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續時尚8問

海淼 LOTTE JEFFS

做一個“負責任的消費者”（responsible consumer）意味著什么？

Lisa Williams是戶外運動品牌Patagonia的首席產品官，去年，這一備受時尚界青睞的品牌作出了一個任何服裝品牌都不曾做過的大膽決定，Patagonia的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宣布，將企業捐贈給致力于保護環境的信托基金和非營利組織。這一舉動足以令其他宣稱注重環保的服裝品牌汗顏。Willliams提到，Patagonia正嘗試著培養一批極具環保意識的消費者，其中重點是千禧一代和Z世代，他們成長的時代讓這些年輕人天生就善于打破時尚的成規舊制。“我們十分樂意聽到年輕一代人對我們的質疑，”她談道，“事實上，我們并非總能給出所有問題的答案，這些年輕人正幫助我們去不斷提高標準。”

LVMH集團綠色試驗年度大獎獲得者、設計師Scarlett Yang認為負責任的消費者在購買產品時需要更加深入了解產品的可持續性。“消費者需要了解這個品牌宣稱的可持續性來自何處，并且須有證據證明這一點。”她說，“此外，消費者不應該僅僅期望生產過程是可持續的，在使用產品和處理廢棄物時也要積極地考慮可持續性。”

Patagonia

Patagonia是美國知名的戶外運動品牌，品牌一直致力于制造優質耐用的戶外運動產品，并最大程度減少對地球的傷害。Patagonia堅持不懈地專注于高質量產品和深層的自然鏈接，并建立環保社區，推動氣候和生態危機的解決。2022年9月，Patagonia的創始人YvonChouinard宣布將公司所有權全部轉讓給Patagonia信托基金和非盈利組織Holdfast Collective，此舉意味著品牌將未來全部的營利都用于環保項目。與此同時，Patagonia提出“地球是我們唯一的股東”的口號。

Studio Scarlett Yang

由設計師Scarlett Yang創立，專注于探索設計、科技和自然之間的融合與交匯，力求推出具有開創性和前瞻性的創意設計項目。Scarlett Yang的個人背景交織于時尚、設計以及科技工程，她先后在英國中央圣馬丁、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和帝國理工學院求學。時尚、設計與科技工程三個領域的結合構成了Studio Scarlett Yang的核心，深入研究可持續新材料與電子科技的結合，利用算法、渲染技術及新材料，致力于打造具有戰略創新意義且對環境有益的創意設計，以重新定義未來的奢侈生活概念。Scarlett Yang曾獲得LVMH集團綠色試驗年度大獎（2020 Maison/0 Green Trail Prize），由此成為可持續時裝界最受矚目的新銳設計師之一。

要作出改變，個體消費者應該負多少責任，大公司和機構應該負多少責任？

本土可持續時尚內容平臺canU的創始人崔丹指出，引發實質性變革的鏈路前段一定是政府的政策層面的指向和投入，再到企業的協同和社會責任履行層面，最后是消費者層面的轉變。要慢慢地、更深入地踐行，其中一定離不開企業不斷付出成本和相關的研發投入，不斷花費時間和精力才能取得階段性的成果，再去提供給消費者有說服力的產品。“產業的責任當然很重，需要系統化地推進，而且這個買單的流程可能會非常長，”崔丹說，“所以我們還需要在消費端同步開始倡導宣傳，這兩步其實是不分先后的。”

時尚產業顧問機構yehyehyeh創新社的創始人葉曉薇也認為比起消費者來說，現階段大公司和機構的責任更為重大。她說：“雖然碳排放不能算作是唯一的一個指標，卻是可以數量化的一個指標，就以碳排放來說，大公司的生產過程肯定是占比更大的。”

yehyehyeh 是一家通過將可持續發展、先鋒創意和前沿技術整合，旨在驅動產業產生價值轉變的顧問機構。yehyehyeh為具有前瞻性的品牌、客戶及組織提供策略咨詢、創意方案、產品創新、媒介溝通等服務。

canU可持續時尚內容平臺

canU是一個用創意和美學為“可持續”賦能的內容平臺，是上海時裝周組委會的戰略合作伙伴。canU持續發起與可持續時尚相關的展覽與活動，并定期舉辦行業workshop ，邀請設計師、品牌、供應鏈企業共同交流探討可持續時尚議題，推動行業內各方的深度合作；同時canU還致力于探索可持續時尚在零售端的示范和倡導，助推面向消費者的可持續時尚產品的設計與呈現，全面推進中國時尚產業的可持續發展。

Fashion Revolution

Fashion Revolution由Carry Somers和Orsola de Castro在2013年時尚史上最慘絕人寰的Rana Plaza建筑倒塌慘案后成立，現已發展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時尚激進主義運動。Fashion Revolution旨在通過研究、教育和宣傳在道德時尚方向影響世界公民、時尚品牌和政策制定者，以保護和恢復環境、重視人權作為全球時尚產業首要目標。目前，Fashion Revolution正發起“Good Clothes，Fair Pay”活動，面向歐盟公民征集100萬個簽名，以推動歐盟立法，敦促時尚產業進行全球產業鏈最低工資盡職調查。

R . I . S . E . 可持續時尚創新平臺

R.I.S.E.可持續時尚創新平臺由全球關注社會創新和可持續發展最大的平臺之一Impact Hub于2020年在上海發起。旨在與來自時尚行業的創新行動者和推動者合作共創，通過“洞察”、“連接”和“倡導”，幫助時尚產業更好地推動自身可持續發展。同時，還通過發起RERISE可持續時尚消費決策引導平臺，促進品牌方與消費者的良性互動，讓更多人參與到時尚行業的可持續變革中，推動時尚行業更加理性、包容、智能和生態友好。

我們對“奢侈品”和“道德時尚”的定義應該改變嗎？

Fashion Revolution是一個致力于為時尚產業不公現象發聲的非政府組織，其政策與研究經理Liv Simpliciano說：“值得一提的是，很多不起眼的、有害于環保的生產行為實際上發端于奢飾品大牌的T臺展示，因為大眾時尚品牌總是在爭先恐后地效仿這些時尚大牌的風格款式。更殘忍的是，如今的潮流節奏實在是太快了，很多衣服才穿了沒幾次，就已經過時了。當某件衣服不再流行，人們便會決定丟棄它，讓它從衣櫥里消失，可它不可能真的從世界上‘消失啊，它無論如何得有個最終的去處。當下時尚的快節奏正在極大地消耗著地球的資源，剝削著參與制衣過程的工人們，那才是你我所無法承受的真正奢侈的部分。”

“奢侈品隨著時代的變遷定義是不一樣的，但它代表很多價值稀缺的事物。”yehyehyeh創新社的葉曉薇說，“我覺得未來奢侈品包含的稀缺性，對應某種人的記憶或者技術的一些保存，又或者文化的一些提倡，我想強調的是人性的一種保存。尤其在我們面對AI超速發展的情況時，人的遺跡應該是奢侈的。”

談及“道德時尚”，創立于上海的R.I.S.E.可持續時尚創新平臺的創始人Karen認為其涵蓋的概念眾多，也有完整的評價體系，不僅僅是用環保面料來生產時尚單品，應該從生產制造、設計、營銷傳播、回收等多個維度去評價，并且在每個維度之下還有細分的評價標準。“道德時尚能夠披露的信息是多元且復雜的，你要讓消費者花這么多時間去了解到這么豐富的信息，對我們目前的社會節奏來說是非常困難的。”Karen說，所以R.I.S.E.著手推出了RERISE可持續時尚消費決策引導平臺，將后臺信息進行整合，給到消費者一個參考，提高他們在可持續時裝消費方向的決策效率，也著力于普及道德時裝不斷更迭的新內涵。

時尚產業面對的最緊迫的可持續問題是什么？

“別再把地球弄得千瘡百孔，停止過度生產，特別是，我們再沒有足夠的耕地來種植原材料。棉花的價格已經沖破天際，人們再也買不到5美元一條的連衣裙，這意味著大多數人再也負擔不起純棉質的面料。” ELLE 英國版特約編輯Aja Barber、也是Consumed一書的作者回答道。

Tamzin Rollason是一位來自墨爾本的生態時尚專家，她認為當下的時尚需要解決兩大難題。其一，盡管某一季的流行很快就會過時并被人束之高閣，但出于流行時期所受到的熱烈追捧，時尚界仍會慣性地傾向于長久地去生產它。雖然時尚界正在意識到可持續發展的問題，但業內的實際行動卻模棱兩可，仍在持續地試圖創造出新的流行，引發新的需求。消費者們原本可以變得更加環保，然而，潮流的導向是潛移默化的，在不斷適應和理解時尚的過程中，人們日常穿搭的選擇也變得不那么明智。其二，時尚產業總想通過設計更多的產品來推動改變。可持續時尚并未被視作主流時尚的替代方案，而僅僅被當做一種補充方案。而事實上，無論是生產方式還是消費方式，整個產業都應當向更加可持續的方向轉軌。

R.I.S.E.的Karen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行業認識不統一和行業標準的缺失。“作為一個平臺性機構的負責人，我能看到整個行業中有很多概念和共識的差異，在產業端和消費端都有，每一個人對可持續時尚的認知又有很多差異。”她說，“這也成為我們的一個解題思路，怎么樣去推動認知在一定程度上實現統一性。”

時尚產業如何更好地解決生產浪費問題？

Stephanie Benedetto創立了Queen of Raw，這是個服務于全球面料市場的平臺，客戶可以在這里出售和購買未經使用的全新二手面料。據Benedetto估計，滯銷存貨面料市場的估值可達1200億美元。“庫存面料的體量實在是太驚人了！”她說。在上架的布料中，有的多達90萬米，也有短至幾米的零星布料，而市場服務的客戶超過13萬戶。“千萬別懷疑你是否可以改變世界，”她說道，“我們可以！”

而設計師Scarlett Yang更愿意從科技應用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就我對奢侈品行業的了解而言，它的生產和浪費問題可能沒有快時尚行業那么嚴重。因為奢侈品行業的生產單位比較小，所以有更好的機會來利用科技。我觀察到，在其他行業如工業設計、電子產品和汽車設計等領域，他們已經更早、更快地接受和應用了電子科技。因此，時尚業也該采用這種開放的態度，引入編程、軟件、硬件和機械，幫助產業鏈以一種有根據的方式來診斷問題，確定浪費的程度，這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問題，也是該行業的方針所在。”

對于皮革和皮草制品，我們現在有更多的替代選擇嗎？

設計師Stella McCartney說：“長久以來，人們始終被灌輸著一種假象，認為皮草才更為奢華，如果大家愿意買單，那我也無能為力。但我想向大家展示的是皮草的另一面。”

McCartney認為，談及時尚給環境留下的印跡，就不得不提到另一個重大的話題，那便是時尚產業對待動物的方式。“當下，人們對此避而不談，因為真實的狀況難以啟齒。但我想請各位讀者試著走進任何一家皮毛制品工廠，看看他們是否會自豪地為你們展示他們正在從事的工作。如果他們真的做得那么好，讓我們拭目以待吧，看看那些動物們都是在什么樣的地方被宰殺的。”

生物材料創新企業Myco Works是推動皮革替代材料應用的先行者，通過對菌絲體生長過程中進行的工程設計，形成專有的、互鎖的細胞結構，以獲得具有高強度和耐用性的新型材料。Myco Works在美國南卡羅萊納州建立了其首家全流程生產工廠，在那里，每年可生產數百萬平方英尺的高品質新型材料。迄今為止，Myco Works已與Hermès、Nick Fouquet、Heron Preston等品牌有過合作。該公司的發言人透露，與其合作過的品牌無不對其產品贊不絕口，材料的品質和性能完全能夠滿足品牌方的要求。新型材料的觸感柔軟、品質上乘，顏值和審美都很在線，觸摸的手感也很不錯，受到了各大品牌的喜愛。它摸上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因為它本就是自然長成的。”Myco Works的董事會成員、前Hermès首席執行官Patrick Thomas補充道：“長期以來，時尚業一直想要找到一種能夠替代動物皮革的高品質材料，同時，消費者們的需求也與日俱增。然而，為什么這種轉變遲遲還未發生？因為此前還未有任何一種材料能滿足品牌對材料品質的要求，菌絲體生物技術生產的材料是能夠滿足要求的第一種。”

設計師Scarlett Yang多年來致力于可降解生物材料的研發。“我通常在設計中使用植物基材料，以及其他不涉及殘忍手段的材料，而不是動物皮革和皮草，這樣的選擇在我同輩的設計師中非常常見。現在有很多新型的素食材料，以及使用回收塑料、橡膠制成的新材料，還有基于3D打印等新型制造方式的非動物皮革產品可以選擇。”接著，她補充道，“有的人可能認為，用其他材料替代皮革和皮草會降低性能。但事實并非如此，在研發和咨詢中，我發現通過科技和新型制造手段，我們能夠更好地掌控原材料，制造高性能替代品。”

全球可持續時尚的下一個大趨勢會往什么方向走？

設計師Scarlett Yang認為全球可持續時尚的一個大趨勢是將電子科技、算法科技和人工智能最新科技與傳統時尚產業相結合。“在我們的工作室內，我們專注于電子科技、生成算法、AI等方面的研究，這些科技的進步可以幫助我們在生產、實體材料、消費等各個環節中實時計算和預測并提供更好的方式來創造更加可持續的手段。”Scarlett Yang說，“我已經看到一些苗頭表明，這種趨勢具有巨大的潛力，可以幫我們計算碳排放等因素，以及實體產品的性能。”

那么，像元宇宙和虛擬時裝也可能成為可持續時裝的發展方向嗎？yehyehyeh創新社的葉曉薇認為有一定可能性，但只是在某一程度上，而且就目前看來，之于整個龐大的時裝產業，這個部分的占比還非常小。“當人們擁有了更多的虛擬時裝，也不表明就一定減少實體時裝的占有量，所以說這一切還在非常早期的階段。但如果技術能解決原材料使用的問題，那無疑是會對可持續時尚作出巨大貢獻的。”

可持續時尚本土著力點在哪里？

canU的崔丹認為本土時尚品牌應該根據自己的品牌特點、品牌價值和品牌訴求去錨定可持續時尚的發力點。“可持續是未來我們所有人都要遵循的原則，無論是從碳計算、面料行為，還是從企業管理行為、外部資源管理行為，都要遵循很多可持續的原則，有的品牌就是潛入無形去遵守這些原則，也不會大聲喧嘩，但有的品牌可能就指向終端。”崔丹講道，“最好的代表還是品牌，品牌是一個綜合體，它能裹挾上下游，同時又有消費端的信息反饋，能夠將可持續時尚的概念集中呈現。”崔丹不建議本土時尚品牌一窩蜂式地在某一著力點發力，應該結合自身情況來把這件事做明白。

yehyehyeh創新社的葉曉薇則建議本土品牌先將著力點放在供應鏈管理上。她以鄂爾多斯為例，從原產地原材料，比如養羊、牧民、草場、牧場，到工廠，再到品牌銷售和售后服務，都在品牌總部的掌握之下，這樣的品牌做起可持續時尚的改革就比較高效。她提到，現在很多國外品牌在推可持續，但一旦把具體的指標分配到供應鏈上，就會發現有的工廠在中國，有的在印度，有的在東南亞，很難真正監管和控制到諸如環境污染的問題。所以，葉曉薇認為可持續時尚還是一個基于地緣經濟的全球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