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勒阿的詩篇（組詩）

諾布朗杰

木質(zhì)念珠

摸摸看。我左腕上盤踞的木質(zhì)念珠

摸到我祖先發(fā)燙的額頭了嗎？

你或許不知道：我也是木質(zhì)的

能從我身體里擠出來的，只有火

我佩戴我的祖先。佩戴他們的榮耀

佩戴他們的屈辱

我佩戴一粒粒火焰的心

佩戴枯木眼里，欣欣向榮的春天

你摸到了嗎？我這木質(zhì)的一生

只適合做一串念珠，在佛經(jīng)里行走

可是，你一定要記住：我還有火

我一直想燃燒自己

鷹的訴說

飛翔著死去。把宿命埋在天空

有朝一日，我不小心掉下來

請帶走我的尸體

記得把我的靈魂還給我

我想要去地上覓食

可頭頂?shù)奶枺谡賳疚?/p>

我得往更高的天上飛

去銜一粒陽光的種子

在明媚之中，安置我

命運也想吞掉我

我只祈求：

羽毛化成大雪

在天空安葬我

德令哈

——獻給我們的瘦哥哥海子

德令哈，黃金的光芒太沉

用白銀的一生，換掉我滿頭黑發(fā)

德令哈，容我空曠

容我為不可一世的孤獨加冕

德令哈，我所有的抒情終究是敗筆

唯有落日的深潭高過群山

雪域

奔跑的雪域，我愿做你胯下的馬鞍

愿十指攥緊的拳頭撐起你

在你茫茫白雪的紙上，懷孕十萬畝花朵

用十萬畝花朵收住你的心

群山無用。只能盛放你的孤獨

聽我一言：叫醒你孤獨的心上沉睡著的

馬群

它們替你奔跑

看看——

每座寺院，都是你的拐杖

馬背上

馬背上住著風(fēng)，住著雨

住著韁繩里的遠方

拴好草原的遼闊，再把馬蹄下的塵世

踏響

好的騎手，不用暴力的鞭

好的騎手，懷里裝著路

好的騎手，把馬舉得比自己還高

馬背上住著好的騎手

大多數(shù)時間

騎手上應(yīng)該住著馬

勒阿無馬

勒阿無馬。祖先用過的鞍轡

不知丟在哪里

勒阿無馬。時間一久

路就被荒草封住

勒阿無馬。而現(xiàn)在，勒阿成了馬

被韁繩牢牢拴著

勒阿無馬。好多人像馬一樣奔跑著

可老人常說：走得慢，才能到

勒阿短句

我把母親留在了勒阿

你們?nèi)绻肟次业哪赣H

我就給你們推開那座山，推開那片森林

我把父親留在了勒阿

你們?nèi)绻肟次业母赣H

我就給你們挪開那片霧，挪開那場大雨

我把我留在了勒阿

你們?nèi)绻肟次?/p>

我就給你們拆開我的詩句，拆開我的詞語

勒阿小語

小憩一會兒，讓我夢見勒阿

讓我夢見勒阿的一片經(jīng)幡

讓我夢見經(jīng)幡里打坐的喇嘛

也讓風(fēng)吹進去，替我問候故鄉(xiāng)

青稞釀酒

青稞釀酒。釀酒的人這一生

并沒有喝上一口酒

聽說過嗎？自家的酒不醉人

醉人的，總是人家的酒

英雄，喝完酒還是英雄

小人，喝了酒也是小人

青稞釀酒。會喝酒的，喝一輩子

不會喝酒的，喝掉一輩子

舊句：羊卓雍錯

這是高原的海。我在它的鏡子里

放下心底的深淵

并貢上剔除干凈的心臟

弓下身子，我更要

解讀這份充滿玄機的信

一定要找到它前世和今生的真相

我還得在我長好的心臟上

種下它的一滴淚

腳是系在我身上的路

我須帶這滴淚

上路

勒阿獻詩

你是我宇宙的中心

我是你殘存的星球

讓你的火包裹我，提煉出金質(zhì)的詩歌

那些被銷毀的

自然是我劣質(zhì)的思想

我也入你的火。倘若我不能點亮別人

我就燃燒自己

剩下含金的詩歌

詩歌是我的骨頭，用它敲我的鐘

喚醒內(nèi)心的虔誠

當我摸過太陽的手

還不能金光燦燦

你就賜死我。并用我的詩歌埋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