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正：竹琴絕唱傳承忙

何真宗

“很幸運，遇到了一個德藝雙馨、寬嚴并濟的良師，讓我實現了藝術夢想。”2023年春節，重慶市川劇院青年武旦演員康耀元回到家鄉萬州給恩師潘光正拜年。因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康耀元與恩師潘光正已有3年不曾相見，如今一見面，她心中的那份牽掛便溢于言表。

潘光正，何許人也？在重慶市三峽曲藝保護傳承中心提供的一份資料上，潘光正的簡介是這樣寫的：潘光正，男，1947年生，重慶萬州人，中共黨員，國家二級演奏員，中國曲藝家協會會員，重慶市曲藝家協會顧問，萬州區曲藝家協會名譽主席，國家級非遺項目“四川竹琴”重慶市級代表性傳承人，萬州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專家庫專家。

一腔心血，真情抒寫曲藝夢

潘光正的家開有茶館，從小他就能夠看到四川竹琴在茶館里面的表演，圍觀群眾很多，獲得的掌聲也脆。在年幼的他看來，能夠演奏竹琴，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漸漸地，潘光正也喜歡上了竹琴，不時也撥弄一下。

潘光正13歲那年考入原萬縣市曲藝隊，正式踏入曲壇，天賦異稟的他入隊一個月就登臺演出了四川清音《關公挑袍》。演出開始了，登臺前的羞澀和膽怯頓時煙消云散，他手中的竹板左右飄扇，筒鼓上下抖動，在流水般的旋律中伴隨“噼噼啪啪”“叮叮咚咚”璣珠落盤般的聲響，不由人神飛意游，如夢似幻，引得茶客們滿堂喝彩。

1964年，曲藝隊的領導從梁平請來了竹琴表演藝術家方斌，他和隊里的其他3位年輕人就正式拜方斌為師，跟他學習四川竹琴。半年之后，潘光正就學會了《月下盤貂》《志貞掛畫》《徐士林祭塔》《徐元宰游庵》等曲目，每次在茶館演出都得到了觀眾熱烈的掌聲。登臺演出也讓他深深地意識到人民群眾需要優秀的藝術，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藝術舞臺容不得半點虛假。

從此以后，潘光正更加發奮學藝，勤學苦練。每天早上三四點鐘天不亮就起床來到萬縣八景之一的“石琴響雪”天生橋上練習唱功、打功、手法、身韻等基本功，苦練樂器琵琶和二胡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堅持不懈。

“再來一首，演個《月下盤貂》！”觀眾一邊叫好，一邊開始“點”節目了，潘光正有求必應，一口氣表演了40幾分鐘……這潘光正17歲那年到甘寧鎮參加區里的春節慰問下鄉演出的一個場景。演出開始了，絡繹不絕的觀眾將現場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嘰嘰喳喳”的叫聲讓演員們無法繼續進行。主持人靈機一動，在話筒里大聲喊出“請潘光正上臺表演金錢板《地主美人計》”。潘光正快步來到臺上，“噼噼啪啪”一段響亮的開場鬧臺后，“霧蒙蒙，山花點頭風陣陣，斑竹林內新修了豬房白生生，夕陽下，彎彎小路閃人影，走來了生產隊長王安平……”嘹亮的嗓音剛一響起，四下觀眾立刻鴉雀無聲，豎起耳朵，瞪著眼睛，津津有味地望著臺上的表演。一曲唱罷，觀眾意猶未盡，掌聲雷動。“每次亂哄哄的場面，只有他才能壓得住！”潘光正的老伴笑著說。

1968年起，潘光正作為一名專業的琵琶演奏員，被借調至萬縣京劇團工作3年，完成了8個樣板戲琵琶分譜的伴奏。1971年，作為琵琶、二胡演奏員，又借調到萬縣川劇團工作5年，期間作為首席琴師伴奏川劇，并擔任演出隊隊長，他的技藝和管理才能從此嶄露頭角，獲得廣泛認可。1976年，重新回到曲藝團的他擔任起業務組長，這時的他專業技藝純熟，舞臺經驗豐富，管理能力很強，承擔了團里演出的編導、排練，讓自己在曲藝表演舞臺上綻放青春，深耕收獲。

艱難方顯勇毅，磨礪始得玉成。1988年，潘光正擔任萬縣市曲藝團團長。

“為了豐富全區群眾的文化藝術生活，也為了拯救逐漸沒落的民間藝術，他各方協調，八方奔走，在十分艱難的情況下，大膽貸款20萬元，在萬州最繁華的萬安橋附近建造了琴音樓。”潘光正的老伴回憶起往事既驕傲又心疼，因為在建設“琴音樓”過程中，潘光正由于過分操勞患上闌尾炎住進了醫院。為了保障工程質量，他打著點滴提著輸液瓶走到工地巡查。琴音樓的圓滿落成，搭建了一個專業的大舞臺，每周持續開展的“曲藝大家樂”演出，既滿足了廣大市民對傳統藝術的需求與渴望，也成為宣傳黨的方針政策的一塊“紅色基地”，成為當時萬縣市的一張文化名片。

在潘光正的“記憶檔案”里，清晰地記錄著他從2006年至2022年的演出經歷，足跡遍南寧、寧波、成都、重慶主城和周邊區縣等地，參加各類演唱100余場次……每到一處，觀眾熱烈的掌聲和充滿激情的掌聲，是他最大的收獲。

潘光正的才藝，不僅表現在能說會唱，還擅長新曲目的創作與創新。他結合時代主旋律，融入新時代的元素和唱腔，不斷豐富竹琴的表演力和時代感，其創作的竹琴曲目《我是共產黨員》《竹琴聲聲頌黨恩》《唱支山歌給黨聽》等在重慶地區廣為傳唱。

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持之以恒，多下苦功”是潘光正的一句口頭禪，萬州曲藝人戲稱他為“老藝癡”。就是因為他對藝術的癡迷，收獲了一個又一個的榮譽。潘光正家里有一個“榮譽架”，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獲獎證書、獎牌、獎品，其中幾個證書格外矚目：他表演的四川竹琴節目《紅巖奇人華子良》榮獲第五屆重慶市曲藝大賽節目獎；《家住棉花地》榮獲重慶市第二屆文學藝術曲藝專項獎；《三袋米》榮獲重慶市計生委文藝調演一等獎。個人榮獲萬州區金錢板大賽特別獎；獲重慶市首屆少兒曲藝大賽“園丁獎”；獲第二屆“重慶市民間文化藝術之星”稱號，先后獲得獲全國園丁獎、市級優秀指導教師獎……

一份執念，曲苑慢嗟藝無涯

曲苑慢嗟六十載，赤心耕耘畢生夢。作為一個曲藝家，潘光正對四川竹琴的歷史背景、發展情況及文化內涵了如指掌，如數家珍。“這些都是從傳統文化中吸取的營養，從前輩那里得到的真傳，更是自己在曲藝生涯中提煉出來的精髓！”潘光正高興地說，60余載的曲藝生涯，從演唱到理論研究，他完成了蛻變。

2019年7月19日，潘光正完成了《淺灘川東竹琴》論文的寫作，他用洋洋灑灑6000余字介紹了川東竹琴的歷史演變和演唱技法以及社會影響。他認為，清初時四川已有漁鼓筒，即竹琴之前稱，清代記述白蓮教起義時就有備置竹琴，出現演唱者多為道人，往來于街道巷里間邊走邊唱。在光緒年間，始有在俗人演唱，并在劍板上掛有碰鈴，由街道進入煙茶館，演唱改名道琴。民國初年演唱的人去掉劍板上的碰鈴，因所用琴筒與簡板皆系竹子做成，故又易名竹琴（劍板改名簡板）。因其原始的音響為“尺”（夾擊簡板發出的聲響）“磅”（敲打竹筒發出的聲響）“磅”，故民間俗稱“尺磅磅”。新中國成立后，川東竹琴在萬州遍布每一個城鎮鄉村，輻射縣市有湖北的利川、巴東、秭歸以及川東（今重慶）的石柱、云陽、奉節、巫山、開縣、梁平、城口、忠縣等。

四川竹琴演唱到底有哪些技法呢？潘光正介紹說，竹琴的演唱一般是由一個人單獨演唱，詞中的角色生旦凈末丑加以各種規定，思想與感情都靠演唱者一人從改變唱腔和聲調來刻畫和表達出來，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演唱者需要較高的藝術修養和優美的歌喉才能勝任的。它進一步體現了曲藝的特點“一人多角”。竹琴老藝人有這樣一句話，“講是君，唱是臣”。戲劇有這樣一種說法，講千斤，唱四兩。意思是一樣的，殊途同歸。相聲離不開“說”“學”“逗”“唱”，金錢板講的是“三好”“兩合”。而竹琴的藝術特點，潘光正提煉出四個字：“打”“講”“唱”“演”，缺一不可。

一打，竹琴這一特殊的打擊樂器，它能完成所有戲劇鑼鼓的任何一種打法，能打出風云雷雨、千軍萬馬、移步輕蓮、高山流水。二講，講的是技巧，一是氣息，正確的呼吸方法決定了發聲的對錯；二是吐字，發聲要求語音準確規范，發言圓潤響亮；三是氣場，要聲音圓潤，有大有小，語速有急有緩。四是貫口，“貫口”的貫字是一氣呵成，一貫到底的意思。四演，“演”的動作到位，表情生動，出神入化，神氣十足，在身段形體上能分出文、武、老、少、男、女、丑角等人物，注重手、眼、身、法、步的配合，眼睛要能表情達意，靈動傳神。

潘光正認為，四川竹琴講究“九板”，即一字板、二流板、三板、數板、倒板、搖板、剁板、彩板、趕板和“十三腔”，即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大放腔、小放腔、傲腔、收腔、尾腔的板式嚴格規范，唱腔清楚，韻味濃郁，運用自如，信手拈來。

一個真正的曲藝演員，應該有理論支撐，潘光正亦是如此，他出版、主編了《情深似海》《川東竹琴》《四川竹琴曲譜選》等理論專著，受到領導的肯定和業界的青睞。其論文《淺談四川竹琴川東派》入選《三峽民間文化精粹》等書籍。他整理的傳統竹琴劇目多達50多本，完成長篇竹琴《華子良傳奇》16回的文字校對和在萬州電視臺的錄音。將方斌師父留傳下來的無節吊竹竹琴及個人收藏的四川竹琴傳統曲目50余段唱本捐贈給重慶市三峽曲藝團。

潘光正還研究不同型號、材質的竹琴，在音色上區別，改進了竹琴的制作工藝，成功實踐了用塑料薄膜代替常平（豬小腸皮）作竹琴蒙皮的工藝，制作近20種不同型號的竹琴。

重慶市曲藝家協會主席魯廣峰曾稱贊潘光正時表示，潘光正一生都在為大家展示四川竹琴優美動聽、雅俗共享的韻味，展示了曲藝藝術的無限魅力，他始終以旺盛的精力、飽滿的熱情成為曲藝舞臺的一棵常青樹。

一生博愛，授徒傳藝育桃李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歷史留下的精神財富，是民族的記憶，是文化的根脈。2010年，退休后的潘光正更視傳承曲藝為己任，嘔心瀝血，不遺余力，指導、傳教的學生與學徒超過萬人次。

“真正的藝術家，是熱愛生活，熱愛人民，并尊重他們。”潘光正說，愛讓他在藝術的藍天中翱翔，愛讓他培育的桃李滿園芬芳。潘光正懷揣匠心，身背竹琴，廣泛在學校、社區、民間社團等單位傳承、傳授非遺藝術，在萬州區青少年宮、區文化館、孫家中心小學、趕場中心小學、趕場中學、電報路小學、萬州老年大學、重慶幼兒師范學校等20多所學校和單位都能見到他忙碌的身影，聽到他悠揚的琴聲。

“潘老師家住萬州主城，到學校很不方便，到趕場有42公里，到龍駒和團結完小有50公里，但他幾乎每周星期三準時趕到，上午在龍駒鎮傳承車燈文化項目，下午趕到趕場小學或團結完小傳承金錢板。”在萬州區“三區”人才計劃文化幫扶工作總結會上，來自趕場小學的校長在發言中幾度哽咽，古稀之年的潘光正10余年如一日，不顧舟車之苦、不顧年事已高，堅持按時指導老師和社區學員學習金錢板和車燈近40次。

走馬中心小學老師向賦清跟潘光正學習了4年竹琴，對潘光正的德藝敬佩不已。他說：“潘老師的指導專業、地道、有情趣，要求嚴格。老師學生學得非常開心！”4年來，他跟潘光正學會了《拜花堂》《金錢聲聲唱臉譜》……

潘光正無私奉獻，傾囊相授，其教學足跡遍及重慶的萬州區、長壽區、梁平區、石柱縣、開州區，四川的成都市、巴中市、達州市、南充市，貴州的貴陽市、遵義市，海南省的樂東縣、定安縣，真正做到了腳步走到哪里，傳承就在哪里。

功夫不負有心人。潘光正授課的學習捷報頻傳，2012年、2016年，孫家小學成功命名為重慶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教育基地（傳承項目：四川竹琴）和重慶市藝術特色學校。2014年12月，萬州區青少年宮成功命名為重慶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四川竹琴）傳承教育基地。2016年、2020年，趕場中心小學先后獲評 “萬州區金錢板特色學校”和“萬州區曲藝傳承教育基地”。

——隨后，重慶幼兒師范高等學校、渝東幼兒園、重慶三峽職業學院、茨竹小學、萬州區電報路小學、重慶三峽曲藝團、龍駒鎮文化服務中心、云陽縣平安小學、遵義市文化館、開州曲藝家協會、長壽曲藝家協會、海南樂東縣……一個個學校和文藝社團慕名而來邀請潘光正前去傳藝授課，潘光正樂此不疲，欣然前往，接受聘書20多份。還有很多外地曲藝愛好者紛紛慕名來到萬州，到他家中求教或拜師學藝。他便在家中傳授，不但不收學費，還經常管吃管住。

2017年，潘光正被萬州區文旅委正式聘請為“三區”人才工作者，定點幫扶龍駒鎮文化建設，專題創作出四川車燈《唱龍駒》，被重慶市委宣傳部列為指定節目，邀請到重慶解放碑廣場舉辦專場表演，并由電視臺全程播出。現在，《唱龍駒》已儼然成了龍駒鎮的一張文化名片和“鎮鄉之寶”。

潘光正秉持著有求必應、有學必教的傳承精神，讓四川竹琴這項國家級非遺項目得以有效的傳承與弘揚，為專業院校、社會團體培養和輸送了大量的曲藝人才。

鄰家女孩康耀元五歲半就跟隨潘老師學習竹琴和琵琶，10歲那年，康耀元參加了重慶市川劇院招生考試，憑著竹琴與琵琶兩項才藝的出色表演，征服了現場評委，順利被錄取到重慶市川劇院學習，并以正式編制留用成為專業演員，從事著戲劇表演工作。

“學琴先做人”，這是他收徒教學的第一句話，他認為從藝之人，必須思想過硬，以德為先。他教授學生不求回報，學生能把曲藝藝術帶上舞臺，并受到觀眾喜愛，就是對他最大的回報和欣慰。

“曲苑慢嗟荊棘遍，赤心直敲苦變甜，江城桃李花爛漫，誰人不識李龜年。”這是潘光正曲藝節目中的唱詞，也是他藝術人生的真實寫照。他一生都在用生命演奏竹琴絕唱。在他心里，竹琴比生命更重要。人民離不開藝術，藝術離不開人民。人在藝在，人亡藝不亡，把我的一生都獻給曲藝藝術，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會一直教下去，為竹琴藝術的傳承盡一份心，為優秀的民間藝術出一份力。

（作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萬州區作家協會副主席、萬州區政協常委）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