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垠康
人最怕卡脖子,脖子最怕椎骨生變。
去理發店理發,師傅不時停下來扭脖子,掛著一臉痛苦相。見我望著他,趕緊陪笑解釋,說頸椎越來越嚴重了,哪天要去看看醫生。印象中,頸椎病偏好糾纏伏案低頭族,如弄文字的,用電腦的,玩手機的,做縫紉的,開汽車的,打麻將的,至于理發師中招,還是第一次聽說。轉念一想,幾十年一個姿勢,也算職業病吧。正好,店面窗戶下有株盆景,吊蘭葳蕤茂盛,青翠欲滴,類似于向日葵的趨光性,一大蓬細長的葉條倒向窗戶的光源。我呶呶嘴,說你家吊蘭的脖子也歪了。他老婆丟下正在滑屏的手機,趕緊去窗邊,將吊蘭瓷盆轉了向。
理完發,還未放下吹風機的師傅,又下意識地扭了幾下脖子。我提醒他,頸椎病不一定要麻煩醫生,完全可以自已調理。看著他疑惑的神情,我補充道,剛才你老婆那樣轉動盆景,其實就是給吊蘭治頸椎病。憑我的經驗,他如果能將習慣性的右手握剪改成左手,頸椎病一定不請自走。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改掉習慣,就是與過去一刀兩斷,何其難啊!況且,理發是手握刀剪的頂上功夫。再去理發店,發現門關了,鄰居告知,理發師頸椎在縣里沒治好,去大醫院了。我笑笑,大醫院也未必能治好!
我一直與文字打交道,電腦離不開,手機丟不掉,長年累月的伏案,頸椎在劫難逃。最嚴重的一次,是十幾年前的某個清晨,醒來睜開眼,吊頂上的紋路清晰可辨,僅在枕頭上轉了下脖子,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見了。趕緊去骨科醫院住下,扎銀針,拔火罐,推拿,牽引,掛水擴張血管,幾天下來,癥狀輕松了,遵醫囑出院后又去另買了人字梯、牽引頸套、布繩,每天下班回家“吊頸”,苦頭沒少吃。
清明節,我赴省城問醫,期間一朋友發來短信,歷陳翹腿之弊,大致內容是:放下二郎腿,救自己于水火,因為翹腿除壓迫脊柱導致腰間盤突出,而且使女人傾斜骨盆,壓迫子宮、卵巢,改變例假等等;對男人則危及調節幸福指數的前列腺。朋友也有翹腿劣習,表示將從明天戒掉。
也許朋友知道我在合肥住院,可能以為與歷史一樣,問題出在頸椎上,所以發來了那個短信。在奧密克戎病毒猖狂之際,外出就醫要下很大決心,不但須層層審批報備,返回還要閉門隔離,但頂了多年的胃腸不適,再也頂不住了,擔心惡性轉變的心理負擔重如磐石。好在攸關心情的幾項重要檢查都做完了,沒有想像的那么嚴重,所以有心情也有時間與朋友探討“二郎腿”。
二郎腿不翹的人可能不多,男人翹的是風度,女人翹的是氣質,甚至是夏天避免走光的最佳坐姿,只是翹腿一旦成習,即使有了痛改前非的自覺,也一定比戒煙更難。
朋友所述翹腿諸弊,我絕對贊同,并從身體平衡力學上,給翹腿加了一宗罪。頸椎腰椎一條藤,別看各處一隅,各司其職,其實也是同病相憐、唇亡齒寒。腰不直,頸必歪,而且二者歪的方向相反——若都歪向一邊,人豈不要失去平衡、大廈將傾?基于朋友已養成翹腿劣習,若能改邪歸正當是福音,但貓不偷腥太難了。我回復她:請繼續翹一陣子,當然是反著翹,待矯正了,再徹底告別“二郎腿”。
脖子歪了,大概率屬于物理問題,解決的辦法當然也是物理手段,所以骨科醫生做手術時,與木匠類似,鋼板,鉚釘,銼刀,鋸子,多半還要使些“蠻勁”。我的老頸椎病不用再麻煩醫生了,是以物理原理進行調控的,通俗地說,怎么來的,就讓它怎么回去!
至于視角造成的頸椎不適,有的在電腦下用書或弄個木盒子墊著,這解決了低頭問題,但固化的坐姿體位仍會累及頸椎。這些年,我以半年為期,將電腦來個180度大反轉,再把椅子移到對面位置,視角、坐姿正好互換,那點歪脖子小“工傷”,不知不覺抽絲剝繭了。
家鄉宿松與蘄春一山之隔,據說當年藥圣李時珍常翻山過來采藥懸壺,每每藥到病除,不過他老人家若轉世復來,估計對被城市化加劇的頸椎病也徒呼奈何!對多數進行性加重頸椎病人來說,藥效很有限,針推也只能暫時減壓,而辨證地駕馭物理自控,即使去不掉根,實現“擱置歷史”完全可以。
室內盆景的趨光性,可以致畸,也可以正畸。從某種意義上,人也是植物,像盆景一樣正脖子,既能拯救頸椎,更可了悟世道,身心受益,豈不快哉!
選自“同步悅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