
聽老鄭說完,林小果突然覺得心里熱乎乎的,脫口而出:“您這師傅我認定了。等您退休了,我接您的班,到時候老兩口給的鞋墊咱倆一人一半。”老鄭聽后,放心地笑了。
三
除夕夜,本是一家人圍坐著包餃子、看春晚,將一年中的喜怒哀樂在這歲末之際互相傾訴的時候,但林小果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宿舍里。要說不想家那肯定是假的。看著窗外升騰的煙花,他心里頭還是有點酸酸的。越是逢年過節,鐵路警察越忙。所里的民警幾乎都是外地的,要是都回家,那犯罪分子不就真“過年”了嗎?正當他心里充滿失落的時候,老鄭來接他到家里過年了。
老鄭的女兒和老伴都遠在沈陽。這個年,只有老鄭一人在這山溝里過。老鄭把林小果他們這群單身漢都叫到家里,又把女兒捎來的平時不舍得吃的海鮮都放在了桌面上,和大家熱熱鬧鬧地過年。看春晚的時候,林小果問老鄭:“師傅,這么多年了,你在這個小山溝子里是怎么過來的,你覺著虧不虧?”
老鄭說:“過了這個年,我還有35天就退休了,就要脫了這身警服了,還真有兒點舍不得。”說著,他的眼圈有點兒發紅。“人一輩子啊,干什么工作都能干出一番事業。你就說這小山溝吧,雖然以后我不在這兒干了,但是我想,這35年在這兒沒白干,該有的榮譽我都有了,該受到的尊重我也受到了,內心踏實。雖然說沒像你崇拜的劉振漢一樣偵破什么驚天大案,但平常在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中卻跟大伙兒處出了感情。所以,我覺得我這輩子不虧。就算是在這小山溝子里,我也干成了我的事業。”
“要說虧,就虧了我那老伴和閨女了。這么多年也沒給過她們點兒什么,我虧欠她們的太多了。但愿我退休之后身體什么毛病都沒有,可以好好補償她們。”說著老鄭把頭轉了過去。林小果知道師傅是在擦眼淚。師傅這一輩子已經和他的事業,和這個小山溝,和小山溝里的每個人,每寸草木,每寸土地,每寸鋼軌,永遠地融合在一起了……
農歷二月的第五天,老鄭退休了。他的“小黑包”送給了林小果,這更像是一根接力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