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之秋
父親與鋼鐵
我確定,離開薛家洼
去鋼鐵廠的,父親不是第一人
高爐旁的馬鞍山
山腳下的金家莊,金字塘
重新點燃的爐火,映紅了江
也映紅了父親走的幸福路
父親的背影,只在
魚肚白的晨光里
或是落在錦鯉般的夕陽中
村里人說,我是火車司機的兒子
自豪的眼神,就會被同齡人羨慕
有時,我也會戴著寬大的柳條帽
纏著父親,問火車,問高爐
他古銅色的臉龐,不出聲
嘴角的煙頭,火一閃一閃
前額的軌道上,就會飄過一縷煙
偶爾,也能聽到火車的鳴笛聲
我會爬到人頭磯,眺望大高爐
看火車拖著魚雷罐
從鐵廠到鋼廠,噴出的蒸汽
像漁船剪開江水的花
其實,我更喜歡
騎著一個蘆葦稈,手舉著蘆花
或推著鐵圈,在江堤上奔跑
嘴里吐著喔喔聲
想象父親開火車
那時,我并不知道一塊鋼鐵
與一座城的關系有多大?
直到那年,火車退休了
父親也退休了
我才知道,“江南一枝花”的莖葉下
靜靜地,住滿一代人
我與礦山
我相信,從薛家洼到凹山
接我的山風,走了一程又一程
一個在長江邊長大的孩子
去凹山采場,開電鏟
山水的秉性,早已融在血液里
我喜歡石頭的新名詞——鐵礦石
與江邊的鵝卵石不一樣
沉甸甸的小身板,有著執拗的一股勁
有時,感覺挖礦像捕魚
立地旋轉,揚臂,探身
撒網的要領,重復在每一個動作里
常常一個人在采場,看日出日落
愜意的時候,會用鏟尖的鐵筆
順著陡幫的巖壁,寫下皎潔的月光
閑暇的時候,我會打開控制室
除塵,加油,檢測
讓懈怠的大繩繃繃緊,追趕太陽
偶爾,我也會發發呆
看一層層的掌子面,像折扇
運礦的電車在穿梭,鉆機在揚帆
仿佛山體,每挖下去一厘米
一座城的翅膀,就會長出一公分
當凹山,真的變成一座湖
在這汗水與雨水匯集的河流里
我也像一尾小魚苗,找回自己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