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沒有走出一塊巴掌大的鐵(組詩)

楊震

鐵銹

鐵銹，死亡的時光

將生活中的一點點的痛

凝固成綠色的傷疤

在屋檐下，那把鐮刀已經(jīng)失去收割稻穗的功能

它低下頭顱，向時間懺悔

向野草緘口不言，不斷地讓風

包裹自己

昨天，出于好奇

我取下久日不用的鐮刀

在石頭上磨去表面的鐵銹

鐮刀依然鋒芒逼人

鐵銹只是一切鐵制刀具的外衣

掀開之后，讓萬物顫抖的寒光

一下參悟，人間草木

都有自己居安和思危的想法

就像此時，我把刀上的鐵銹

慢慢除掉，也就慢慢地除掉了

生活中的疤痕

一塊鐵的遼闊

我喜歡一塊鐵的方正，沉默，安靜

心靈之外的遼闊

和鐵的延伸，一樣柔軟

有一種聲音讓我顫抖

像小草低頭，匍匐而行的遠方

一塊鐵清脆的聲音

在風中，直來直去

而我，正端詳一塊鐵

琢磨讓自己如何隱身

對一塊鐵的言辭

當鐵遇到1535攝氏度的火時，它會化成水。

這時，我對它說

第一，到了一定的高度，要向低處流

第二，該軟的時候，就軟

第三，遇事冷靜，它自然會堅強起來

第四，任憑他人敲打，可以吶喊，但不躲避

第五，學會沉默，時間會讓你變成刀，并教你懂得歸隱

如果還要說，我就說

要在磨刀石上活著

一把受寒的刀

被遺落在潮濕幽暗的倉庫里

早已沒有昔日的鋒芒

因為濕寒入侵，刀刃上的鋸齒越來越多

像一個人，躲在角落里

出來遇見陽光，便瑟瑟發(fā)抖

我一生沒有走出一塊巴掌大的鐵

在一塊巴掌大的鐵上行走

我遇見的東西就會太多

比如刀光劍影，鐵花飛舞

還有鐵錘清脆的聲音

我常常贊嘆自己是在鐵上行走的人

一個揮錘的工匠

在一塊鐵上不停地吆喝

這人間的痛楚，是自己釋放出來的

當我休息一會兒時

有人遞一支煙，我會回絕不抽

有人敬我一杯酒，我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我知道酒的力量會讓鐵柔軟起來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

而一個遲暮的鐵匠

會不斷地對著鐵的邊緣敲打，并自言自語

這鐵的邊緣越打越寬

面對一把刀的思考

有時候，面對靜掛在墻上的那把刀

我會被刀的光芒刺一下眼睛

待我瞇一會兒時

刀便會活在我的腦里

我的祖輩，比如楊家將

他們都是戰(zhàn)神。他們有被遺忘的，也有被銘記的

都有血的痕跡

一把刀橫行過的江南

必將是安靜的江南

不過水的波光里，無法洗清自己的面容

撫摸一把刀的光亮

它是冰冷的世界

如果需要溫暖，你就滴上一點血

而一把刀的顫抖

時間會將它隱藏

而我的顫抖，刀揮過的風聲

就可以揭露

所有留在人間的語言

只有這把刀深入，才能讀懂

歲月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