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促進抑或抑制？

宿偉健 高雨辰 李啟航

摘? ?要：依據價格法測算省級市場分割指數，利用2006—2019年面板數據，探討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研究發現：資本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不存在顯著影響，但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存在明顯的抑制效應，且這種影響在經濟發達地區更為明顯；高端產業集聚對商品市場分割的負向影響存在緩釋效應，且緩釋效應在當前階段稀釋了商品市場分割帶來的負向效應；產業結構高級化在商品市場分割影響GDP的過程中發揮了遮掩效應，即商品市場分割通過促進非高端產業增長這一路徑促進了地區經濟發展；微觀數據分析表明，商品市場分割通過抑制技術進步阻礙了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表明商品市場分割帶來的經濟增長具有不可持續性。

關鍵詞：市場分割；產業結構高級化；高端產業集聚

中圖分類號：F12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543（2023）05-0074-16

產業結構高級化是一個經濟體主導產業由低級向高級遞進升級的過程［1］。中國當前仍然處于由中低端產業向高端產業轉型發展的結構變革階段［2］。近年來，中國高端產業發展所面臨的外部環境日趨惡劣，西方發達國家憑借其在核心技術上的領先優勢，動輒違背國際法與商業契約精神對中國企業實施制裁。2018年3月以來，一些中國企業、高校與科研機構被美國列入實體管控清單，且美國持續加碼對華“芯片戰”，極力阻撓華為發展芯片技術，千方百計地延緩中國高端制造業的發展速度，意圖擴大“俘獲效應”，將中國制造鎖定在中低端產業。事實上，全球經濟發展與地緣政治實踐表明，在當代誰掌握高端產業鏈的主導權與話語權，誰就能夠根據自身意志調整產業結構與發展方向，進而實現國家經濟獨立、為人民謀取更多福祉。因此，推動中國產業結構高級化發展勢在必行。這一目標早已在中國經濟發展規劃和實踐中得到體現。2015年5月，國務院印發《中國制造2025》，明確提出要建成全球領先的技術體系和產業體系。2017年11月印發的《國務院關于深化“互聯網+先進制造業”發展工業互聯網的指導意見》提出到2035年建成國際領先的工業互聯網網絡基礎設施和平臺，形成國際先進的技術與產業體系。在高端產業發展實踐上，各省份紛紛制定先進制造業發展規劃，并在人才引進、資金安排、融資優惠上給予傾斜，先進制造業發展的省際競爭強度日益提升。

2022年4月，《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正式發布，強調要打破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加快建設高效規范、公平競爭、充分開放的全國統一大市場。該文件的發布意味著國內大循環的首要障礙——市場分割問題有望得到逐步解決。然而，幼稚產業理論強調包括市場分割在內的諸多市場壁壘能夠為弱小產業在發展初期提供市場保護、獲取壟斷利潤，進而激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提升技術水平，推動弱小產業轉型升級為成熟且有競爭力的產業［3］。那么，就中國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而言，市場分割與統一大市場，哪一個能發揮正向效應呢？幼稚產業理論關于傳統產業發展的預測是否適用于當前的高端產業發展呢？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是否同已有文獻所討論的市場分割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類似？這些問題都有待回答。

一、相關文獻綜述與理論分析

（一）相關文獻綜述

與本研究相關的文獻主要有兩類：第一類是市場分割影響經濟發展的文獻；第二類則是市場分割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文獻，且此類文獻與本研究密切相關，這是因為產業結構高級化屬于產業結構升級的范疇。

現有文獻多強調市場分割通過影響技術進步、市場規模兩大路徑影響產業結構的變化。就技術進步視角而言，陸銘、陳釗強調，市場分割這一制度性行為所形成的地方保護能夠誘發壟斷替代創新效應，導致企業發展模式由“保護前”的依靠創新提升產品質量進而賺取利潤，轉變為“保護后”的憑借區域壟斷賺取超額利潤［4］。雖然部分文獻發現市場分割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地區經濟增長［5-7］，但不可否認的是，上述發展模式的轉變容易導致企業喪失創新動力和壓力，進而形成創新惰性［8］，造成企業既不注重創新數量，又不重視創新質量［9］。陳彪、盧珊進一步指出，壟斷替代創新的后果是企業容易形成以技術引進為主的研發路徑依賴，一旦技術引進受阻，企業經營就會面臨困難。除抑制技術進步外，市場分割還能延緩知識的傳播與外溢［10］。宋燦、孫浦陽、岳中剛發現市場分割造成的市場壁壘延長了技術外溢的距離，阻礙了地區間技術交流與進步，而市場整合的影響則與市場分割的影響恰恰相反［11］。豆建民、崔書會發現污染產業所占比重會隨著市場一體化程度的提高而降低，這間接證明了市場整合能夠促使企業加大創新努力［12］。甘清華、陳淑梅的研究則直接指出技術進步是市場整合推動產業結構升級的主要路徑［13］。許釗、高煜、霍治方對市場整合的技術進步效應進行了解釋，他們認為市場整合迫使企業在更加廣闊的范圍內參與市場競爭，市場競爭又通過優勝劣汰提高了市場中高效率企業的比重，并誘發企業間的學習效應、創新效應，進而促進制造業轉型升級［14］。

就市場規模視角而言，斯密—楊格定理認為高端產業的發展與市場規模高度相關，現代高端產業發展的基礎是一定規模的市場需求量［15，4］，而市場分割所帶來的碎片化市場因其規模狹小，不具備統一大市場的規模效應［16-17］，導致市場需求引導創新效應的發揮缺乏相應的市場情景［18］。部分高新技術產業因缺乏足夠的市場需求量而破產倒閉，市場分割程度嚴重的地區所存在的產業低端鎖定現象，就是上述理論的最好證明［19］。而市場整合能夠完全克服上述問題，市場整合通過發揮規模效應促進國內經濟的大循環，引導生產要素流向高端產業，助力產業結構轉型升級［20］。

從上述文獻回顧可以發現，現有文獻對于市場分割通過技術進步和市場規模影響產業結構升級的研究已較為深入，但是仍有一些問題需要進一步厘清。第一，關于市場分割影響效應的驗證，宏微觀數據的結論是否一致？微觀數據是否繼續支持技術進步這一主要影響路徑？第二，既然市場分割能夠抑制產業結構的升級，那么為什么在市場分割較為嚴重的地區其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依然在繼續提升呢？第三，不少文獻證實市場分割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地方經濟增長，那么這種增長是否具備可持續性呢？對上述問題的回答，正是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

（二）理論分析

1.市場分割的影響路徑

對于中國這樣一個擁有超大規模市場的國家而言，統一大市場的構建能夠進一步釋放市場需求，發揮市場需求引導創新的效應。一方面，龐大的市場需求與競爭壓力能夠促使企業加速形成市場新需求—技術進步—市場新需求—技術再創新的良性循環，激勵企業追求熊彼特創新紅利，進軍高新技術產業［21］。另一方面，人才、技術知識的自由流動，加快了知識的傳播速率，強化了上下游企業的協同研發，容易形成高端產業的集聚化發展［22］。而由地方博弈形成的市場分割，則容易產生創新動力弱化效應［23］，使企業熱衷于利用“非創新獲利空間”獲取壟斷利潤，這不僅會削弱本地區企業的創新動力，而且容易形成地區產業的低端鎖定，抑制高端產業的發展。市場分割與市場整合之所以能夠對高端產業發展帶來截然相反的影響，根源在于二者對于技術進步的影響方向相反。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1：整體而言，市場分割通過阻礙技術進步抑制了產業結構高級化的發展。

2.高端產業集聚的緩釋效應

20世紀90年代以來，為發展高新技術產業，中國建設了相當多的高新技術產業園區，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高端產業的集聚化。一般而言，高端產業集聚能夠產生三大效應：一是成本降低效應。大量高端產業企業與其上下游企業的集聚，不僅能夠減少企業間原材料、中間產品的運輸成本，而且能夠擴大技術人才在企業間的流動頻率，既降低了高端產品的制造成本，又降低了技術人才與企業之間的匹配成本，為企業節省了綜合生產成本。二是知識外溢效應。集聚狀態的形成，便于技術知識在上下游企業之間、不同類型高端產業間的多向傳播，有助于提高技術應用的覆蓋面和企業生產效率。三是研發協同效應。集聚企業可開展相關高難度技術的共同研發，如進行模塊式研發、揭榜掛帥式研發，以降低研發失敗的概率，提升研發創新效率。上述三大效應的發揮有利于促進高端產業的發展，進而可能部分抵消市場分割對高端產業發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然而，就經濟健康發展角度而言，并不是產業集聚度越高越好，高端產業集聚度過高容易造成產業同構局面的出現，甚至是單一產業壟斷局面的形成，而壟斷容易導致創新弱化以及尋租等現象的產生，進而不利于高端產業的深入發展，這意味著高端產業集聚可能會局部沖抵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負向影響，但是這種抵消作用的發揮可能存在一定的前提條件，即只有當高端產業集聚度處于一定水平時才能發揮。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2：高端產業集聚能夠緩釋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所造成的負向影響，但是這種抵消作用的發揮可能存在一定的前提條件。

二、實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參照臧鋮、冼國明、初曉的做法［24］，使用面板雙向固定效應進行分析，基準回歸模型設置如下：

indhit=β0+β1pcrit+αXit+γt+μi+εit（1）

式（1）中，indh代表產業結構高級化；pcr代表市場分割水平。β1是本研究所重點關注的，因為其符號、大小、顯著性水平分別代表了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方向、力度與顯著性。如果β1顯著為正，則表明市場分割能夠提升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反之，則表明二者存在負相關關系。X表示控制變量，參照已有研究選取一系列控制變量來控制除市場分割之外的、可能對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帶來影響的其他因素，包括工業化程度、籌資能力、政府干預、儲蓄率等，變量定義與測度方式詳見表1（下頁）。γ是時間固定效應，μ為省份個體固定效應，ε是殘差，下標i與t分別指代省份與年份。

（二）變量定義

1.因變量：產業結構高級化

衡量產業結構高級化的指標有多種，不少文獻依據克拉克定律使用第二產業與第三產業之和占GDP的比重，即非農比重來衡量產業結構高級化，但是該度量方法并不精確，無法體現產業結構由低端向高端的發展趨勢。這里參照韓國學者李賢珠與國內學者傅元海、葉祥松、王展祥的做法［25-26］，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簡稱OECD）工業制造業分類基礎上，按照技術含量高低把制造業具體行業劃分為高端、中端、低端三類，采用高端制造業產值占全部制造業產值的比重來衡量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按照傅元海等人的說法［26］，采用上述指標衡量產業結構高級化能夠凸顯高端產業的實際發展狀況，是測度中國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可靠指標之一。考慮到制造業分類目錄調整變化因素，本文對2006—2019年的制造業行業進行了梳理，將各年度均存在的行業或者可以進行數據加總的行業予以保留，確定了高端制造業包括鐵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運輸設備制造等9個子行業①。產業結構高級化計算公式如下：

indhit=■■（2）

式（2）中，i的取值范圍是1～9，代表9個高端產業；分子N代表第t年全部高端產業的產值；分母W代表t年全部的制造業產值。indh的取值范圍是0～1，數值越大代表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越高；反之，則越低。

2.解釋變量：市場分割

市場分割指數的計算方法有多種，如Young提出的生產法［27］，Poncet倡導的 “貿易法”［28］，但是由于無法形成面板數據，因而價格法成為計算市場分割的主流方法［4］。本文參照毛其淋、盛斌的步驟［15］，利用2006—2019年435對省份組合的9類商品價格數據，采用價格法計算了省級商品市場分割指數。為探究要素市場分割所帶來的影響，參照祝志勇、劉昊的步驟計算了資本市場分割指數［23］。由于市場分割指數較小，為便于分析，這里對市場分割進行了對數化處理，以提高結果的可讀性。

（三）數據來源及說明

樣本中產業結構高級化數據來自《中國工業統計年鑒》，共收集30個省（區、市）①2006—2019②年28個制造業行業累計10 920條數據，最后加總為390個樣本數據。接壤省份數據通過手工查閱標準的中國省級行政區劃地圖獲取。變量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

（四）微觀數據驗證的相關說明

為增加微觀證據的支持，本文使用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2006—2013）相關數據加以分析。根據前述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定義，利用企業數據重新計算了產業結構高級化指標；然后，把工業企業數據庫與專利數據庫對接，以省域內地級市發明專利自然對數的均值代表省級技術進步。需要說明的是，在計算產業結構高級化指標時，使用企業所屬行業的4位碼進行加總，獲取各省份高端產業的總產值和全部企業的總產值。計算時對于已經停業、工業總產值數據缺失、相關數據明顯不符合會計原則的觀測樣本予以刪除。相關變量描述性統計如表3表示。

三、實證結果分析

（一）商品市場與資本市場分割影響分析

表4（下頁）中列（1）匯報了使用面板雙向固定效應、采用以省份為標準的聚類穩健標準誤回歸的結果，可以發現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系數為負數，且在5%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這意味著商品市場分割顯著抑制了省際產業結構高級化的提升速度。這與毛其淋、盛斌，祝志勇、劉昊，臧鋮、冼國明、初曉的發現相一致［15，23，24］。高端產品的商業化生產需要超大規模市場的支撐，而商品市場分割既阻礙了資本與人才的區域性集聚，又割裂了維持高端商品生產所需要的統一大市場，這正是市場分割阻礙產業結構高級化提升的根本原因。列（2）顯示了資本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可以發現資本市場分割的影響系數雖然為負，但并不存在統計學上的顯著性，這意味著我國資本市場的分割程度在當前階段已經較小，即當前資本市場的分割程度已無法阻礙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

（二）異質性分析

既然商品市場分割能夠阻礙產業結構高級化的提升，那么這種負向影響在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發展程度不同的省份是否一致呢？為回答這個問題，首先，本研究以全樣本中逐年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60%分位數和30%分位數為標準，把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高于60%分位數的樣本定義為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較高的發達組，低于30%分位數的樣本定義為欠發達組；其次，把分組標準更改為66%和33%分位數；最后，把分組標準設置為75%和25%分位數，進行分組回歸，以驗證異質性結論是否穩健。需要指出的是，以逐年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分位數而不是全樣本不區分年份的分位數為標準進行分組，能夠有效識別各省份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動態變動，即這里的分組是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相對高低的分組，存在年份變動的可能性。表5（下頁）中列（1）—（6）分別顯示了異質性分析結果，可以發現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效應存在明顯的異質性，即在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較高的發達組，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提升的阻礙效應更加明顯（如表5中列（1）、（3）、（5）所示，商品市場分割的影響系數均在5%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負），但在欠發達組商品市場分割的影響系數雖然為負向但并不顯著（如表5中列（2）、（4）、（6）所示）。

為什么越是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高的地方，商品市場分割的負向影響效應越顯著呢？觀察表6（下頁）不同分組的產業結構高級化與商品市場分割水平差異，可以發現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高的地方，其商品市場分割程度亦相對更高，這在商品市場分割的最大值、最小值、均值上均有體現。進一步地，樣本數據顯示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高的地方多為東部省份，如上海市、北京市、廣東省、天津市，其中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最高的是2015年的北京市，達到0.78，這一特征與祝志勇、劉昊的結論完全吻合［23］。商品市場分割程度高的省份同樣集中在東部地區，樣本中商品市場分割強度最高的地方是2006年的上海市，這與景維民、張景娜發現的東部省份的商品市場分割程度大部分時間超過中西部與東北地區的結論一致［29］。

（三）產業集聚視角的調節效應分析

既然商品市場分割能夠顯著抑制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且這種負向影響在東部地區更加顯著，那么為什么經濟發達地區的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還在日漸提高呢？為解釋這一看似矛盾的現象，基于數據可得性，這里引入商品市場分割與高端產業集聚度的交互項進行分析。高端產業集聚度使用高端產業赫芬達爾指數衡量，該指數取值范圍為0～1，越接近于1，代表高端產業集聚度越高；越接近于0，則表示集聚度越低。表7（下頁）列（1）、（2）、（3）中商品市場分割均在1%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負，這與基準回歸一致；高端產業集聚度分別在5%、5%、1%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高端產業集聚程度越高，越有利于產業結構高級化的發展；商品市場分割與高端產業集聚度的交互項分別在5%、5%、1%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高端產業集聚水平能夠減緩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負向沖擊。事實上，高端產業集聚程度越高，區域內主導產業、上下游企業的生產協同程度越高，專業人才與技術資源越密集，知識外溢與研發協同效率越高。集聚所帶來的集約化生產可降低研發與生產成本，進而緩釋商品市場分割對高端產業發展所帶來的不利沖擊。比較交互項與商品市場分割的系數大小，可知在當前階段高端產業集聚所帶來的緩釋效應抵消了商品市場分割的破壞力，這解釋了為什么在商品市場分割條件下仍然能夠觀察到經濟發達地區高端產業的持續發展。

（四）門檻效應分析

調節效應的分析結果暗示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可能因高端產業集聚水平的差異而存在非線性門檻效應。為驗證是否存在門檻現象，這里構建了面板門檻模型進行分析，模型設置如下：

indhit=β0+β1pcrit（colle＜threshold）+β2pcrit（colle＞threshold）+αXit+γt+μi+εit（3）

式（3）為單重門檻模型，變量threshold為門檻值，模型假定當高端產業集聚度低于門檻值時，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系數為β1；若大于門檻值，商品市場分割的影響系數則變為β2，回歸中控制變量保持不變。表8顯示單一門檻在1%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存在，雙重門檻在10%的統計學水平上存在，三重門檻不顯著。繼續觀察發現，由于雙重門檻的第一個與第二個門檻估計值（分別是0.101和0.148）高度接近于單重門檻值，且顯著性較低，因而認為樣本存在單重門檻，門檻值為0.140。為驗證單一門檻的存在是否穩健，這里進行了似然比檢驗，似然比（LR）檢驗結果同樣支持存在單重門檻（見圖1）。

進一步地，觀察表7列（4）門檻效應回歸結果，可以發現當高端產業集聚度低于0.140時，商品市場分割能夠正向提升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而當高端產業集聚度超過0.140后，商品市場分割會明顯抑制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這說明高端產業集聚對商品市場分割負向影響的局部緩釋效應的存在是暫時的、有條件的，一旦高端產業集聚度超過門檻值且繼續提升，商品市場分割的負向影響就會無法被緩釋。高端產業集聚度超過門檻值之后，商品市場分割的負向影響效應增強的原因可能是當高端產業集聚達到一定程度后，對人才、技術、市場等要素資源的需求持續擴大，先前因為商品市場分割所形成的碎片化市場已經無法滿足高端產業向縱深發展的要求，進而導致高端產業集聚的緩釋效應衰退。這一發現既驗證了劉新智、張鵬飛、史曉宇提出的不同產業集聚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存在異質性的結論［30］，又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市場分割對經濟增長存在倒U型影響的原因，即很可能是由于市場分割對高端產業的影響特性導致了倒U型關系的存在，證實了付強所主張的市場分割促進經濟增長有前提條件的觀點［31］。上述研究結果充分說明，即使東部地區可以相對更加便捷地利用國際市場發展高端產業，但就長期而言，商品市場分割仍然不利于高端產業的健康發展，逐步消除商品市場分割、積極構建統一的大市場、暢通國內大循環是推動高端產業向縱深發展的必由之路。

（五）內生性問題分析

為緩釋研究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這里使用工具變量進行分析。地方政府實施市場分割的主要目的是盡可能地減少其他地區商品、生產要素進入本地市場，以保護轄區企業進而促進當地經濟發展。就實施市場分割的手段而言，地方政府主要通過設置不合理的市場準入、退出條件限制外地企業進入本地市場。但在市場經濟逐步深化的大背景下，地方政府實施市場分割的手段由公開轉向隱性，因而對地方政府推行的歧視性市場管理政策進行統計存在較大難度，故本文嘗試從歧視性市場管理政策實施的難易程度出發選擇工具變量——周邊接壤省份的數量。一方面，如果一個省份周邊與其接壤的省份數量越多，那么其省界線就會越長，越不容易實施全面市場管控，因此，就實施市場分割的操作難度而言，周邊接壤省份數量少的省份要比接壤省份數量多的省份相對容易，換言之，接壤省份的數量與市場分割程度可能存在負相關關系。另一方面，由于接壤的省份數量是由國家行政區劃規定的，與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沒有直接關聯，故理論上接壤省份數量能夠通過影響市場分割水平這一路徑影響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由于國家省級行政區劃一般長期保持不變，因而接壤省份的數量固定不變，為防止出現多重共線性，在進行回歸分析時本文將接壤省份數量乘以匯率。表9中列（1）顯示了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進行的內生性分析第一階段回歸結果，可以發現工具變量的系數在1%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負，即接壤的省份數量越多，實施市場管控的難度就相對較大，這與理論預測相一致。列（2）則顯示了第二階段回歸結果，商品市場分割的影響系數仍然為負，且在1%的置信區間高度顯著，表明在控制內生性的前提下，研究結論具有穩健性。表9顯示，Kleibergen-Paap rk LM統計量大于10，沃爾德檢驗最小特征值大于5%的臨界值，說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32］。

四、進一步的分析

（一）商品市場分割長期存在的現實原因

既然商品市場分割會顯著抑制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那么為什么商品市場分割在當前依然存在呢？這里以各省份GDP的自然對數lngdp、人均GDP的自然對數lnpgdp衡量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并作為因變量對商品市場分割進行回歸分析，以回答上述疑問。表10（下頁）列（1）、（2）顯示，全樣本條件下，商品市場分割對經濟發展的正向影響不存在統計學上的顯著性。列（3）與列（4）則顯示，商品市場分割對GDP、人均GDP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608、1.444，且均在5%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這表明在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較高的地方，商品市場分割能夠顯著促進經濟的發展。與此同時，觀察發現，在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較低的地方，商品市場分割對GDP和人均GDP的影響系數為負，且不存在統計學上的顯著性（如列（5）、列（6）所示）。上述結果表明，促進GDP和人均GDP增長可能是商品市場分割在當前環境下依然存在的原因，這既支持了財稅激勵理論，又反映唯GDP論的地方保護主義在一些地區仍然存在［33］。同時，也說明不少地區已經意識到商品市場分割的危害，并采取切實措施，大大降低了商品市場分割水平，促進了統一大市場的構建。

（二）商品市場分割的影響路徑分析

前述分析闡釋了兩個現象：商品市場分割能抑制高端產業的發展；在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相對較高的地區，商品市場分割能夠促進GDP總量和人均GDP的增長。那么，在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較高的地區，商品市場分割通過何種路徑在抑制高端產業發展的同時又促進了GDP和人均GDP的增長呢？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有助于解釋上述兩個看似矛盾的現象為何會并存。這里使用中介效應的檢驗方法，在回歸中使用產業結構高級化、商品市場分割共同解釋經濟增長。表11（下頁）列（1）中產業結構高級化對GDP的影響系數在5%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負，商品市場分割的影響系數顯著為正，但是其系數0.492小于表10列（3）中商品市場分割的系數0.608，再考慮到表5列（1）中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顯著為負，說明產業結構高級化在商品市場分割影響GDP的過程中發揮了“遮掩效應”。為便于說明，這里引入非高端產業變量（fhigh），由于本文使用高端產業占制造業的比重衡量產業結構高級化，因而使用1減去高端產業占比即可測度非高端產業的發展情況。如表11列（2）所示，非高端產業的影響系數等于列（1）中產業結構高級化影響系數的絕對值，即商品市場分割通過促進非高端產業發展這一路徑促進了GDP總量的增加。列（3）與列（4）的結果則說明這一影響路徑對于人均GDP的增長同樣適用，列（3）中商品市場分割對于人均GDP的影響系數在5%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正，但是系數小于表10列（4）中商品市場分割的影響系數。這一影響路徑的發現解釋了上述兩個看似矛盾的現象為何會并存。需要指出的是，近年來經濟學界出現了對于中介效應的諸多批評，如江艇認為中介效應存在一定的瑕疵，回歸結果可能存在偏誤［34］，因此，本文利用微觀數據再進行分析。

（三）微觀數據的再檢驗

為提升本研究的說服力，這里使用中國工業企業數據進行再檢驗。表12（下頁）列（1）是商品市場分割對于使用工業企業數據計算的產業結構高級化指數的影響結果，可以發現商品市場分割的系數同樣為負向，且在5%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即微觀數據的結論與宏觀數據的結論保持一致。觀察發現，列（2）中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顯著為負，技術進步能夠在10%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提升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但是二者的交互項在5%的統計學水平上顯著為負，交互項的系數表明在技術水平較高的省份，商品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負向影響相對更大。進一步地，在列（3）中本文使用商品市場分割解釋技術進步，發現商品市場分割顯著地抑制了技術進步速度。列（1）—（3）共同說明商品市場分割通過抑制技術進步進而阻礙了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即抑制技術進步是商品市場分割發揮負向影響的路徑之一，微觀數據的結論驗證了假設1的正確性。

綜合研判上述系列分析結果，可以概括出現階段各省份提高產業結構高級化的模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在經濟欠發達省份，通過弱化市場分割，積極構建統一的大市場，促進人才、技術、資本等各類要素資源的自由流動與組合，最大限度地釋放市場整合紅利與要素紅利，為高端產業發展掃除障礙。這些省份之所以采取上述舉措，主要是因為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相對較低，且缺乏發展高端產業所需的人才資源、技術條件、資本條件，而且這些瓶頸依靠自身很難克服，借助構建統一大市場的紅利來予以解決是較好的辦法。二是在經濟發達省份，商品市場分割仍然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商品市場分割的存在弱化了外部非高端產業產品對本省份非高端產品的沖擊，為本省份非高端產品在轄區內的銷售創造了有利條件。與此同時，由于轄區內人才、技術、資本資源充沛，其發展高端產業存在資源稟賦優勢，能夠形成高端產業的集聚式發展。當高端產業集聚度低于門檻值時，高端產業集聚所帶來的緩釋效應暫時抵消了商品市場分割的負向影響，并促進了產業結構高級化。但就長期而言，商品市場分割不利于其產業結構高級化的繼續提升，也不利于經濟的持續增長。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利用省級面板數據與中國工業企業微觀數據，探討了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研究發現：資本市場分割對產業結構高級化的影響不明顯；商品市場分割能夠顯著抑制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較之于經濟欠發達省份，這種負向影響在經濟發達地區更加明顯；經濟發達地區的市場分割強度相對更高是造成上述異質性的主要原因。高端產業集聚對商品市場分割的負向影響存在緩釋效應，正是這種緩釋效應的存在促進了經濟發達地區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繼續提升，但是高端產業集聚的緩釋效應的發揮是存在前提條件的——只有當高端產業集聚度低于一定的門檻值時才能發揮；隨著高端產業集聚度超過門檻值，商品市場分割的負向效應會超過高端產業集聚的緩釋效應，進而阻礙產業結構高級化的持續提升。商品市場分割通過促進非高端產業的發展提高了經濟發達地區的GDP總量，這是商品市場分割在當前仍然存在的重要原因。微觀數據分析表明，商品市場分割通過抑制技術進步這一路徑阻礙了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的提升。在使用接壤省份數量這一工具變量進行的內生性分析中，結論依然穩健。本文的發現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為什么市場分割對經濟增長存在倒U型影響，厘清了市場分割在一些地區仍然存在的原因，證明了市場分割對經濟增長的局部促進效應是短暫的、不可持續的。研究結論表明，從市場分割與高端產業發展的關系來看，當前的經濟體制改革確實已經到了深水區，改革所涉及的地方局部利益與長遠利益的沖突需全方位科學解決。為持續提升我國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充分發揮統一大市場的助推作用，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全方位構建統一的國內大市場。堅決破除地方保護主義和人為的市場分割，實行全國統一的市場準入制度，全面規范市場準入負面清單發布流程，明確發布主體的資格與權限，禁止不具備資格的部門違規發布區域性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全面清查、取締現有的不合理市場準入制度，推動生產要素實現自由流動與集聚。強化對統一大市場構建的監督檢查，由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不定期派出巡查組赴各省份就統一大市場構建進行明察暗訪，總結地方政府在國內市場整合方面的好做法、好經驗，并在全國推廣；對于發現的違背統一大市場構建原則、繼續實施市場分割的行為予以及時通報、查處、糾正，按規定對相關責任人予以懲處。

第二，立足實際統籌推動高端產業發展。引導各地區根據自身在資源、技術、人才、環境承受能力、自然區位等方面的條件，找準各自在高端產業發展中的比較優勢，科學定位目標產業，力戒盲目追求高端產業的大而全，把有限的資源集中于本地最有可能發展成功的高端產業。建立省際高端產業發展協調合作機制，優化高端產業的省際分工與合作，避免高端產業的同質化發展和重復性建設［35］。欠發達地區應繼續深入推進市場化改革，堅決清除阻礙統一大市場構建的體制機制與政策障礙［36］，通過構建統一的商品市場和要素資源市場，實現勞動力、人才的跨行業、跨區域順暢流動，有效利用國內國際兩大市場為轄區高端產業發展聚合各類要素資源［37］。特別是要依托地區資源優勢，從全國角度進行比較優勢分析，瞄準適合于本地發展的個別高端產業進行集中攻關，爭取實現高端產業發展的局部突破，并以高端產業發展為契機推動傳統產業技術改造，形成高端產業與傳統產業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的新局面［38］。發達地區應該尊重市場經濟與產業發展規律，適時將不適宜繼續在本地發展的傳統產業向中西部地區轉移，為本地高端產業的發展創造更好的要素資源市場環境。以全國經濟發展大局為出發點，以國內市場整合為契機，積極吸引、聚集國內國際要素資源，做強做大高端產業，努力攻克現代高端產業“卡脖子”技術，為中國經濟轉型升級注入強勁的技術動力。

第三，建立健全國內統一大市場構建的配套設施。繼續加強國家交通基礎設施建設，推動區域性物流樞紐中心建設，發展公路、鐵路、航空、水運混合運輸，減少物流運輸環節費用，構建標準統一、費用收取合理、運轉高效的全國統一商品運輸流通市場。建設城鄉統一的土地流轉市場，規范建設用地使用權流轉環節，推動土地資源的快速流轉與合理利用。建設高水平人才市場，規范人才簽約、檔案轉移流程，全面清除影響人才流動的不合理規定，實現人才資源的自由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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