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延璐璐 詹秦川
2020 年伊始,劇本殺游戲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據《2021年實體劇本殺消費洞察報告》顯示:2022 年國內劇本殺市場規模將超過150 億元,消費者規模或達941 萬。在實體劇本殺用戶中,超四成消費頻次在每周一次以上,超63%會在兩周內消費劇本殺一次以上,種種數據表明劇本殺這樣的媒介形式將在未來占據更多的娛樂市場,并且電影行業與劇本殺的跨媒介聯動也成為趨勢。
劉循子墨導演的懸疑片《揚名立萬》于2021 年11 月在國內各大影院上映,迅速成為當月票房黑馬。在相關票務平臺上,其總預測票房近7 億元。該片將懸疑、喜劇、批判、現實等元素進行糅合再加上各位演員的扎實表演,因而火速出圈。電影中所展現的關鍵詞“封閉空間、劇本推理、尋找兇手”讓人不由得聯想到近年來大火的社交娛樂新寵——劇本殺。劇本殺擁有獨特的運作模式,即在封閉式環境中,玩家扮演各色人物,通過各自已知的劇本進行交流博弈,最終推理出懸念迭起的案件內容或還原故事本身,又或者進行分營對抗等多種體驗。《揚名立萬》的大火,讓“劇本殺電影”這個新興概念就此被各類媒體平臺頻繁劃重點。
一條主線, 多維敘事。劇本殺游戲的操作規則大多是DM(主持人)作為游戲主導,玩家扮演劇本角色破解謎案為主線任務,但是其中一位玩家需跟同伴隱藏自己的“兇手”身份。所有的玩家在封閉空間內經過多輪搜集證據、私聊或公聊,復盤,最終推理出真兇身份。影片《揚名立萬》便是典型的還原類劇本殺,劇情由“財閥”陸子野為主導,召集影視行業的各色人物在廢棄豪宅中討論“三老案”劇本為基底,而案情兇手作為劇本顧問的身份隱藏在眾人之中,最后在曲折離奇的推理搜證后揭開“三老案”的真正迷霧。
一段體驗,多重心境。 威廉·斯蒂芬森認為“大眾傳播之最妙者,當是允許閱者沉浸于主觀性游戲之中者”,使消費者趨之若鶩的其實并不是劇本殺本身帶來的形式新奇感,而是劇本殺游戲中不同的角色設定帶有強烈的人物命運感。在游戲中,玩家不僅可以扮演各類角色,還可以在劇本中沉浸體驗他人的人生故事,通過劇情推動感受扮演角色的掙扎、抉擇,最后解鎖完整的角色命運,帶著思考回到現實生活做真實的自己。電影《揚名立萬》的主要人物有:拍一部爛一部的爛片導演鄭千里,空有皮囊卻沒有演技的過氣女星蘇夢蝶;唯唯諾諾的落魄演員關靜年;將中國功夫視作人生信條,關鍵時刻卻膽小如鼠的海歸功夫明星陳小達;酗酒成癮、驕傲自大,把自己當作唯一敢說真話卻總是得罪所有人的評論家李家輝;窮兇極惡的犯人齊樂山。他們的聚集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他們的命運都走向了失敗,所以眾人各懷心思,企圖借“三老案”劇本實現揚名立萬。
隨著案情還原,各位主角隱藏的第二層性格也逐漸展露:被喻為“爛片之王”的導演其實一直保持一顆文藝初心;過氣女星不卑不亢、有情有義;見風使舵的關靜年立場逐漸變得堅毅;陳小達也用中國功夫證明了真實的自己;“兇手”其實是一位為了守護家人、剛正不阿的軍人;一意孤行、非黑即白的編劇李家輝雖然發現事實卻選擇守護秘密。最后大家約定把故事通過加工變形拍成電影,用善良、正義守護背后的秘密,影片結尾眾人也仿佛沖破命運枷鎖奔向更加美好的未來,導演用解構思維將每一位主人公的命運構建得有血有肉,揭露故事背后人性善惡的深層隱意,使觀眾帶入其中。
一個空間, 多層推進。劇本殺游戲的另一個關鍵要素就是封閉空間,利用“大空間”與“小空間”的多重嵌套達到人物命運和劇情的推進,這樣的設定在《揚名立萬》中得到了充分體現。影片選擇“廢棄風月場所”為固定的空間場景,因為十里洋場在民國時期是游離在法治秩序邊緣的休閑娛樂空間,在此固定背景下展示一部帶有懸疑色彩的娛樂人物群像戲再合適不過。第一空間是議會廳,角色初次展現第一層性格。第二空間是歌舞廳,影片的隱藏線索初現,將女星夢蝶的人物性格塑造得深入人心,導演借用娛樂空間的磁場轉化使眾人的情緒逐漸趨向于平和。第三空間是樓梯,每個角色不同的站位分布預示著當時角色發生的心理變化,在錯落的樓梯上眾人不愿示人的心理創傷都被揭開,預示他們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不得不說導演把沖突戲份安排在樓梯空間中十分絕妙,也把人物性格層層遞進挖掘的更加透徹,為后續劇情埋下伏筆。第四空間是案發現場,也是本片的主要沖突布景——隱秘房間,這里不僅包含了前期的謀殺案情,而且女星、導演、編劇、大老板與“兇手”的性格矛盾再次發生巨大變化。導演利用議會廳、歌舞廳、樓梯、隱秘房間等獨立小空間的不停轉場來推動劇情發展,從而將人物性格塑造得更加飽滿。
在“大空間”中穿插“小空間”,這樣的多重空間轉換,既不會產生單一空間的乏味感,也能在有限的空間內推動劇情的縱深發展,使人物性格快速深化,將人性、非人性等情感價值、人文意蘊表達得淋漓盡致。
劇本殺電影對觀眾來說并不陌生,相較于“暴風雪山莊”模式或“阿加莎”推理模式而言,劇本殺電影顯然更能讓大眾秒懂此類懸疑電影的敘事手法。懸疑片《揚名立萬》票房高漲標示著劇本殺與電影的初次聯動大獲成功,近期豆瓣、知乎中也出現了復盤劇本殺電影的熱潮。
形式跨越:“本格派”表現語言。 本格派劇本殺泛指劇本故事發生在現實世界中,依靠精巧的推理吸引大眾。2021 年上映的懸疑電影《不速來客》呈現出“本格派”劇本殺的特征,影片注重邏輯推理,使用“三一律”敘事手法,多線敘事匯聚從而產生一系列的化學反應。開頭即為謀殺案,為接下來的角色出場籠罩上了懸疑的色彩。在倒敘中還原真相,場景設置在廢舊居民樓內,不同角色通過竊賊老李與疑案產生關聯,不斷加入新人物,代入新的背景,展開新的劇情,又引發新的懸疑和驚喜。在真實與虛假中,多個角色視角重合交錯,狹小空間與電影的環形結構相得益彰,帶來“羅生門”般的影視效果。最后通過真相的復盤展示每個角色的命運,原來每個人都是惡人,每個人都是罪人,但每個人又有各自的無奈。可見,在迷案中尋找真相背后的人物命運也是劇本殺電影的一大亮點。早期的“本格派”劇本殺電影代表作有諜戰懸疑片《風聲》,被懷疑泄露情報的眾人被困在封閉的古堡內,經過相互懷疑、承受酷刑,在多輪推理過程中,五個人的性格特征被剖析得淋漓盡致,諜戰與密室懸疑元素的組合,突破了懸疑電影一貫的體裁限制,展現出多類型媒介的拼貼潛能。
空間收縮:“PVP+PVE”模式。 2019 年《時代周刊》評選出“十佳犯罪懸疑電影”,以《利刃出鞘》為例,故事發生在郊外別墅中,億萬富翁和家人過完生日,次日被管家發現自殺于封閉的閣樓內,屬于典型的“PVP(密室)+PVE(劇本)”密室劇本殺模式。首先,導演將懸念拋出,起初因富翁喪命于密室被認定為自殺,但根據警方的深入調查,發現他的家人均有作案動機。其次,影片敘事基于角色主觀視角的陳述,更像是劇本殺中的自證環節。當觀眾對護士第一視角下呈現的案情真相深信不疑時,影片最后橫空又出現一名遺產繼承人,才解開了案件真正的謎底。影片中觀眾不單是游戲的旁觀者,而是與游戲本身構成了“同在”的關系。多角度敘事中,觀眾可以拼湊出故事完整的圖景,從而更真切地理解和構建整個故事的內涵。雙重反轉、密室、角色第一視角敘述的構成,使影片具有劇本殺與懸疑電影融合的屬性特征。
懸念堆積:“提前告知”敘事手法。 懸疑電影的重點是制造懸念,希區柯克說懸念就是兩個人處于同一空間,交談時藏在桌子下的炸彈突然發生爆炸,這僅僅會使觀眾產生驚訝的情緒而不是懸念。相反,觀眾在兩個人進入這一空間前就看到有人把炸彈放在了桌子底下,這兩人毫不知情,依然在桌子旁談話,這個過程才叫懸念。此類懸疑電影拍攝手法叫做提前告知,是懸疑電影的靈魂,對觀眾來說喜愛的角色即將受到生命危險,這個過程會產生深刻的共情,稱為“心理懸疑”手法。其次,另一種手法叫“反轉懸疑”,觀眾占據上帝視角往往希望兇手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家暴的丈夫、第三者等承載憤怒、憎惡情緒的角色,但導演將電影劇情引導偏向受共情的角色,通常會安排兇手是最意想不到的角色,觀眾在懸念的不斷堆積中體會到電影中的反轉燒腦。而劇本殺的游戲特征也是提前告知,玩家在游戲開始時通過閱讀劇本提前得知部分線索,因為劇本信息差和隱藏線索產生懸疑反轉。基于此劇本殺可作為懸疑電影的類型名片,使懸疑敘事特征劃分界定更清晰。
媒介融合、媒介轉換以及媒介之間邊界普遍消融,是數字時代文化的主要特點。進入數字時代,跨媒介融合成為藝術發展的整體趨勢,5G 時代的到來將會進一步促成電影與其他娛樂門類的跨藝術融合。劇本殺的第一次跨媒介融合是文學與游戲的初次聯動,店家通過高質量的文本與互動游戲相加達成吸引消費者的爆點,這一娛樂模式奏效后迅速得到資本的挖掘投資,新媒體、綜藝、微電影直至進軍主流電影行業,相對弱化游戲屬性,增強電影元素,打造新時代懸疑電影模式。
多元互動, 跨媒介敘事。跨媒介敘事通常用來概述各類媒體平臺和實踐之間的某種結構化關系,利用不同媒介的特征對同一事物展開敘事,通過改變表達形式、拓展表達結構達到跨媒介敘事效果。劇本殺電影的跨媒介敘事是將劇本殺“游戲”的特征通過影視鏡頭語言、畫面講述故事、電影氣氛營造的多元化手法展現令人耳目一新的懸疑故事,即利用兩種不同媒介嫁接新影視效果。在媒介融合語境中,劇本殺與懸疑電影兩種媒介既具有獨立性,又促進彼此發展。基于此類電影的成功,考慮媒介融合可增加電影的可看性并吸引更多受眾,電影制作者會根據成功的媒介融合案例進行更多跨媒介敘事類型的電影創作。
《揚名立萬》《不速來客》等懸疑電影之所以吸引大眾,在于它們利用劇本殺與懸疑電影的融合敘事手法刺激大眾心理,也是電影、文學、游戲等媒介交融的敘事手段,各有特色,彼此聯系,彼此影響,將劇本殺與懸疑電影跨媒介特征相兼容,使其發揮更好的影視效果。因此,單一懸疑電影媒介與單一劇本殺媒介所獲得的信息已不能滿足大眾,懸疑電影綜合劇本殺的跨媒介敘事手法應勢而生。在劇本殺游戲中,玩家自主選擇扮演劇本中的不同角色,利用智商、情商在推理中獲得情緒價值,完成人物既定命運和故事走向。同理,劇本殺電影中角色也被安排參與討論、共同研究、推理,在復盤中接近懸疑故事的全貌,在此過程中創造出精神內在勢能,起到感染、帶動觀眾主動參與其中的情緒,使懸疑電影不再是制作者的主觀世界,而是在觀影過程中引導觀眾由被動接受變為主動參與,從而產生破解迷案之謎的強烈共鳴感。不同媒介的懸疑敘事手法帶來的精神價值獨立又彼此關聯,最終共同構筑出宏大的懸疑宇宙。
如亨利·詹金斯所言,數字時代的媒介融合將引發電影的敘事革命,大眾需求不再滿足于單一媒介敘事,而是電影、電視、小說、動漫、游戲等相聯結的多樣化跨媒介交融,實現多種媒介之間即互關互聯,又保持其自身的特征、風格、形式與獨立性,共同建構跨媒介敘事的新趨勢。
交叉拓新, 跨媒介聯通。 劇本殺電影利用懸疑故事與觀眾的互動性搭建起跨媒介聯通的端口,觀眾通過多重角色的人物設定在觀影過程中沉浸體驗劇情。因角色被賦予強烈的主人公使命感,激發觀影興趣,根據影片所提供的線索展開頭腦風暴,利用不同空間中突然爆發的危機而產生緊張、恐懼等情緒反映,帶動觀影氛圍和交互性。
懸疑電影《致命id》或《看不見的客人》中,都是以埋藏的暗線引導劇情主線,這是懸疑電影敘事元素的劇情入口。影片呈現的是基于往事矛盾下新人物沖突關系,導演通過拋出新舊結合的敘事線索引發觀眾在故事中猜測、鉆研、討論。相反,懸疑電影對劇本殺游戲也產生影響,例如與懸疑電影《唐人街探案2》同名的劇本殺《唐人街探案3七星迷蹤》以電影的結尾作為劇本的開端,敘述秦風和唐仁在法國遇到五起離奇命案,劇本殺游戲通過七位玩家來共同解開謎底。劇本引入了電影中“Crimaster 排行榜”“神秘偵探Q”等貫穿唐人懸疑宇宙的重要元素,以電影IP 中的經典線索與劇本殺游戲相結合喚起玩家的熟悉感,產生情感鏈接,從而實現跨媒介互通,沉浸于新的劇本殺游戲劇情中。例如劇本殺游戲中安排的固定背景,在不同性格、閱歷、性別的人群中,劇本的走向會發生重大改變,懸疑電影與劇本殺可以相互聯合,從而構建新的敘事媒介,二者之間可轉化的共同之處最終促使懸疑電影與劇本殺實現跨媒介進階。
5G 時代來臨,數字技術變革給各行各業帶來深刻的影響,同樣電影行業也會發生變革。劇本殺電影作為新的電影概念,迎合了觀眾的審美訴求與時代潮流,也將此前的懸疑類型電影做出更明確的細化。跨媒介融合模式除去典型的懸疑電影敘事手法與推理劇本殺的類型融合,會產生更多新的類型去充盈劇本殺電影體裁。多類型媒介與電影的跨媒介聯動成為未來電影行業的發展趨勢,同時也對電影行業未來發展提出了更高的標準與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