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涵 楊廣青 杜亞飛
[1. 福州大學 福州 350108;2. 閩江學院 福州 350108;3. 福建江夏學院 福州 350108]
貧困問題長期以來都是全世界面臨的共同課題和挑戰。我國扶貧工作先后經歷了體制改革扶貧、開發式扶貧以及開發式扶貧與保護式扶貧共同作用三個階段[1]。2020年,我國脫貧攻堅戰略目標任務完成,全國832個貧困縣全部脫貧摘帽,精準扶貧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是,脫貧攻堅任務的完成并不意味著扶貧工作的結束,按照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中“接續推進脫貧攻堅邁向鄉村振興”的戰略路線,在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的基礎上全面提升脫貧質量是下一步扶貧工作重點。在脫貧攻堅階段,企業貢獻已顯著體現,從2016~2020年,我國共有1830家上市企業披露年度精準扶貧工作情況,共投入扶貧金額(包括資金和物資折款)接近3 500億元,幫助建檔立卡貧困人口脫貧數達2 568萬人①。那么,在推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有機銜接的過程中,如何繼續借助企業幫扶,融合精準扶貧和鄉村振興,讓“萬企幫萬村”行動從有效助力精準扶貧延伸到推動鄉村振興是政府部門和政策制定者需要考慮的重點。
高管在企業發展規劃、資源配置和戰略選擇等各方面起到關鍵主導作用[2]。根據高階梯隊理論,受價值觀和認知偏差等影響,企業高管決策具有強烈的個性化動機[3~4]。由此,受經驗和經歷影響,企業高管扶貧計劃背后可能存在“政治責任”和“情感共情”兩種非經濟動機。“政治責任”動機是指高管因在政府部門擔任副處級及以上領導職務或擔任各級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黨代表等社會職務而具有政治關聯,對國家戰略和發展規劃有強烈政治敏感度,在政府、社會壓力的拉動效應和高管激勵的推動效應共同作用下,產生配合和協調地方政府工作的動機。“情感共情”動機則是指高管對有相似經歷的人產生同理心,并由此引發的幫扶意愿和動機。兩者都源于高管經歷產生的主觀意愿,但存在區別。“情感共情”動機是單純對有相同經歷群體由內而發的同情與共情,是純粹的情感表達;而政治責任除了內在的政治使命和責任感外,還包含為職業晉升和企業發展而承擔的壓力與責任,以及對外界期盼的回應,具有一定戰略性。在脫貧攻堅背景下,扶貧工作包含政治色彩和時代使命,高管的政治經歷會產生“政治責任”動機,引導他們制定企業扶貧計劃[5]。此外,經歷過貧困的高管對處于貧困環境中的人往往具有更強的同情心,進而產生“情感共情”動機并作用于扶貧決策。
管理自主權是企業管理者及其團隊制定公司戰略和行為決策的自主空間和范圍[6],是高階梯隊理論重要的解釋變量,其蘊含的“度”的概念有效連接了宏觀經濟制度和企業微觀行為,解答了管理者何時重要的問題[7]。現有研究實踐已證明,管理自主權影響企業績效、風險承擔等經營能力與效率[8~9],還影響與企業發展、轉型和繁榮息息相關的戰略決策,包括并購戰略、創新戰略、戰略變革等[10~13]。然而,這些研究忽視了對具有“利他”性質的戰略性決策行為的討論,比如企業社會責任行為,但這無疑也是企業高管及其團隊戰略決策的重要內容。
綜上,本文以2016~2019年報告扶貧行為的上市企業為樣本,從企業微觀層面的高管團隊成員經歷出發,探究高管扶貧行為決策的非經濟動機是“政治責任”還是“情感共情”,同時探討高管團隊管理自主權的調節作用。本文貢獻在于:(1)豐富了高管管理策略與國家戰略目標間內在關系的相關文獻,為政府部門凝結企業高管責任與擔當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持續推進鄉村振興戰略提供了學理支撐。(2)豐富了企業扶貧動因研究。現有研究主要從公司層面展開,比如,Chang等認為企業參與扶貧是為了在政治敏感時期轉移責任焦點[14],楊義東和程宏偉認為企業扶貧目的是獲取政府稀缺資源[15],忽視了對高管行為動機的探討,故此,本文深入剖析高管團隊扶貧動機,更加完整地揭示越來越多企業參與我國扶貧開發的動因。(3)基于高階梯隊理論,本研究立足高管團隊群體決策,將高管扶貧決策動機概括為“政治責任”動機和“情感共情”動機,突破了已有文獻對單一動因和對董事長、CEO行為的聚焦,更加符合企業的團隊決策特征和高管的復雜心理。(4)以往對管理自主權的討論局限于中西方企業共同需要面對的戰略決策問題,缺少中國情景下的針對性研究,依托“精準扶貧”的戰略背景,首次將管理自主權引入高管的社會責任戰略決策中,拓展了對中國情境下宏觀經濟政策與微觀企業行為互動關系的研究。
扶貧是企業社會責任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受制度壓力和利益相關者等外部環境影響,仍然具有自愿性特征,受高管意愿影響。根據高階梯隊理論觀點,企業高管個人經歷大相徑庭因而行為決策具有強烈的個性化動機[4,16]和經驗的慣性依賴[13]。已有研究證實CEO和高管的參軍經歷[17]、兒時饑荒和災難經歷[18~19]以及道德和價值觀[20]都會影響企業社會責任績效。由此,企業扶貧行為受高管團隊扶貧動機的影響,而高管團隊扶貧動機與高管過往經歷息息相關。
政治經歷是高管職業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經歷之一,可以幫助高管獲得政治關聯。一方面,高管有被選舉為各級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黨代表的機會,企業精英可以參與到政治活動中[21];另一方面,公司可以雇傭前政府官員、人大代表等擔任高管,利用他們的政治關系提高企業獲得稀缺資源和優惠待遇的機會[22]。高管的政治關系使其擁有與政府溝通談判獲取資源的機會,作為回報,政府也希望這些高管可以幫助他們實現目標、分擔社會責任[23]。當地方政府財政資金緊缺、缺乏資源承擔社會福利項目以及完成上級政府分配的任務時,就會將部分責任和壓力轉移到有政治身份的企業家身上[24]。我國扶貧工作是一項以國家為行動主體的系統性政治和行政工程[25],尤其在“脫貧攻堅”時期,鼓勵所有企業和個人參與扶貧項目。因此,有政治關聯的高管可能有減輕政府扶貧業績的壓力。相關文獻也證實了地方政府公開呼吁有政治關系的企業家向慈善項目捐款[23,26]。類似地,社會大眾也認為政治身份給予了他們更多的權利和便利,理應承擔與其社會地位相符的責任,為保障社會福祉做貢獻[27]。由此,相較之下,擁有政治關聯的高管在扶貧工作中面臨更大的政府壓力,更有可能帶領企業為減貧做更多貢獻。
此外,擁有政治關聯的管理者往往對國家戰略和政府政策更為敏感[28],且職務晉升受社會責任、政治行為、生態文明等政績影響[29],故積極回應政府需求可以加強與政府的聯系以此實現職業晉升[27,30],或者幫助公司與政府達成互利互惠[31]。換言之,有政治關聯的高管可能會將扶貧視為增加自己或公司利益的有效策略,從而更愿意做出貢獻。除了戰略性原因,擁有政治經歷的高管通常還有更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這源于兩方面原因:一是在選拔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黨代表的過程中更傾向于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人[32];二是黨中央及各級政府部門通過“學習強國”app等渠道開展思想道德宣傳教育活動,傳遞中央戰略布局和政治目標,有政治身份的企業高管會潛移默化地主動在行動和思想上與政府保持一致,響應國家發展戰略。綜上,無論是迫于外界壓力和晉升需求戰略性地迎合政府政策目標,或是由內而發的政治使命和貢獻社會的義務感,高管的政治經歷會激發“政治責任”動機并影響企業扶貧決策,對于響應政府號召參與脫貧攻堅有更強的意愿。據此,提出如下假說:
H1:基于“政治責任”動機,企業高管團隊中若有人現在或曾經擁有政治經歷,會在精準扶貧中投入更多企業資源。
基于烙印理論,早期生活經歷影響個體特征并深刻影響其隨后的社會行為[33]。因此,源于自身家庭或周遭生活環境的兒時貧困經歷容易形成印記,根植于內心,并在往后很長一段時間影響個體的態度、行為和決策。“源于苦難的利他”表達了苦難對于親社會行為發展的促進作用[34]。所謂親社會行為,即符合社會期望但無法給行為者本身帶來明顯利益的自愿性行為[35],扶貧行為中的利他屬性和對社會的積極影響是親社會行為的重要特點。共情能力,即感同身受他人感受、經歷、情感和觀點的能力[36],被認為是影響產生親社會行為最重要的因素之一[37]。比如,Li等提出,童年經歷自然災害的人通常更有共情能力,并且會做出更多的利他行為[38];Han等研究證實,童年經歷饑荒的CEO對窮人更有同理心,傾向于進行更多的慈善捐贈[19]。由此,小時候經歷過貧困的企業高管對處于貧困環境中的人有更強的同情心,并產生“情感共情”,激發出“幫扶”的沖動和意愿,積極帶領企業加入到扶貧隊伍中。據此,提出如下假說:
H2:基于“情感共情”的動機,高管團隊中若有兒童時期親身經歷或目睹過貧困的高管,會在精準扶貧中投入更多企業資源。
Hambrick和Finkelstein將管理自主權的概念引入到組織理論中,認為組織管理者的決策績效受到其擁有的選擇權和決策權自由度影響[6]。只有當自主權較高時,管理者才能充分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戰略選擇,高階梯隊理論才具有解釋力[39]。換言之,“政治責任”和“情感共情”動機屬于高管主觀意愿,管理自主權屬于客觀政策、需求和能力。由此,管理自主權影響高管因“政治責任”和“情感共情”產生的扶貧意愿,管理自主權越低,高管越難自由制定企業扶貧計劃。管理自主權可從外部環境、內部因素以及高管個體特征三個維度衡量[7],考慮本文研究高管團隊并非CEO、董事長等個體決策問題,下文僅從外部制度環境和企業內部資源兩個維度出發,探討高管團隊的管理自主權是否影響其扶貧決策的“政治責任”和“情感共情”動機發揮作用。
1. 外部制度環境的調節作用。我國區域制度發展不均衡,市場化程度和政企關系存在地域差異性,導致各地區政府行政干預程度存在差異[9]。當外部制度環境較好時,市場化水平較高,政府對企業經營決策的影響程度較小,此時,企業在資產配置和參與各項經營活動時擁有更高的自主權。相較之下,當外部制度環境相對落后時,由于政府干預程度較強、市場環境較差等原因,企業管理者的決策自由度較低[12]。在“脫貧攻堅”時期,上級政府組織對貧困地區政府、黨委和官員的脫貧任務有強制性[25],地方政府官員為了達成精準扶貧績效考核、避免上級問責,自然而然將扶貧壓力轉移到企業身上,影響高管在扶貧對象、扶貧方式、扶貧金額等方面的自主選擇權。比如,企業年報精準扶貧規劃中常出現“響應當地黨委和政府號召”“根據某省委文件”“定點幫扶”等字樣。由此,對于處于行政干預較強地區的企業,管理者在制定和實施扶貧工作過程中的自由裁量權受到政府部門的影響。高管扶貧決策受制于政府部門的脫貧目標,并非完全自主決策的結果,當高管在扶貧工作上的管理決策權變小,高階梯隊理論逐漸失去其解釋力,強制扶貧任務代替了高管主觀扶貧意愿,削弱了高管因“政治責任”和“情感共情”產生的扶貧動力。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說:
H3:外部制度環境(行政干預)對高管扶貧決策的(3a)“政治責任”動機和(3b)“情感共情”動機與扶貧投入之間的關系起到負向調節作用。
2. 企業內部資源的調節作用。企業資源是高管制定和實施戰略的重要依托[12],資源越充沛,高管可自由支配的資源也就越多,管理自主權隨之提高[16]。冗余資源是企業解決內部資源沖突和外部不確定環境沖擊的重要要素[40],冗余資源(尤其是財務冗余資源)越多,企業就有越多的剩余財務資源用于正常運營以外的活動。扶貧作為有顯著“公益性”和“利他性”特征的社會責任行為,只有在財力資源支撐下,企業才擁有參與扶貧工作的基礎資本。此外,企業資產回報率可以反映資源的充足性[10],資產回報率越高,盈利能力越強,高管做出精準扶貧決策的可能性和強度也越大[41]。可見,理智的高管在制定扶貧計劃和策略時會充分考慮企業財務和經營的現實情況,在滿足社會期待和國家戰略要求的同時保障企業利益,并不會做出“打腫臉充胖子”的非理性行為,企業資源和高管意愿是企業扶貧行為最終能夠達成的必要條件,缺一不可。由此推斷,企業的財務冗余越豐富、盈利能力越強,高管團隊的管理自主權越高,越有助于高管政治和貧困經歷激發的“政治責任”和“情感共情”動機發揮作用,將更多的企業資源投入到貧困地區和扶貧項目中。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說:
H4:企業內部資源(財務冗余和盈利能力)對高管扶貧決策的(4a)“政治責任”動機和(4b)“情感共情”動機與扶貧投入之間的關系起到正向調節作用。
基于研究假說,本文繪制了如圖1所示的研究框架。

圖1 研究框架
證監會2016年發布了《中國證監會關于發揮資本市場作用服務國家脫貧攻堅戰略的意見》,提出要對上市公司履行扶貧社會責任的信息披露制定格式指引,對此,上交所和深交所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完善上市公司扶貧工作信息披露的通知》和《關于做好上市公司扶貧工作信息披露的通知》,要求上市企業單獨、重點披露履行精準扶貧社會責任的情況,故2016年起,上市公司開始在年報中規范披露精準扶貧信息。此外,2020新冠疫情暴發,企業所處的外部環境發生明顯變化,為避免環境突變帶來的影響,本文研究區間為2016~2019年。本文研究樣本為非金融類、非ST、非*ST,且有扶貧行為的上市企業,剔除變量有缺失值樣本后共有1 286家企業,2 988個有效觀測值。參考張興亮和夏成才[42],企業高管團隊成員包括CSMAR數據庫的“高管個人資料文件”中的高管。本文整理了企業高管團隊成員的籍貫,并對高管簡歷進行分析,整理其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黨代表等政治身份以及政府部門工作經歷等信息,其余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
本文參考杜世風等[41]、祝麗敏等[43]、張曾蓮和董志愿等[44]的研究,構建實證模型,并采用OLS模型檢驗研究假設。首先,構建模型(1),檢驗假說H1和H2,其中,被解釋變量Tamount為企業扶貧投入水平,解釋變量Moti為企業扶貧的高管動機(在檢驗不同假說時分別表示“政治責任”動機Politics或“情感共情”動機Emotion),控制變量Con為可能影響企業扶貧行為的企業特征變量和高管特征,若 α1顯著為正,則H1和H2成立。其次,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變量管理自主權(MD)以及動機和管理自主權的交乘項(Moti×MD),構建模型(2),檢驗假說H3和H4,在檢驗不同研究假設時,管理自主權為外部制度環境MD_EX或企業內部資源MD_IN,若調節變量為MD_EX的時,θ2<0 ,則H3得證;若調節變量為MD_IN時,θ2>0,則H4得證。
具體變量定義如下:
1. 企業扶貧投入水平(Tamount)。參考杜世風等,使用上市公司精準扶貧投入資金和物資折款總額的自然對數衡量[41]。需要注意的是,企業可通過多種方式參與精準扶貧工作,除了投入資金、物資捐贈等,還有如生態保護扶貧中設立生態公益崗位等無需現金和物資的扶貧方式,本文將僅有這類扶貧行為的企業扶貧投入水平賦值為0。
2. 高管團隊扶貧決策動機(Moti)。包括“政治責任”動機和“情感共情”動機。
(1)“政治責任”動機(Politics),即高管政治經歷,設定為0-1變量。對高管簡歷進行手工整理,將現在或曾在政府部門擔任副處級及以上領導職務或擔任各級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黨代表等社會職務的視為擁有政治經歷,比其他人有更高的政治敏感度和更大的政治壓力。若企業當年高管團隊中有成員擁有政治經歷,則Politics=1,否則Politics=0。
(2)“情感共情”動機(Emotion),即高管貧困經歷,同樣為0-1變量。將出身于貧困地區或童年經歷過中國“三年困難時期”的高管視為有貧困經歷,對于貧困人群會產生共鳴和相容情緒。首先,根據2012年國務院扶貧辦認定的“國家貧困縣”名單,將高管籍貫與貧困縣匹配。為盡可能補全高管籍貫信息,參考許年行和李哲,在CSMAR數據庫基礎上,通過高管百度百科等網站以及網絡媒體報道手工檢索高管籍貫、出生地和自述,判斷高管的貧困經歷[45]。其次,將在5~14歲之間經歷過中國三年困難時期的高管認定為有過貧困體驗②。最后,綜合以上兩類情況,若企業當年高管團隊中有成員籍貫為貧困縣或出生于1947~1956年間,則Emotion=1,否則Emotion=0。
3. 管理自主權(MD)。包括外部制度環境MD_EX(行政干預)和企業內部資源MD_IN(盈利能力、財務冗余)。
(1)行政干預(Governance)。使用王小魯等著的《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6)》中“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作為替代變量,該指數越高表示地方政府行政干預越低。同時,參考潘紅波,將其設定為0-1變量[46],當樣本公司所處城市的政府與市場關系小于均值時歸為高行政干預城市,Governance=1;反之,則歸為低行政干預城市,Governance=0。
(2)盈利能力(ROA)。參考楊廣青等采用經行業調整的盈利能力,若企業當年盈利能力高于其所處細分行當年的均值則歸為高盈利能力企業,ROA=1;反之,ROA=0[47]。
(3)財務冗余(Slack)。參考王超發等采用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總資產衡量財務冗余[48],并將其進行行業調整,設定為0-1變量,即若企業當年財務冗余高于其所處細分行當年的均值則歸為高財務冗余企業,Slack=1;反之,Slack=0。
4. 控制變量(Controls)。一方面,在企業特征層面上選擇公司規模(Size)、企業經營年限(Comage)、資產負債率(Leverage)、資產報酬率(Roa)、企業價值(Tobinq)、無形資產比率(Intang)、成長性(Growth)、現金比率(Cash)、兩職合一(Dual)、董事會規模(Board)、股權集中度(Shrcr)和所有權性質(State)。另一方面,在高管特征層面上選擇高管持股比例(Smshare)、高管薪酬(Smsalary)和高管學歷(Academic)為控制變量。同時,控制了行業(Industry)、年度(Year)和省份(Province),變量定義如表1。

表1 變量定義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由全樣本描述性統計結果(表2-Panel A)可得:企業參與扶貧的方式各不相同,企業扶貧投入水平(Tamount)的最小值為0,說明有的企業雖然參與扶貧工作,但并未在其中投入資金和物資,僅僅通過設立生態工作崗位等無需現金和物資的方式參與扶貧工作;有政治經歷高管(Politics)的數量占到總體觀測值的48.03%,有貧困經歷高管(Emotion)的數量占到總體觀測值的79.12%。通過比較高管團隊中有政治經歷(表2-Panel B)和貧困經歷(表2-Panel C)企業在精準扶貧上的投入發現:高管團隊中若有成員有政治經歷或貧困經歷,則在扶貧上的投入明顯更大,初步驗證了假說H1和H2,高管會因為“政治責任”或“情感共情”做出扶貧決策。此外,本文還做了Pearson系數相關性檢驗和VIF膨脹因子檢驗,檢驗結果說明實證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研究變量選擇較合理③。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1. 高管扶貧決策的動機檢驗。表3報告了模型(1)的多元回歸結果。結果顯示,單獨考慮兩個動機,列(1)(2)中Politics和Emotion回歸系數分別為0.576 4和0.612 8,且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即高管的政治經歷和貧困經歷與企業扶貧中投入的資金和物資金額呈正相關。可見,高管扶貧決策具有“政治責任”和“情感共情”動機,政治和貧困經歷會促使高管團隊投入更多企業資源參與扶貧,幫助貧困地區脫貧。將“政治責任”動機變量和“情感共情”動機變量同時放入實證模型時,Politics和Emotion的回歸系數依然顯著為正,H1和H2得證。

表3 企業扶貧中高管決策動機檢驗結果
2.管理自主權的調節作用檢驗。表4~5報告了模型(3)的實證回歸結果,檢驗了管理自主權對高管扶貧決策的“政治責任”動機和“情感共情”動機與扶貧投入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

表4 外部制度環境對其高管扶貧決策動機的調節作用

表5 企業內部資源對對其高管扶貧決策動機的調節作用
外部制度環境的調節效應。表4列示了行政干預對高管扶貧決策的主觀動機和扶貧投入之間關系的影響。結果顯示,無論單獨考慮“政治責任”動機和“情感共情”動機,或是同時考慮兩種動機,交乘項回歸系數都不顯著,即外部制度環境不會影響因高管政治經歷或貧困經歷激發的扶貧動機所帶來的對貧困地區和扶貧項目的資金或物資投入,假說H3a和H3b均無法得證。
企業內部資源的調節效應。表5列示了企業盈利能力和財務冗余對高管扶貧決策的主觀動機和扶貧投入之間關系的影響。首先,表6列(1)是對單獨考慮“政治責任”動機影響的檢驗結果,交乘項Politics×ROA(θ3=0.853 0,p<0.10)和Politics×Slack(θ3=0.827 3,p<0.10)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列(3)是將兩種動機同時納入實證模型的回歸結果,交乘項Politics×ROA(θ3=0.929 4,p<0.05)和Politics×Slack(θ3=0.863 6,p<0.05)系數同樣顯著為正。結果說明,對于因政治經歷引發的扶貧動機,高管團隊會充分考慮企業資源,若企業有較高的盈利能力,則會在扶貧工作中投入更多的企業資金或物資。即企業內部資源豐富度正向調節高管扶貧決策的“政治責任”動機和扶貧投入之間的關系,假說H4a可以得到實證結果支撐。其次,單獨考慮對“情感共情”動機影響,列(2)顯示交乘項回歸系數均不具有顯著性;同時考慮兩種動機時,列(3)中“情感共情”動機和企業內部資源交乘項回歸系數同樣都無顯著性。該結果說明,無論企業盈利能力高低、財務冗余豐富與否,如果高管團隊的扶貧動機源于情感,基于企業資源充足性考慮的高管管理自主權不會產生調節效應,假說H4b無法得到論證。

表6 PSM檢驗結果
H3a、H3b和H4b無法得到證實的原因如下:
第一,外部制度環境衡量的管理自主權不影響高管主觀扶貧意愿與扶貧投入之間的關系(即H3a和H3b不成立)。這可能是因為政府干預程度較強地區企業高管的決策自主權更容易受到影響,并非出于主觀意愿參與扶貧決策。但是,高管承擔社會和政治責任是為個人和企業謀取發展、聲譽和政府資源的重要手段[49~51],在舉全國之力堅決打贏精準扶貧攻堅戰的背景下,以“扶貧投入”作為與政府互利互惠的資源交換條件可能會事半功倍,而因參與扶貧工作獲得的政府政治資源、政策傾斜、社會聲譽和職業晉升也可能對高管扶貧決策產生激勵作用。換言之,政府干預企業扶貧管理自主權兼具強制力和激勵兩種相反效果,在不同效果作用下,正負效應相互抵消,導致實證結果不顯著。
第二,外部制度環境和企業內部資源衡量的管理自主權都不影響高管扶貧“情感共情”動機與扶貧投入之間的關系(即H3b和H4b不成立)。這可能是因為高管純粹基于內心情感認同的決策行為不易被動搖。對于個體而言,較于制度、機制等壓力驅動下引發的政治行為,單純內心情感驅動下的政治行為更具有穩定性和持久性[52]。故此,若高管團隊的扶貧決策源于心理貧困烙印產生的共情和對貧困人群的相容情緒,這種直接的情感與情懷產生的動機不容易受到企業資源和制度環境等權變因素影響。
1. 內生性檢驗。為了降低控制變量差異產生的內生性問題,確保實證結果可靠性,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PSM)法做穩健性檢驗。分別以“政治責任”動機(Politics)和“情感共情”動機(Emotion)作為處理變量,將所有樣本分為實驗組和控制組。若企業高管團隊中有成員有政治或貧困經歷則作為實驗組,反之則作為控制組樣本。按照相同年度和行業,以及相似企業特征變量為匹配標準,分別對結果變量(Politics和Emotion)采用近鄰匹配、卡尺匹配等多種方法匹配樣本,根據匹配平衡性檢驗結果,最終選取1:5近鄰法進行樣本匹配。匹配后的樣本回歸結果與上文結論一致(表6),證明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一定穩健性。
2. 重新定義高管團隊動機變量。企業高管團隊組成結構是動態變化的,同質性團隊會因為共同的背景、特點和經歷,形成相似的認知,從而在決策中達成一致意見[53]。受我國企業中存在的一致性文化和責任分散效應影響,企業群體決策中存在一定的從眾行為[54]。為避免0-1虛擬變量無法反映高管團隊的整體動機,在此對主檢驗中的“政治責任”動機和“情感共情”動機變量進行重新衡量。首先,將動機的衡量方式替換為高管團隊中有政治經歷或貧困經歷的成員人數,即Politcs=ln(高管團隊中有政治經歷的成員人數+1),Emotion=ln(高管團隊中有貧困經歷的成員人數+1)。其次,將動機的衡量方式替換為人數比例,即Politics=高管團隊中有政治經歷的成員人數/高管團隊總人數;Emotion=高管團隊中有貧困經歷的成員人數/高管團隊總人數。更換變量定義方式后的回歸結果與上文一致(表7),證實本文結論具有穩健性。

表7 重新定義高管團隊動機變量檢驗結果
中國扶貧進入精準扶貧階段后,在黨中央和各級政府引導下,企業逐漸成為脫貧攻堅戰中的重要力量。精準扶貧中明顯“利他性”與企業的逐利原則相違背,緣何越來越多的企業高管仍然帶領企業投身于扶貧工作?高管及其團隊的管理自主權是否影響其精準扶貧決策?本文選取2016~2019年中國有扶貧行為的上市企業作為研究樣本,從高管團隊成員經歷的微觀視角出發,探討企業扶貧行為背后的高管決策動機,以及管理自主權影響下高管政治和情感決策驅動力的作用邊界。研究得出以下結論:(1)高管扶貧決策中有強烈的“政治責任”動機,企業高管團隊中若有人有政治經歷,會基于內生或外界的責任和壓力,在精準扶貧中投入更多企業資源。(2)高管扶貧決策中還有“情感共情”動機,企業高管團隊中若有成員有貧困經歷,會出于對艱難困苦的共情和對貧困群體的同情,在精準扶貧中投入更多企業資源。(3)當企業高管的扶貧決策源于“政治責任”動機時,以企業內部資源衡量的管理自主權具有調節作用,企業內部資源充裕時,較強盈利能力和較為豐富的財務冗余促使高管加大扶貧投入。(4)當企業高管的扶貧決策源于“情感共情”動機時,管理自主權調節作用無效,即純粹源于內心情感驅動的高管決策行為比較持久和穩定,不容易受到企業內部資源和外部環境等權變因素調節。本文研究結論對后精準扶貧時代,形成激勵企業深入扶貧開發長效機制、借助企業力量接續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啟示作用。
一方面,要進一步激發和強化企業高管團隊的“親社會”行為動機。研究發現,受到政治身份的影響,高管或主動或被動地制定企業精準扶貧計劃,同時,高管的貧困經歷也會促使其產生更強烈的扶貧意愿。可見,政府在動員企業共同解決貧困、鄉村振興等社會問題時,要充分考慮和借助企業家高管的個人動機。第一,適當的政治激勵可作為政府部門鼓勵高管及其任職企業參與政治任務的一種途徑。政府部門要充分利用高管政治身份內涵的聲譽、高管對政治身份的追求以及政治身份對高管行為的約束和規范,促使企業家及其所供職的企業成為國家戰略實施的左膀右臂和重要載體。第二,培養和提升高管主觀扶貧等“親社會”行為意愿,尤其是基于內心的情感認同。由于兒童時期的經歷會在個人心里形成印記并對未來行為產生深遠影響,故增強個人的社會責任感應從小抓起,通過社會宣傳、學校教育等各個渠道將對善行的社會認同深入人心。此外,出于內心真實情感的主動行為更不容易受到企業內外部環境影響,因而政府在企業動員實踐中,應善用“情”,通過情感治理策略,引導社會責任意識嵌入企業文化,使越來越多高管團隊成員超越個人經歷,擁有共同的社會責任信念,激發整個高管團隊在扶貧、鄉村振興等社會責任行為決策意愿上的內生動力,提高服務社會的團隊決策效能。
另一方面,政府引導幫扶與高管自主管理環境應兼而有之。首先,扶貧的總結宣傳和引導必不可少。脫貧摘帽不是終點,扶貧相關工作還在繼續。政府部門應全面總結企業參與精準扶貧行動經驗,加強對企業扶貧經驗、扶貧模式的總結與推廣,加強宣傳,營造扶貧和鄉村振興的良好氛圍,為更多企業高管制定扶貧計劃、開展扶貧活動、參與鄉村振興提供有效借鑒和參考。其次,政策支持與市場運作應有機結合,實現助力脫貧攻堅和企業利潤增長的雙贏局面。由于企業內部資源充足水平和盈利能力會影響高管扶貧動機和扶貧力度,政府部門應幫助和鼓勵企業高管制定和開展產業扶貧、消費扶貧等同時具有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扶貧計劃和鄉村振興活動,形成基于“金字塔底部”戰略的扶貧構想,讓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弱勢的企業產品走向中低端市場,給企業帶來新的利潤增長點和轉型升級的契機,進一步激發企業高管的扶貧和鄉村振興動力。
注釋
① 數據來源:根據CSMAR數據庫中企業精準扶貧數據計算而得。
② 《兒童權力公約》將兒童年齡定為0~14歲周歲,但Lohse等指出兒童5歲以前很難對信息加工和判斷[55]。三年困難時期為1959~1961年。
③ 限于篇幅,未報告,備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