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昊洋
追求新聞真實是新聞從業者的職責和使命,新聞從業者在公共話語表達中往往扮演著“發現真相”的角色,因此也將新聞從業者稱為“真相追求者”。
沉浸式傳播是一種“以人為中心”的傳播方式,綜合了所有的媒介形態,能夠實現隨時隨地、無所不能的傳播。沉浸式傳播所追求的理想的傳播效果是一種超越時空的泛在傳播體驗。[1]傳統新聞在沉浸式傳播的影響下,樣式、內容、呈現方式乃至生產主體和制作過程都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同時傳受雙方在傳播過程中的地位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用戶開始積極介入信息傳播的過程當中。技術的進步讓每一個用戶都擁有了空前的話語權,用戶生產內容也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用戶至上”已經成為新媒體時代人人都遵從的信條。由于互聯網的去中心化傳播,傳統新聞所追求的時效性已經被沉浸式傳播追求的即時性所取代,但過分追求速度又會導致“反轉新聞”層出不窮。沉浸式傳播中的新聞產品力求沉浸式的用戶體驗,追求新聞與社交的合二為一,追求新聞和娛樂的相互融合。總之,沉浸式傳播已然對新聞真實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如果說人類創造了第一個世界,大眾傳媒創造了第二個世界,那么沉浸式傳播則創造了第三個世界——一個融通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無界時空。[2]沉浸傳播技術包括VR 技術、AR 技術、5G 技術、大數據技術以及人工智能技術等在內的新興媒介技術,尤其是VR 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在新聞生產中的應用,不斷增強著新聞產品的表現力,不斷提升著新聞產品的“真實性”,同時也在引發著新聞體制和社會傳播模式的巨變。這些新興技術在新聞領域的應用催生出了像VR新聞、AR 新聞、5G+8K 新聞直播、精準推送乃至類型新聞的自動化機器人寫作等新聞產品。
細節真實:技術助力細節還原。在傳統媒體時代,由于技術的限制,傳統新聞很難還原新聞發生的現場,面對突發事件只能從親歷者的口中獲取新聞事件的相關信息,以還原事件發生的現場。但對于新聞來說,報道過程中任何一個細節的缺失都可能會使事件的走向發生偏移,甚至會導致反轉新聞的產生,新聞真實難以得到保證。新媒體時代也是后真相時代,網民在面對各種事件時的“情感先行”已經成為一種常態。
2018 年重慶公交車墜江事件中,一名私家車女司機飽受非議,但在媒介技術的加持下,面對此類事件,VR 技術能夠多方面、多角度還原新聞事件。用戶可以借助設備進入經過技術還原的事件發生的虛擬現場,再次“目睹”事件發生的經過,并且能夠看到文字、圖片乃至視頻中難以發現的細節,而人工智能技術則能夠根據個人的不同興趣呈現出不同的領域和方面。對于新聞從業者來說,重構新聞事件發生的現場,記者甚至能夠從中搜集到事發現場的第一手信息而不是根據親歷者的講述來“間接還原”事發現場。新聞的采寫和制作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對于新聞事實的重現,且是一種相當具有選擇性的重現,[3]而媒介技術能夠使這種選擇更加準確,最大限度保證新聞真實性的實現。
數據真實:技術助力數據精確。新聞制作即新聞寫作環節在整個新聞傳播流程中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直接決定了新聞的呈現方式以及新聞內容的質量。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機器人輔助寫作已經在相當范圍內得到應用,能夠使新聞產品的表現形式更加多樣化并獲得更好的傳播效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數據新聞的出現,機器人寫作更多應用于數據主導的領域,如體育、財經新聞等,可以對巨量的數據信息進行快速分析整理并形成新聞,與人工寫作相比,機器人寫作在數據的精確度方面有著明顯的優勢。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機器人寫作技術也開始應用在其他類型的新聞寫作中。2010 年,華爾街就開始運用機器人寫作技術來進行財經新聞的寫作;2014 年美國一家新聞網站在報道一起地震事件時就采用了機器人寫作技術,該網站也成為第一個關于此事發表文章的媒體。在國內,也陸續有許多媒體采用機器人智能寫作,如今日頭條、新華社等媒體。
新華社的機器人撰稿系統“快筆小新”能夠做到全天候的跟蹤報道與新聞生產,在2016 年里約奧運會期間共寫稿500 余篇,能夠在每一場賽事結束后實時生產新聞,且鮮有失誤。將人工智能應用在新聞寫作中,能夠有效提升新聞內容中數據引用的精確度。在大數據時代,人為尋找新聞信息中的錯誤,不但效率低下而且會耗費大量時間,而利用大數據技術進行相關信息的抓取則可以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大大提高新聞的精確度。
在新媒體時代,傳統新聞的單向傳播模式已經轉變為去中心化的多向傳播。沉浸式傳播借助VR、AR 等技術創造出虛擬的“超現實”效果,但虛擬現實所營造的“超現實”是否能夠等同于現實真實以及碎片化傳播時代的“后真相”問題都對新聞真實產生了巨大的挑戰。
“超真實”的虛擬現實并非現實真實。沉浸傳播技術融合了第一媒介時代和第二媒介時代的媒介技術,其發展使得新聞的傳播形態、傳播方式等發生顛覆式的變革。VR 技術所創造的“虛擬現實世界”與真實世界幾乎毫無差別,在技術塑造的媒介環境中,“擬態環境”更加凸顯。“擬態環境”是媒體機構對現實進行選擇加工后所呈現的環境,但是“擬態環境”并不等于現實世界,而在沉浸傳播時代虛擬現實技術能夠重現新聞事件,營造一種“真實”,并使用戶獲得沉浸式體驗。虛擬現實并不是真實的,但用戶的體驗與經歷卻是真實的,通過技術營造并非實體的擬真場景,與用戶發生交互,從而產生了“此時此地”用戶在場的真實感。此外,虛擬現實技術使用戶從屏幕中解放出來,轉變為在虛擬場景中的“共在”,由視覺觀看轉變為全景沉浸,用戶從整個信息傳播過程終端的接受者轉變為新聞的參與者。虛擬現實技術所攜帶的技術特性能夠使用戶輕易地沉浸于感官上的滿足,這種由技術營造的“超現實”的真實使得用戶所見的“真實”變成了一個“真實的幻象”,用戶在技術營造的擬真環境中受到源源不斷的視覺、聽覺等感官上的沖擊,逐漸被“剝奪”了思辯等理性分析的能力。在VR 新聞中,“體驗價值”比“新聞價值”更重要,“視覺的邏輯”則僭越了“新聞的邏輯”。[4]同時,這種“超真實”的虛擬現實如果應用不當還會導致信任危機的產生。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提出一個著名的假設——缸中之腦:把你的大腦取出來放在容缸里養護,然后接上各類傳感器,為大腦虛擬出現實世界。這個缸中之腦,能否識別出自己周圍環境的真實性,答案是不能證真也不能證偽。置換在新媒體時代,用戶也無法識別出自己周圍環境的真實性。用戶被媒介所營造的虛擬環境所影響,當用戶長時間與計算機所生成的虛擬世界交互時,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的重合度將會越來越高,當虛擬現實的環境與真實的現實環境發生沖突時,用戶甚至會選擇相信虛擬現實的場景而非現實環境。
信息繭房:同質化信息阻礙新聞真實的實現。信息繭房是指用戶對于信息的需求是有著強烈的個人偏好的,并非是多元的,用戶會本能地去接觸自身感興趣的信息,但長時間接收同質化的信息內容會將自身禁錮在同質化信息的“繭房”內。
大數據技術能夠精準篩選海量數據,并通過云計算為用戶制作個性化的新聞,這種定制性新聞推動了網絡社群的興起。個性化推送雖然能夠滿足每個用戶不同的信息需求,但會導致用戶接收到越來越多的同質化內容,根據已經關注的內容進而接觸到的相關領域的意見領袖、相同內容的“圈子”中的用戶,繼而接觸到更多的同質化信息。在這種沉浸式的定制化傳播中,用戶會長時間地接收同質化的內容,最終會加劇信息繭房效應。
此外,圈層化傳播也會導致信息繭房效應的加深,同一圈層中的用戶信息消費偏好相似,所接收到的信息也趨于相同。在沉浸式傳播時代,傳播圈層已經更加具體,每一個微信群、討論小組或是趣緣社區,都可以看作是一個小的傳播圈層。用戶由于共同的興趣聚集到一起,每個人的用戶畫像、信息偏好大體相同,這時用戶不僅收到來自平臺的同質化信息,還會收到來自自身所處的小圈層基于社交需求而轉發或討論的同質化信息,使得信息繭房效應在無形之中進一步加深。在信息繭房中,同類的“聲音”會越來越聚集,而外部的其他“聲音”難以進入,只有大量同質化的聲音在“回音室”中傳播,長此以往,用戶會覺得這些同質化的“聲音”就是全部,導致對事實真相認知缺失。
新聞的目的在于挖掘事實的真相。當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信息繭房中時,人們更愿意相信來自其傳播圈層中的信息,更愿意相信那些他們想要看到的“真相”。在社交媒體平臺迅猛發展的今天,傳播以用戶為中心,用戶在傳播過程中的主觀意志被放大,社交媒體平臺中情緒、謠言大行其道,后真相時代的來臨對新聞的真實性發起了巨大的挑戰。后真相時代,由于技術賦權,社交媒體中每個用戶都擁有了“麥克風”,專業媒體把關人權利被算法技術削弱,沉浸式新聞的娛樂屬性使得娛樂和新聞的邊界逐漸消弭。在沉浸式的傳播中,新聞與娛樂之間的界限逐漸消弭,新聞的真實性受到嚴重削弱。
沉浸式“改編新聞”挑戰新聞真實性原則。傳統新聞強調客觀性與真實性原則,旨在記錄事實、還原真相。沉浸式新聞則像是一個在客觀基礎上的主觀創作過程。沉浸式新聞的發生就像有個畫師或攝影師畫出或拍出所見所聞,而此所見所聞,即所發生。[5]
2010 年,諾尼·德拉佩拉(Nonny de laPen?a)提出了沉浸式新聞的想法,并制作了業界公認的第一部VR 新聞紀錄片《饑餓洛杉磯》。她指出:“沉浸式新聞的基本思想是允許參與者(通常以數字化身的形式)進入新聞故事的虛擬場景。”她認為沉浸式新聞是一種能夠讓用戶以第一視角體驗新聞中的事件或新聞發生的場景,核心思想就是使用戶能夠置身于同新聞事件一樣的“虛擬現實”中,從而提高用戶對于此新聞事件的關注、參與和情感上的反應。因此,沉浸式新聞更加偏向于是“沉浸式新聞改編”,而并不是一種新的新聞樣式。沉浸式新聞并不還原真實事件,而是對原本的真實事件進行加工與重構。當眾多新聞媒體沉浸于營造新聞的“真實感”時,新聞的真實性就難以得到保障了。“真實感”與“真實性”并不等同,當二者發生沖突,沉浸式新聞更傾向于營造新聞產品的“真實感”而不是去追求新聞作品的真實性。“真實感”不能與“真實性”混為一談,前者是通過技術營造出與新聞現場相同的場景讓用戶進入其中之時仿佛置身于同新聞事件一樣的“虛擬現實”中,更加注重的是感官上的真實而不是對事實真相的挖掘。新聞從業者不能夠為了追逐一時的流量,而忽略了真正的新聞從業者應堅守的新聞真實。
去中心化傳播:假新聞更易擴散。沉浸傳播是以人為中心的傳播,是一個動態化、開放性的個性傳播過程。沉浸傳播的每個傳播過程實際是一個“定位—傳播—反饋—再定位—傳播—再反饋”這樣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6]
用戶作為信息傳播的中心,能夠接收個性化的信息而且逐漸成為信息生產的中心。但具體到社交媒體上的用戶,由于技術賦權,人人都擁有了“麥克風”,都可以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暢所欲言,用戶不再滿足于過去被動接收信息的角色,而是更加積極主動地參與到信息傳播的過程當中。但用戶媒介素養的參差不齊,信息判斷能力不同,很多人在面對未經證實的消息或者是假新聞時,也會根據自己的情感或既往經驗來對其定性。
大眾傳播是中心化的傳播,專業的媒體組織作為信息傳播的中心節點,發揮著“把關人”的作用。在大眾傳播的傳播過程中信息傳播的節點相對較少,信息流動的軌跡相對容易捕捉,假新聞的治理也較為容易,而沉浸傳播模式的去中心化傳播使得信息流動的速度大大加快,信息傳播的范圍近乎無限延伸,專業媒體不再是信息傳播的中心節點,但專業媒體仍然在某種程度上發揮著把關人的作用。當用戶個人、自媒體乃至其他媒介組織參與到假新聞的傳播當中,假新聞的傳播速度和范圍都將會前所未有地擴大,面對龐大的信息流,專業媒體不可能對每一條信息進行把關,這就導致謠言、假新聞的泛濫,假新聞的治理難度也隨之攀升。
沉浸式傳播融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媒介形態于一體,給當下的新聞業態帶來了巨大的變革。新聞不再僅僅局限于紙張、屏幕之上,而無時不有、無處不在的泛在傳播將會是未來新聞發展的趨勢。新聞、工作與生活的界限將逐漸消弭,沉浸式新聞將融入到日常生活之中,給用戶帶來全新的傳播體驗。沉浸傳播的技術發展使得新聞真實在某些方面能夠得到更好的保證,虛擬現實新聞的沉浸式體驗、機器人寫作的精確數據都在更好地助力新聞真實的實現,但同時沉浸式新聞的發展也會帶來相應的負面效果,沉浸式的“新聞改編”、后真相時代的情緒宣泄和去中心化傳播使假新聞難以把控等問題都會對新聞真實造成損害。面對這些情況,新聞從業者更應當踏實踐行新聞真實,不斷輸出新聞真實理念,堅定新聞真實的職業操守,把握新聞工作的基本原則,努力保證新聞真實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