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畏
在紀念作曲家朱踐耳誕辰一百周年系列活動之際,原上海交響樂團小提琴演奏家張琦(現已退休)向我講述了一段他與朱踐耳因鋸琴而結緣的往事。
朱踐耳早年就有創作交響曲的強烈愿望,由于各種原因,這一愿望直到1985年才逐漸實現。朱踐耳是一位思想深邃、胸懷天下、為國為民的作曲家。此前,他在聲樂、器樂等多種體裁的創作中取得的成就有口皆碑,為他的交響曲創作進入“大轉型、大超越”階段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他的《第二交響曲》中,為了表現“悲劇”性的情緒,深化全曲痛楚的控訴和發人深省的主題,作曲家運用了一件幾乎從未在中外交響曲中出現的特殊樂器:鋸琴。朱踐耳認為鋸琴的音色、顫音和滑音都酷似人聲,凄凄切切、如泣如訴,能為作品的悲劇性增色不少。
在《第二交響曲》的大型交響樂隊中用鋸琴作為突出的獨奏樂器的確是“神來之筆”,但并非是心血來潮,而是水到渠成。朱踐耳說:“我在讀中學時就學會拉鋸琴了。”他很喜歡這件與眾不同的小眾樂器,1987年在創作《第二交響曲》時,他的靈感如同觸到電光石火,迅速想到要用鋸琴唱一回“主角”。

那么,誰能在《第二交響曲》中擔任鋸琴演奏呢?朱踐耳即刻想到了同在一個團任第二小提琴聲部演奏員的張琦,他年輕時就會拉鋸琴。朱踐耳馬上專程登門拜訪,邀請張琦“出山”。當他把厚厚的用獨特方法清楚記譜的《第二交響曲》放在張琦面前后,懇切地說:“這部作品描寫的悲憤、哀怨、無奈的心聲,不是憑幾句好聽旋律就能表達的。單純的歌唱已無能為力,要訴、要哭、要泣……除了鋸琴,任何其他樂器都做不到,只有你來拉鋸琴才能幫助我表現樂曲的構思。”
張琦立即被眼前這位著名作曲家推動交響樂事業發展的真情和執著打動了。他愉快地接受了這個對他來說既艱難又具挑戰性的任務。后來,朱踐耳多次到張琦家里和他討論如何在《第二交響曲》中與樂隊合作演奏好鋸琴,如何體會作品中的寓意和感情。朱踐耳啟發張琦借鑒小提琴的技法來豐富鋸琴的演奏功能,開發鋸琴新的演奏技巧。原來鋸琴那些比較單一的演奏方法,已完全不適應此作中鋸琴承擔的職責。在朱踐耳循循善誘的指導下,張琦開始琢磨如何運用提琴的技法來拉鋸琴,比如加強顫音和揉弦的操作,以及用提琴的運弓來加強鋸琴的表現力。有了朱踐耳的指導,張琦對《第二交響曲》用鋸琴表現的思想感情有了明確的感受和掌控。首次排練時,當鋸琴拉完一個段落后,執棒的上海交響樂團音樂總監、指揮家陳燮陽竟帶動團員向張琦鼓掌,對他的成功演奏表示贊賞。聽完整個排練,朱踐耳亦對張琦鋸琴的精彩演奏喜不自勝。在交響樂隊時而宏大的音響洪流、時而輕柔的陳述里,張琦拉的鋸琴始終以獨特的音色飄逸在連綿起伏的音流之上。

1988年5月,《第二交響曲》在“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上首演,次年10月又在北京公演,兩次演出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上海音樂家協會和中國音樂家協會分別在滬、京召開座談會,與會的音樂專家們高度評價朱踐耳這部有更大突破、有新意、有新音色、有新語言和更為完整的交響曲,稱贊“鋸琴用得非常好,揪人心魄,悲痛欲絕;莊板時,使人靈魂升華”。朱踐耳特地為張琦題詞:“勤思苦練,迎來勝利果;鉆研砥礪,綻出創新花。”1994年,朱踐耳的《第二交響曲》獲得全國交響樂評比一等獎,這些榮譽的取得應該都和張琦嫻熟而精彩的鋸琴演奏分不開。
朱踐耳對張琦的感激和肯定之情溢于言表。他們之間因鋸琴結緣,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之后張琦多次在陳燮陽指揮演出的此作中擔任鋸琴演奏,擴大了這部作品在中國樂壇的影響力,同時也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朱踐耳和張琦被上海鋸琴學會同時聘為顧問,張琦還成為鋸琴學會的獨奏家和鋸琴改革的鑒定者。1990年10月張琦隨團出訪美國時,應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的邀請,在歡迎上海交響樂團訪美的晚會上,用鋸琴演奏了獨奏曲目。1997年7月,他又應邀參加加利福尼亞的圣塔·庫魯茨城舉辦的國際鋸琴節,并獲得金鋸琴獎,獎品是一枚如手指長的鍍金小鋸琴和一把真正的鋸琴。

張琦在朱踐耳的名作——《第二交響曲》中屢次成功地擔任了鋸琴的演奏,可謂自己音樂生涯中的“高光時刻”。他對朱踐耳非常感恩,也永遠不會忘記是朱踐耳給他提供了施展鋸琴才藝的極好機會。2023年是朱踐耳逝世六周年,他深深懷念以往與大師一起切磋鋸琴技藝、成功合作的難忘日子,難忘大師為了音樂藝術和音樂創作鍥而不舍的崇高品質。他刻骨銘心地記得因鋸琴而與朱踐耳大師結緣的那些浸潤著深情厚誼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