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曉紅 楊云霞
〔摘要〕 如何正確認識資本是中國共產黨必須解決的重要問題。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黨結合中國革命實際重新建構了對資本的認識;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黨對資本的認識經歷了曲折發展;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黨實事求是、解放思想,結合改革開放的需要對資本的認識有了新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黨將資本的發展納入法治軌道,對資本的認識有了新的飛躍。在中國共產黨引領革命、建設、改革的百余年實踐中,黨以馬克思主義作為科學的理論指導,結合中國的具體實際,對資本的認識趨于理性、辯證、成熟。
〔關鍵詞〕 中國共產黨;資本;認識;歷史演進
〔中圖分類號〕D6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203(2023)03-0040-08
2022年4月2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體學習時指出:“資本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生產要素,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規范和引導資本發展,既是一個重大經濟問題、也是一個重大政治問題,既是一個重大實踐問題、也是一個重大理論問題,關系堅持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關系改革開放基本國策,關系高質量發展和共同富裕,關系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必須深化對新的時代條件下我國各類資本及其作用的認識,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發揮其作為重要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1〕資本作為政治經濟學的基本概念,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特指,“通過購買工人的勞動力能夠獲得剩余價值的價值,反映著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2〕。馬克思所處的時代是資本主義社會自由競爭的歷史階段,因此他畢生都致力于批判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占有勞動并控制社會的問題,提出要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實現人類解放和無產階級解放,進而指出了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列寧通過限制和利用國家資本主義等方式,在具體的實踐中深化了對資本的認識。在中國共產黨百余年奮斗歷程中,黨結合各階段的中心任務和現實情況,對資本制定了不同的政策,對資本的認識也逐步發展成熟。目前,學者們從黨的資本政策變遷、黨領導下的資本市場發展、黨對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比較認識等視角就黨對資本的認識這一課題進行了研究和探討。筆者結合習近平總書記對資本的最新論述以及前人研究的豐富材料,著重梳理了黨對資本的認識歷程,希望對學界關于這一問題的進一步研究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一、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黨對資本認識的重新建構
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對資本的認識從建黨初期的主張鏟除資本制度轉變為區別對待資本,明確區分了資本成分,對不同成分的資本采取不同政策。
(一)建黨初期及國民大革命時期
中國共產黨成立前,黨的先驅者們就對資本的負面作用有了一定認識。陳獨秀批判了資本主義現代生產方法中資本私有的問題,指出資本私有導致“生產事業越發達,雇人的游惰階級和被雇的勞苦階級底分離越發顯著”〔3〕。1920年,《中國共產黨宣言》提出,“共產主義者的目的是要按照共產主義者的理想,創造一個新的社會”,“第一步就得鏟除現在的資本制度”。〔4〕21921年,黨的一大黨綱進一步提出,“消滅資本家私有制”〔4〕6。
1922年,黨的二大將國共合作提上日程,為此早期中國共產黨人探討了中國革命中的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問題。1923年,在《資產階級的革命與革命的資產階級》中,陳獨秀將中國的資產階級分為革命的資產階級、反革命的資產階級和非革命的資產階級三部分,深化了對資本和資產階級的認識,但他對資產階級作用的過分夸大導致其后期釀成了“二次革命論”和右傾投降主義的錯誤。1924年國民黨一大召開,正式通過了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決定,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革命統一戰線得以建立,這是中國共產黨對資本及資產階級認識轉變的實踐體現。1925年,孫中山病逝,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大地主、大資產家逐漸掌握國民黨黨政軍大權,不斷在革命統一戰線內打擊和排擠中國共產黨,而當時黨內右傾投降主義路線占領導地位,沒有對其予以有力回擊,最終導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和“七一五”反革命政變,屠殺了大批中國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國民大革命走向失敗。
(二)土地革命時期
1927年,隨著大革命的失敗,國內局勢發生了重大轉折,蔣介石通過武力脅迫和經濟拉攏建立了反革命政權,并通過軍事上的圍剿和經濟上的封鎖鎮壓一切革命運動,再加上軍閥混戰,反動統治階級內部矛盾激化,廣大工農群眾在經濟上被剝削、在政治上被迫害,受到的壓迫日益嚴重。當時,民族資產階級對內受大地主和大資產階級的剝削和壓迫,對外受帝國主義的剝削和壓迫。在一定程度上,民族資產階級和廣大工農群眾面對的敵人是一樣的,這為建立工農、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的聯盟奠定了基礎。因此,如何認識和對待資本這一資產階級用來剝削和壓迫工人階級的工具,是中國共產黨亟需解決的重要問題,關系到中國革命道路的選擇。這一問題在馬列主義的經典著作和蘇聯的革命實踐中找不到現成答案,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才會面臨的實踐問題。中國共產黨通過對國情的分析,在實踐中不斷摸索,針對資本問題,提出只要不違反蘇維埃勞動法,就可以通過工人監督的方式加以限制,而不是全部沒收。我們黨不僅在經濟上采取限制資本主義發展的政策,而且在政治上也限制了資本對政治的影響,1931年11月頒布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中規定,“一切剝削人的人和反革命分子,是沒有選派代表參加政權和政治上自由的權利的”〔5〕。通過在蘇區的實踐,我們黨消滅資本的政策也逐步轉變為限制資本,對不同成分的資本采取不同政策,尤其對民族資本采取限制、利用和保護的政策,對團結民族資產階級起到了積極作用,有利于集中一切力量進行土地革命。黨對資本的認識經過不斷地反思和總結變得更為理性。
(三)抗日戰爭時期
抗日戰爭時期,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中華民族處于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中日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階級矛盾居于次要地位。中國共產黨將民族大義置于首要位置,基于革命形勢的變化,建立、鞏固和發展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放棄了之前以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的差異來劃分敵友的政策,將資本主義國家劃分為民主的和法西斯的兩大陣營,主張區別對待,積極聯合英美等國,爭取外援,擴大反法西斯聯盟,以便集中主要力量對抗日本帝國主義。
黨對大資產階級采取既聯合又斗爭的政策。黨出于我國當時政治經濟情況的考慮,結合抗日斗爭的需要,調整了對國內大資產階級的政策,具體表現為黨對國共兩黨之間關系的處理更加成熟。黨在吸取第一次國共合作經驗教訓的基礎上,第二次國共合作采取“互相承認”“遇事商量”的黨外合作模式。同時,黨為了聯合民族資產階級,共同完成抗擊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的革命任務,對民族資產階級采取積極爭取的政策。1935年瓦窯堡會議指出,要“把廣大的小資產階級群眾團結到自己的周圍”〔6〕,并制定了有利于小資產者的統一累進稅制度。此外,我們黨還保護包括小資本和民族資本的發展,改變了對富農的政策,并且對官僚資本采取不沒收的政策。在政治上,為了爭取一切抗日階層,根據地政權采取了共產黨員、非黨的左派進步分子和不左不右的中間派各占1/3的“三三制”政權組織形式,以擴大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抗日戰爭時期,黨對國內外資本采取區別對待、有打有拉的政策,對于國內大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根據其立場的不同采取不同的政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中國共產黨正確認識和把握了社會的主要矛盾。此時中日民族矛盾激化,抗日斗爭高于一切,需要正確認識和對待資本,在全社會范圍內進行有效、廣泛的動員,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參與到抗戰中,堅持抗日,反對分裂。我們黨對資本政策的調整,體現了黨斗爭策略的靈活性,說明黨對資本的認識日漸成熟,不僅在理論上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而且在實踐中指導抗日戰爭取得了最終勝利。
(四)解放戰爭時期
抗日戰爭勝利以后,國內外形勢發生了較大變化,國際上美蘇兩國戰時同盟關系破裂,形成了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和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相對立的格局,而在國內,國共兩黨合作破裂,解放戰爭爆發。政治局勢的變化促使中國共產黨改變了之前對國內外資本的政策。
在兩大陣營相互對立的形勢下,美國披上“中立”“和平”的外衣,對華采取“扶蔣反共”的政策,為蔣介石反革命集團提供軍備支援,其目的是借助傀儡政權繼續統治中國。對此,中國共產黨堅決反對美帝國主義干涉中國內政。對官僚資本采取沒收政策,對民族資本采取發展和保護的政策。這一時期的民族資產階級與中國共產黨都希望盡早結束內戰,建立聯合政府,恢復發展經濟。要建立新民主主義的經濟制度,則私人資本在其中必然占據一席之地,私人資本與國民經濟和合作社經濟一起,將構成新民主主義經濟的要素。從生產力發展的角度來看,在新民主主義條件下發展民族資本,是幫助社會主義向前進步的,因此必須廣泛地團結民族資產階級,允許民族資本有利于國民經濟的部分得到充分發展。與此同時,在農村為了發展生產力,刺激生產,也要提倡新式富農,發展富農經濟,保護新式富農和地主富農的工商業。由此,在新中國成立前夕保護和發展私人資本不僅是支持戰爭的需要,而且對于建設新中國、發展國民經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解放戰爭時期,隨著抗日戰爭的勝利,階級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國共合作破裂,政治局勢緊張,中國共產黨對外堅決反對美帝國主義干涉中國內政,對內調整了對資本的政策,沒收官僚資本,發展民族工商業,在農村發展新式富農經濟。對官僚資本的沒收摧毀了國民黨反動政權的經濟基礎,將官僚資本收歸新民主主義政權所有,為解放戰爭的最終勝利提供了有力保障。保護和發展民族工商業有助于解放區經濟秩序的穩定,維護了民族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利益,鞏固了人民民主統一戰線,有助于瓦解國民黨的反動統治。黨在農村開展土地改革運動,堅持以消滅封建勢力、維護農民利益為目標,對富農采取靈活的土地政策,既使農民個體獲得了土地,又減小了改革阻力,促進了反封建任務的完成,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源源不斷地為前線提供物資補給和人員補給,為解放戰爭的勝利提供了強大的后勤保障。從整體來看,解放戰爭時期,黨對資本的認識進一步深化,保護和發展民族資本是基于國情作出的正確戰略研判,為解放戰爭的勝利提供了重要保障。
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黨對資本認識的曲折發展
這一時期,黨對資本的認識經歷了從利用資本建設社會主義到警惕和防范資本的變化,對資本的認識在實踐中曲折前進。
隨著國民黨反動統治被推翻,新中國成立的條件已基本具備。但是,在國際上,我國面臨著帝國主義的封鎖和孤立,在國內,反革命勢力還在進行著垂死掙扎和破壞活動,這時的國民經濟遭到戰爭的長期破壞,百廢待興,因此新中國成立后的首要任務就是迅速恢復和發展國民經濟。《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的經濟政策部分明確提出了經濟建設的根本方針,“以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的政策,達到發展生產、繁榮經濟之目的”〔7〕。在這一方針的指導下,我們黨提出應對個體經濟、私人資本和國家資本主義經濟在政策方面給予扶持,促使各種經濟成分在國營經濟領導下分工合作、各得其所,并且鼓勵私人資本向國家資本主義經濟方向發展。我國經濟發展水平整體落后這一現實因素決定了我國當時需要多種經濟成分并存,并且需要鼓勵有利于國計民生的私人資本成分的發展。1953年9月,黨中央公布了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其中的內容之一就是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改造,具體改造方式為和平贖買。在1954年9月頒布的憲法(以下簡稱五四憲法)的序言中,正式以法律的形式確認了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此外,五四憲法明確對不同經濟成分采取不同政策:一是對富農經濟采取限制和逐步消減的政策;二是對個體農民、手工業者和非農業的個體勞動者進行指導、幫助,并鼓勵其自愿參與生產合作和供銷合作;三是對于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限制、利用和改造。五四憲法推動了社會主義改造的順利開展和計劃經濟體制的確立。不難看出,我們黨針對資本秉承一種科學態度,即利用資本發展社會主義,發揮其對國民經濟有利的一面,限制其剝削的一面,對其進行逐步改造,從而將其引上社會主義道路。1956年隨著社會主義改造的完成,公有制在國民經濟中取得統治地位,但是單一的公有制經濟和計劃經濟導致人們的生產積極性下降,負面效應隨之凸顯。對此,在黨的八大上,陳云提出了三個主體、三個補充的思想。1956年底,毛澤東指出,“現在我國的自由市場,基本性質仍是資本主義的”,“因為社會有需要,就發展起來。要使它成為地上,合法化”。〔8〕
之后,黨對資本的辯證認識隨著國內外緊張的斗爭形勢而轉變。社會主義革命完成后,資本主義道路和社會主義道路的斗爭,在我國當時的條件下,表現為敵我矛盾(資產階級右派同勞動人民之間的矛盾)的情況是比較少數的,表現為人民內部矛盾則是大量的〔9〕。因此,黨中央決定于1957年開展新一輪的整風運動。但是隨著形勢的發展,反右派斗爭擴大化,導致黨對國內主要矛盾的認識出現偏差,黨內出現了“割資本主義尾巴”“揪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聲音,對資本的認識也開始轉向徹底否定。
新中國成立之初,出于恢復國民經濟發展的需要,中國共產黨對資本進行限制、利用和改造,對資本秉承著科學的態度,利用資本的積極性幫助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社會主義改造完成后,隨著國內外斗爭形勢的變化,黨轉變了對資本的態度和看法,從利用資本轉向消滅資本,為建立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掃除障礙,因此對資本的存在保持著高度的防范和警惕。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有以下兩方面的因素:其一,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國際上社會主義陣營和資本主義陣營的對立更為加劇,使剛成立的新中國面臨著資本主義國家的孤立和封鎖,此時的中國不得不采取“一邊倒”的政策,完全依靠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但是蘇聯領導人認為社會主義國家允許有資本的存在、利用資本是對資產階級采取“調情政策”,這種政策會導致資本主義隨時卷土重來,因此為了獲得蘇聯的支持和援助,黨必須改變對資本的態度。與此同時,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政治經濟上封鎖中國,推行和平演變戰略,在這種國際環境下,黨的領導人不得不高度警惕和防范資本。其二,當時黨對資本的認識還有局限性,認為私人資本和社會主義是勢不兩立的,建設社會主義可以不需要利用資本,通過群眾運動和生產關系的變革也能夠實現生產力的發展,為社會主義制度奠定物質基礎。因此,在對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時急于求成,出現了一些問題。之后,隨著黨的八大后政治形勢的嚴峻,黨對資本的防范和警惕越發強烈,使各種具有私有成分的經濟形式在中國逐步消失。
三、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黨對資本認識的新發展
這一時期黨對資本的認識從改革開放之初的謹慎觀察轉變為積極引導,鼓勵資本發展,對資本的認識趨于理性和辯證,是黨在實踐中對資本認識的新發展。
1978年召開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了兩個偉大決策:一是堅持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的原則,對黨的思想、政治、組織路線進行撥亂反正。二是作出了改革開放的偉大決策。這兩個決策為黨在新時期運用資本發展社會主義提供了思想和實踐上的支持,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指出“社員自留地、家庭副業和集市貿易是社會主義經濟的必要補充部分”〔10〕,打破了過去單一的公有制經濟制度,促進了黨運用資本的實踐。1979年,“傻子瓜子”廠聘請12位雇工的現象引發社會各界廣泛討論,討論的焦點在于“社會主義是否允許資本經濟的存在?”對此,黨中央采取謹慎觀察的態度,對這一問題提出要“放一放,看一看”〔11〕。1981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若干政策性規定》中的第五條明確規定了個體經營戶涉及技術性較強或者有特殊技藝的,可以帶兩三個最多不超過五個學徒〔12〕。這表明在這一時期,對資本的運用在政策上得以確認。1982年9月,黨的十二大提出計劃經濟為主、市場經濟為輔的原則,在這一原則的指導下,經濟體制改革全面展開,開始由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逐步轉向公有制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為了集中所有積極因素助力經濟建設,亟需對憲法進行修改,因此在1982年12月4日召開的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上,通過了新的憲法(以下簡稱八二憲法),規定了個體經濟作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此外還規定了允許國外資本和社會組織在中國投資。在八二憲法的指引下,商品經濟得到快速發展,個體經營者和企業經營者的規模開始變大。面對這一現實情況,1986年《國務院關于深化企業改革增強企業活力的若干規定》中允許了股份制試點,1987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指出要把農村改革引向深入,對私人企業采取“允許存在,加強管理,興利抑弊,逐步引導”〔13〕的方針。同年,在黨的十三大上,確定了在社會主義國家運用資本的原則,同時強調中國依舊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是“制定和執行正確的路線和政策的根本依據”〔14〕,因此必須要堅持“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1988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第十一條增加規定:“國家允許私營經濟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存在和發展。私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國家保護私營經濟的合法的權利和利益,對私營經濟實行引導、監督和管理。”〔15〕43這間接表明黨對資本的認識進一步有了轉變。
20世紀90年代,黨中央對于“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有了進一步認識和思考。在如何對待資本主義的問題上,鄧小平指出,一要借鑒資本主義先進的社會化生產方式,特別是其發展市場經濟的先進經驗;二要借鑒資本主義先進的科學技術;三要向資本主義發達國家學習先進的科學、技術、經營管理方法〔16〕。同時,鄧小平提出“一國兩制”的偉大構想,允許香港、澳門、臺灣地區實行資本主義制度,兩種制度的存在,有利于相互之間取長補短、共同促進生產力的發展。
經過以鄧小平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的探索和實踐,我們黨深化了對資本的認知,對計劃經濟體制作了調整。特別是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對計劃與市場的著名論斷,明確指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構,既離不開市場對資源配置的基礎性作用,也離不開國家的宏觀調控,只有二者相互配合,才能使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平穩發展。1993年,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資本市場要積極穩妥地發展債券、股票融資”〔17〕11,“允許屬于個人的資本等生產要素參與收益分配”〔17〕20。1997年,黨的十五大提出允許和鼓勵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參與分配收益等方面的內容,表明黨對股份制的認識有了深化。1999年,黨的十五屆四中全會指出一些企業集團和大型企業要通過資本和市場謀劃發展,將重點放在突出主業和增強競爭優勢上,不要盲目地求大求全。這一時期黨為了發展市場經濟,鼓勵資本發展,通過國家的政策引導,推動了資本的發展。
在世紀之交,如何引導民間資本平穩健康發展,是新世紀中國共產黨亟需解決的重大問題。面對新形勢黨的十六大提出要放寬國內民間資本的市場準入領域,打破行業壟斷和地區封鎖。2003年,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進一步放寬了資本準入政策,明確提出在法律法規未禁入的公共事業、基礎設施以及其他行業和領域,允許非公有資本進入,并且在投融資、稅收、土地使用和對外貿易等方面,非公有制企業與其他企業享受同等待遇。為了進一步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和實現經濟的全面發展,200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中規定保護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的合法利益,這適應了非公有制經濟規模擴大的情況,堅定了投資人的投資信心。另外,除了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之外,黨還明確指出要對其依法進行監督和管理,規范資本運行。以上政策表明黨對資本認識更加理性和深刻,這是因為雖然資本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但是資本的逐利性也導致了一些問題的出現,譬如城鄉之間、地區之間、行業之間發展不平衡,以及收入分配不均、社會保障不足、教育醫療資源集中等事關群眾切身利益的問題。因此,黨不只對非公有資本的發展予以鼓勵和引導,還依法對其進行監督和管理,從而保障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平穩運行。
運用資本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服務的同時保持社會的和諧穩定,是新世紀以來黨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一個重大課題。以胡錦濤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著重探索了這一課題的答案。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要引導社會資本和金融資本投資農村,發展農村服務業和鄉鎮企業,引導外商投資發展現代農業。此外,為了引導資本投資文化產業,2011年,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引導社會資本以多種形式投資文化產業,吸引社會資本進行股份制改造,鼓勵文化企業和社會資本對接,嚴格執行文化資本、文化企業、文化產品市場準入和退出政策。在黨的政策的引導和扶持下,資本得到了充分發展。
中國共產黨解放思想,逐步轉變了對資本的認識,重新認識和對待資本,黨對資本的認識經歷了從謹慎觀察到積極引導的變化過程。資本主義的滅亡和社會主義的勝利是不可避免的,但就目前來看,資本主義制度和社會主義制度在相當長一段時間仍將共同存在和發展,因此,我國從有計劃的市場經濟開始逐步探索,利用資本的創造力和活力助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了“改革開放”的偉大決策,以鄧小平同志、江澤民同志、胡錦濤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深刻把握市場運行規律,對資本的認知與運用不斷深化,通過釋放改革紅利提高資本配置效率,引導和規范資本運行,駕馭資本的能力得到顯著提高,成功解決了經濟文化較為落后的社會主義國家如何建立和發展市場經濟的問題,使中國實現了從站起來到富起來的偉大飛越。
改革開放后,我們黨結合中國實際,繼承和發揚了馬克思主義資本觀,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資本觀:一方面,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并非完全對立。面對聯系日益密切的世界,中國共產黨確立了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為吸收和借鑒人類文明的優秀成果、擴大國際間的交往、縮小與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的差距提供了政策方面的保障。隨著冷戰結束,在21世紀,世界格局逐漸演變為“一超多強”,各個國家之間聯系日益緊密,利益縱橫交錯,彼此之間的依賴性逐步加深,因此,中國共產黨在認識和運用資本的問題上更加理性、成熟,找準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共同點,銜接起國際國內市場,在復雜多變的國際局勢中靈活地運用資本主義的有益要素來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發展生產力。另一方面,公有制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都屬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二者并不是完全對立的。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從“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15〕43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18〕,這一變化既體現了非公有制經濟在黨的政策引導下的發展壯大,也表明了黨對非公有制經濟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發展生產力作用的肯定。在中國共產黨成立8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江澤民指出個體經營者、私營企業家等社會階層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肯定了這一階層的法律地位和社會地位。
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黨對資本認識的新飛躍
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持和完善基本經濟制度,將“兩個毫不動搖”作為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方略,指出市場經濟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并強調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營造有利于各類資本發展的市場環境和法制環境。我們黨將資本的發展納入法治軌道,是黨對資本認識的新飛躍。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重視對資本發展的規范引導,繼承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和黨的實踐經驗,立足于當下,著眼于長遠,形成了一系列新觀點、新思路、新論斷,對于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探索價值和實踐指導意義。
改革開放40多年間,各類生產要素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中國的民營企業和中小企業得到了蓬勃發展,在增加社會就業、實現技術創新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已經成為國民經濟發展不可或缺的部分。我們黨充分肯定了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各類非公有制經濟的積極作用,并在《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的建議》中指出,“鼓勵民營企業依法進入更多領域,引入非國有資本參與國有企業改革,更好激發非公有制經濟活力和創造力”〔19〕。在此基礎上,2016年3月,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提出要完善政府和社會資本的合作模式,鼓勵民間資本和企業投資,擴大社會資本的市場準入,鼓勵社會資本參與醫療、教育、養老等行業,引導社會資本投資文化產業。這為促進社會資本健康發展提供了指導思想,激發了社會資本投資的積極性。在2018年召開的全國民營企業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繼續堅持基本經濟制度、堅持“兩個毫不動搖”、堅持“三個沒有變”,指出要保障民營經濟發展,肯定了民營經濟的重要地位和作用,直面民營經濟當前遇到的問題和困難,有針對性地提出了解決問題和困難的政策舉措,為民營經濟發展注入強大的精神動力,堅定了民營企業家的信心。
與此同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離不開法制體系的規范和監督,資本也要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活動。資本的私有性決定了其具有逐利性。因此,國家既要鼓勵和引導各類資本良性競爭、健康發展,又要對資本進行監督和約束,既要利用資本的積極性,又要克服其消極的一面。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沒有修訂經濟條款,表明我國基本經濟制度安排趨于成熟和穩定,經濟發展重心已然轉向市場經濟體系的現代化治理和運行上。經濟體制改革的關鍵就是要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全面深化改革中將經濟體制改革放在重要位置,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將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改為“決定性作用”,這是對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的科學論斷,有利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和消除腐敗,為各類資本發展營造更加有利的市場環境和法治環境。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明確指出,“加快建設法治經濟和法治社會,把經濟社會發展納入法治軌道”〔20〕6。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深刻把握各類資本發展規律的基礎上,堅持厲行法治,著力營造規范有序、統一透明的市場環境,有效引導了資本的有序發展。在黨的領導下,我國規范引導資本發展的實踐進一步展開,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強調,“為資本擴張設置‘紅綠燈,支持和引導資本規范健康發展,依法加強對資本的有效監管,防止資本無序擴張、野蠻生長”〔21〕。2022年4月2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治局依法規范和引導我國資本健康發展的集體學習中指出,“資本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生產要素”〔1〕,并強調要“依法加強對資本的有效監管,支持和引導資本規范健康發展”〔1〕。由此表明,黨對資本的本質及發展規律的把握日益深入,對資本作用的了解日益全面,運用資本的能力不斷提升,不僅有利于激發各類資本的活力,而且也能夠防止資本的無序擴張,形成全社會公平競爭的良好氛圍。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全面推進黨運用資本的改革實踐。2017年,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中國發展的新的歷史方位。在國際上,中國已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成為人類前進發展的“領跑者”,為世界的和平和發展貢獻了中國力量和中國智慧。在國內,改革開放40多年以來,中國經濟實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和發展,經濟發展的重心從過去注重量的增長轉向質的提升,當前中國經濟發展進入了新常態,實現高質量發展是適應新常態的主動選擇。新時代以來,黨對資本的認識和探索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第一,確立了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正確處理資本和利益分配之間的關系。我國的國家性質決定了分配制度要堅持人民至上,堅持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收入分配制度,既要注重初次分配的公平性,又要保障資本在參與社會分配的過程中得到應有的增值與發展,充分利用各類資本促進經濟發展,將蛋糕做大,通過改革收入分配制度,將蛋糕分好,朝著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方向穩步前進。第二,不斷深化資本市場改革。通過健全產權保護制度,落實公平競爭審查制度,為防止各類資本惡性競爭提供制度保障;通過完善開放型經濟體制,提高對外開放水平,為吸引國外資本營造良好的投資環境,支持民族企業走向世界。第三,將資本的發展限制在法律的框架內。為了防止資本的無序擴張,引導資本健康發展,黨和政府以“保護產權、維護契約、統一市場、平等交換、公平競爭、有效監管”〔20〕12為導向,依法打擊各種不正當競爭行為。與此同時,引導資本主體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誠信文化。第四,全面提升資本治理效能。加強屬地監管,落實監管的主體責任,加強對資本領域腐敗的監管,堅決打擊資本逐利行為,嚴厲查處平臺壟斷、資本無序擴張等現象背后隱藏的腐敗行為。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同時,世界也步入了數字全球化的時代,數字化與資本相結合產生新的生產力的同時,資本借助數字、技術等要素實現跨區域、跨領域擴張,為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帶來全新挑戰。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未來的發展進程中,應進一步深化對各類資本及其作用的認識,既要以馬克思主義作為科學的理論指導又要結合中國的具體實際,在探索中不斷總結經驗、靈活調整,制定符合中國特色的對待資本的正確政策和策略。
〔參 考 文 獻〕
〔1〕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依法規范和引導我國資本健康發展 發揮資本作為重要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N〕.人民日報,2022-05-01(01).
〔2〕徐光春.馬克思主義大辭典〔M〕.武漢:崇文書局,2017:121.
〔3〕陳獨秀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119.
〔4〕中國社會科學院現代史研究室,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研究室.“一大”前后——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前后資料選編: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5〕袁瑞良.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形成發展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100.
〔6〕中國社會科學院現代史研究室.西安事變資料:第1輯〔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25.
〔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建黨以來的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7.
〔8〕毛澤東文集:第7卷(1956年1月-1958年12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170.
〔9〕胡喬木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620.
〔10〕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公報〔M〕.北京:三聯出版社,1978:8.
〔11〕本書編寫組.改革開放簡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27.
〔12〕國務院法制局.中華人民共和國現行法規匯編(1949-1985):財貿卷〔G〕.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760.
〔1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十二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1237-1238.
〔14〕中國共產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G〕.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8.
〔15〕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匯編(1990-1994):上〔G〕.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16〕鄧小平文選: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44.
〔17〕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8〕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匯編(2000-2004):上〔G〕.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44.
〔19〕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的建議〔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6.
〔20〕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21〕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辦公廳.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文件匯編〔G〕.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91.
責任編輯 王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