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北京正陽門關帝廟源流考

王思楠 于洪

摘 要：明清時期，北京內城九門的甕城中均修建關帝廟一座。正陽門關帝廟坐落在正陽門甕城，該廟依托較為特殊的地理位置極具特殊性。該廟大致興建于明代弘治年間，但是弘治、正德兩朝皇帝并未對其進行“特殊的關照”。直到嘉靖皇帝登基后，他對這座坐落于甕城中的小廟投以青眼，將其抬升為國家祀典關帝廟之一。正陽門關帝廟的加封成為該廟的興盛之始，嘉靖皇帝想通過對正陽門關帝廟加封的方式，將明代的守護神由真武替換為關羽，保證其大宗的身份。

關鍵詞：正陽門關帝廟；甕城；嘉靖；大禮議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08.032

北京關帝廟眾多，據學者統計，明清以來關帝廟占北京所有寺廟的百分之十，但在眾多關帝廟中，正陽門關帝廟因其地理位置的優勢深受皇家青睞。

1 正陽門的功能

1.1 正陽門的方位

北京有三千多年的建城史，遼、金、元、明、清五朝都曾在此建都，保留了許多城墻與城門遺跡，這是一筆寶貴的文化財富。在城市規劃、建設方面，明代對北京影響最深遠，特別是朱棣對北京的營建奠定了北京的城市格局。朱棣于永樂四年（1406）開始修建北京城，陸續建成宮城、皇城、京城三部分。宮城南起承天門，北至玄武門，皇城南起大明門，北至北安門，京城南起麗正門（后更名為正陽門），北至安定、德勝二門。由此可知，永樂時期的北京還沒有外城，外城在嘉靖三十二年（1553）始建，“包京城之南，轉抱東西角樓，長二十八里”①。在外城完工以前，麗正門是北京城的南大門。

1.2 正陽門名稱的含義

朱棣遷都后對北京進行了大規模的修建，北京城的南大門—麗正門，沿襲了元大都的舊稱?！胞愓倍殖鲎浴吨芤住るx卦》中的“日月麗乎天，百谷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②。其大意是君主施政要合乎正道，才能達到教化天下的目的。郭守敬選擇離卦命名的原因是麗正門的方位。前文論述，在外城完工前麗正門為北京的南大門，按照后天八卦的排列，離卦的方位為正南，五行屬火，所以選擇離卦的卦辭來命名是恰如其分的。

明正統元年（1436），北京九門進行了統一的修繕，并且對城門的名字都進行了更換。將原來的麗正門更名為正陽門，“正統中，改為正陽門”③。正陽門的名字雖然從典籍中很難直接找到依據，但也符合這座城門的方位與陰陽五行的屬性。“正”字可以理解為城門的方位，正陽門坐落于北京城的正南方，為北京城的正門?！瓣枴弊挚衫斫鉃椤叭諡楸婈栔凇保环矫嫦笳髦实郏硪环矫嬉查g接表達了南方離卦中火的屬性，因此，正陽門甕城中的關帝廟也被賦予了較為特殊含義。

2 正陽門關帝廟興盛之始

2.1 正陽門關帝廟的建立

北京內城九門的甕城中皆有關帝廟。所謂甕城，是中國古代城池的防御手段之一，在城門外修筑城墻與城門形成半圓或者方形的空地，配合箭樓、門閘等設施能夠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度障屡f聞考》記載：“九門月城具有關帝廟?！雹苓@段文字中提到的“月城”即甕城。

“關帝廟在正陽門門月城之右。”⑤換言之，正陽門關帝廟位于正陽門甕城的西側。據《日下舊聞考》記，“廟（正陽門關帝廟）建于明初”⑥，但是具體時間并沒有明確指出。根據1928年北平特別市寺廟登記顯示，“坐落外一區正陽門前二號，建于明永樂年，屬募建”⑦。筆者認為正陽門關帝廟并不是在永樂年間修建的，而且也并不屬募建。

《日下舊聞考》記載：“正統己未夏四月，正陽門月城成。”⑧正陽門關帝廟被修建在甕城之內，所以應當是先有甕城后有廟宇，修建時間應在明正統年間以后。根據民國檔案記載，該廟的創建者為阮玉清，現存世《阮玉清誥封碑》顯示，他為靈寶派道士，曾供職于中央道錄司，并且深受明憲宗與明孝宗的寵遇，“（阮玉清）正統間云游方外，又得異人授以玄默修養之道”⑨。這表明，正統年間他并不在北京，所以該廟必然建于正統年后。再結合他的生平，他于弘治四年（1491）羽化，進而可以推斷，該廟必然在正統年間以后，弘治四年（1491）以前修建。根據《宛署雜記》記載，明代大時雍坊（正陽門一帶）先后有三座關王廟（關帝廟），分別建于“一弘治年建，一正德年建，一嘉靖年建”⑩。

綜上所述，正陽門關帝廟極有可能于明弘治年間修建完成，并且結合阮玉清曾供職于中央道路司的特殊經歷與甕城的軍事意義，該廟應當是明朝政府所為，而非募建。

2.2 正陽門關帝廟的加封

正陽門關帝廟自弘治年間修建完成后，其作用是祈求關羽對北京城進行守護，這也是修建該廟的初衷。弘治、正德兩位皇帝并沒有重視正陽門關帝廟，直到嘉靖年間，正陽門關帝廟上升為國家祀典關帝廟之一，大大地提升了該廟的地位。嘉靖十年（1531），“每歲五月十三日，以侯（關羽）生辰，用牛一、羊一、豕一、果品五、帛一，遣太常寺堂上官行禮。國有大事則告”k。嘉靖皇帝將正陽門關帝廟抬升到國家祀典關帝廟之一，這只是開啟了正陽門關帝廟加封的開始，嘉靖皇帝的后世之君以及清代皇帝也多施恩典。

嘉靖皇帝將此廟抬升為國家祀典關帝廟后，上到皇家下到百姓都對其情有獨鐘。這也導致了該廟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這才有了“除夕開正陽內門，由內城居人瞻拜；夜子后開西門，城外居人瞻拜”l的景象。種種現象表明，嘉靖皇帝的加封是正陽門關帝廟的興盛之始。

3 嘉靖加封關羽的原因

3.1 嘉靖皇帝的加封與“大禮議”

前文論述，嘉靖皇帝對正陽門關帝廟的加封是該廟興盛的起點。嘉靖皇帝如此崇尚關羽，這與“大禮議”事件存在著一定的聯系。

明武宗正德皇帝無嗣，武宗駕崩后，其堂弟朱厚熜（嘉靖帝）登基為帝。關于他以何種身份繼承皇位產生了爭執，時任首輔楊廷和認為，他應以明孝宗過繼之子、明武宗之弟的身份繼承皇位。但是，嘉靖帝并不滿意這個說法，他想將生父興獻王追尊為皇帝，維護與生父固有的倫理關系。由此，“大禮議”事件拉開了帷幕。嘉靖三年（1524）他成功地將生父追尊為皇帝。經過一系列事件后，嘉靖十七年（1538），他最終將其生父追贈廟號為睿宗，將其迎入太廟祭祀，仿“宋太祖、宋太宗同居昭位”m。排序在明武宗之上。這樣的排序隱藏著嘉靖帝較為詭秘的心思，他假托了明孝宗以“兄終弟及”的方式傳位給明睿宗，再由明睿宗以“父死子繼”的方式傳位給自己。這樣一來，他標榜的不僅僅是從其從生父手中繼承皇位的合法性，而是將他由小宗變為大宗，這是他發動“大禮議”的重要原因。

嘉靖三年（1524）后，嘉靖皇帝做了一系列關于禮制的改革。他這次改革的力度非常大，幾乎將洪武、永樂兩朝所定下來的儀規都進行了變動。嘉靖皇帝做出如此大的改革，完全是為了維護自身的合法性，并且又一次將關羽抬升到國家祭祀的層面，其主要目的是與真武大帝抗衡。嘉靖皇帝希望得到關羽的護佑，將關羽變為他的守護神。

3.2 關羽與真武的關系

真武崇拜在明代由來已久，朱元璋在建立明朝的過程中真武“陰佑為多”n，在朱棣登基后，對真武的祭祀迎來了高峰，在兩京均祭祀真武。朱棣在發動“靖難之役”時，曾受到了真武的指點。當然，這只是朱棣對外宣稱的說法而已，這樣說的目的是從側面維護“靖難之役”的合法性。朱棣選擇真武的原因：一方面真武對應了四象中的玄武，他被人們認為是北方神，這與戍守北平的朱棣地緣相合；另一方面，真武在道教有著伏魔的神格，被信眾稱為蕩魔天尊，朱棣認為，真武能夠在戰爭中保佑他取得勝利。朱棣登基為帝后如此地崇尚真武就是為了證明發動“靖難之役”的正當性與他繼承皇位的合法性。

嘉靖皇帝對道教的癡迷在明代的皇帝中最“為人稱道”，他對道教的神仙體系十分了解，他選擇重祀關羽是大有深意的。嘉靖為藩王時的封地鐘祥距離荊州很近，關羽于荊州戰死，孫權將關羽頭顱割下獻給曹操，同時“孫權以諸侯葬之”o。孫權以諸侯之禮將關羽的身體葬于荊州，并且“此邦之人，相延墓祭，歲以為?！眕。由此可知，荊州地區早在三國期間就已經開始祭祀關羽了，該地區也就成了關羽崇拜的發祥地之一。在如此濃厚的氛圍下，嘉靖皇帝很難不受影響，所以關羽也就成了嘉靖皇帝的家鄉神，在地緣上與嘉靖皇帝相合。

關羽本身存在維護統治者合法性的特征。關羽一生都在匡扶漢室，維護劉備的合法性，并且在南宋后，關羽維護大一統與統治者合法性的神格有所增強。關羽在道教中大多以護法神的形態出現，這點與真武伏魔的神格相和。所以，嘉靖皇帝無論是從地緣或從關羽自身的神格上，選擇關羽來維護他的合法性是最為合適的。

3.3 正陽門關帝廟與永樂真武廟對應性

朱棣成功登上皇位后，在京城重祀真武，并于永樂十三年（1415），于北京地安門外建真武廟，將其抬升為國家祀典真武廟，“歲萬壽圣節及三月三、九月九，先十日太常題，遣本寺堂上官行禮”q。真武儼然成了朱棣的守護神。

嘉靖皇帝為了削弱朱棣樹立的真武以達到以關羽替換真武成為其守護神的目的，必然要抬升關帝廟的祭祀等級，于是他選擇了正陽門關帝廟。

地安門真武廟與皇宮的位置關系是嘉靖皇帝選擇正陽門關帝廟的重要原因。地安門真武廟在“京城艮隅”r，艮位即東北方，這座真武廟位于皇宮的東北方。值得注意的是，正陽門關帝廟位于坤位，坤位即西南方，該廟位于皇宮的西南方。從方位上看，二廟有相對之勢，并且艮位的陰陽五行屬性為陽土，坤位的陰陽五行屬性為陰土，筆者認為造成這樣相對的格局是嘉靖皇帝有意為之。

嘉靖年間，北京地區最為著名的關帝廟為地安門西的白馬關帝廟，這座廟宇在明成化年間已成了國家祀典關帝廟之一，“歲五月十三日，致祭”s。如果單純從崇拜關帝的角度，白馬關帝廟是最佳的選擇，該廟曾多次得到皇家的眷顧，“成化丁酉春二月初吉，皇上申命內官監太監宿政，董眾工，發群材，重加修葺”t。但嘉靖皇帝并沒有選擇修繕一新的白馬關帝廟，而是選擇正陽門甕城中十分狹小的關帝廟。他做出這樣的選擇，完全是為了使正陽門關帝廟與地安門真武廟位置（圖1）相對，用這種較為隱晦的方式讓關羽替換真武成為自己及其子孫的守護神。

正陽門的方位與正陽門關帝廟位置的特殊性，給予了該廟關羽火神的屬性。前文論述，在外城修建完成以前，正陽門是北京的南大門。南方按照五行屬火，而關帝面若渥丹，稱騎赤兔馬，也正好對應了五行中火的顏色。正陽門關帝廟的題詩中有“精忠一劍在，火德萬夫望”v兩句，這兩句詩直接點明了正陽門關帝廟中關羽有火神的屬性。正陽門關帝廟位于皇宮的西南方向，按照先天八卦的理論，西南方位巽卦，卦象為風，五行屬木，木能生火，這也間接加深了正陽門關帝廟火神屬性。嘉靖皇帝在繼位前在南方為藩王，南方五行屬火，正陽門關帝廟的五行與嘉靖皇帝出生地的五行相和，對于道教十分癡迷的嘉靖皇帝，必然對陰陽五行學說了如指掌。永樂尊崇的真武對應了四象中的玄武，因此真武為北方神，北方五行屬水。水所對應的顏色為黑色，真武像大多為黑臉，所以真武便有了水神的性質。嘉靖皇帝想通過以關帝火神的性質與永樂皇帝所崇拜真武的水神性質相抗衡的方式，維護自身的合法性，并且有意將真武替換為關羽成為他的守護神。

4 結論

綜上所述，嘉靖皇帝尊崇關羽并且加封正陽門關帝廟的目的是維護其統治的合法性。嘉靖皇帝由藩王的身份繼承皇位，他是以小宗的身份繼承大宗的位置，并且標榜自己的合法性。他需要尋找一位護佑他的神祇。正陽門關帝廟的位置與永樂皇帝所建的真武廟相對，關羽的火神屬性與真武的水神屬性相對，這種一南一北、一陰一陽、一火一水、一紅一黑的相對絕不是巧合，均為嘉靖皇帝一手策劃。嘉靖皇帝以上的一系列作為，都說明了他有意把明代的守護神真武換為關羽。嘉靖皇帝選擇正陽門關帝廟為國家祀典關帝廟的事件是“大禮議”事件的組成部分。對于正陽門關帝廟而言，這種出于維護統治合法性的加封，是該廟香火鼎盛的重要原因。

注釋

①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884.

②楊天才，張善文.周易[M].北京：中華書局，2011：274.

③于敏中.日下舊聞考[M].瞿宣穎，點校.北京：北京出版社，2018：670.

④v于敏中.日下舊聞考[M].瞿宣穎，點校.北京：北京出版社，2018：672.

⑤⑥⑧于敏中.日下舊聞考[M].瞿宣穎，點校.北京：北京出版社，2018：671.

⑦北京市檔案館.北京寺廟歷史資料[M].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1997：200.

⑨北京圖書館金石組.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G].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180.

⑩沈榜.宛署雜記[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232.

k魯愚.關帝文獻匯編：關圣帝君征信編[G].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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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1308.

t于敏中.日下舊聞考[M].瞿宣穎，點校.北京：北京出版社，2018：696.

u圖片來源：筆者自繪。因清代北京的內城格局完全繼承了明代規制，并無太大變化，故而主要參考清末地圖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