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榕
(銅陵學院 外國語學院,安徽 銅陵,244061)
自古以來,徽州古村落與江南文脈歷史淵源深厚,其景觀風貌依然保留了江南文脈的精髓與風采,不僅體現了江南文化的多樣性、包容性和觀賞性,更是見證了徽州社會歷史的變遷和發展,具有極高的人文、審美與科考價值[1]。著名語言學家索緒爾(Saussure)指出,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語言隸屬于符號系統,而符號天然的語言屬性和互動性質,不僅成為文化和意義的主要載體,也是物質世界話語交際的重要媒介[2]。據此,諸多學者就徽州公共空間的書面文本開展實證研究,關注由標牌、路牌、商鋪招牌、地名等共同構建的語言景觀(linguistic landscape)。李光慧立足人文地理學理論基礎,對徽州宏村景區語言標牌進行實地調研,通過數據采集、統計分析、案例研究等,探討了過度的旅游開發對本土語言景觀產生的消極影響[3]。金怡從語言政策、語言規劃等維度,探尋皖南古徽州旅游區語言使用中的文化“元素”和“印記”,強調語言景觀與徽州文化之間的空間互動關系[4]。當前,城市更新語境下,徽州古村落不可避免地受到現代文明的沖擊,商業化的趨勢對江南文化景觀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有鑒于此,城市更新背景下,如何保留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特色“基因”,如何復興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資源,已然成為國內外學界研究的熱點問題。
作為江南文化的主要空間載體,徽州古村落不僅集合了祠堂、牌坊、園林、文書、雕刻等物質遺產資源,并且融合了新安理學、徽商文化、風水布局、民俗信仰等地方文化特色,被認為是長三角地區最具標志性、象征性和符號性的文化景觀之一[5]。可以說,江南文化的意蘊離不開徽州古村落景觀的符號化表達,除了以文本形式為主的語言模態,形態豐富的多模態資源如圖像、色彩、視覺、聽覺、觸覺等,極大提升了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的立體性、多元性和層次感,見圖1。

圖1 徽州古村落多模態符號景觀框架
如圖1 所示,在互動多變的時空場域下,江南文化和徽文化互相融合、相互影響,賦予了徽州古村落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符號景觀風貌。與此同時,相較于蘭德里(Landry)和波希斯(Bourhis)對語言景觀書面用語的實證研究,斯科隆(Scollon)通過對語言景觀中的符號資源探究,包括文本、視覺、地點等多種信息,提出了“discourse in place”(地理話語)的概念,用以闡釋地理面向符號意義的建構[6]。值得關注的是,賈沃斯基(Jaworski)和瑟洛(Thurlow)提出的符號景觀(semiotic landscape)概念,是以文本為媒介并利用多種符號資源所進行的空間話語建構,重視物質空間中語言與景觀、文化、視覺話語之間的互動關系,不再局限于語言景觀中的語言使用研究[7]。國內學者戴輝、歐陽護華聚焦于實體世界中的語言符號系統,借助地理符號學和社會符號學分析框架,關注公共場域中的文本、符號與地域之間的互動關系,指出符號景觀是構建地理空間的重要元素,不但見證了地區歷史的變遷,而且承載著地方性文脈信息[8]。因此,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不僅是江南文化的具體體現,更有效傳遞了徽州地區歷史文脈信息,具有展示、弘揚、傳播江南文化的重要功能,具有重要的研究意義。
通過對國內外學界前期的研究成果細密爬梳發現,城市更新背景下的符號景觀研究幾乎空白,地方文化符號景觀的整體性、系統性研究相對缺乏。正如學者李靜所言,在現代社會信息化、電子化、媒體化場域下,靜態、固定、單模態的語言景觀應被重新審視,視覺、聽覺等多種模態資源交互作用的多模態景觀,加快了地方性文化的傳播速度,提高了受眾的感官體驗,是多元化、多樣性語言符號資源與文化融合的社會實踐過程[9]。有鑒于此,本文聚焦城市更新背景下的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現狀,借助多模態作為研究工具和手段,解讀其符號景觀中的文化符號和象征意義,試從文本、圖像等多模態符號闡釋其文化隱喻和衍生意義。
尤其是在城市更新語境下,本文立足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資源稟賦,通過語言模態和非語言模態的有機結合,系統化、結構化和互補化的多模態符號景觀,不僅保住了江南文化的“筋骨肉”,還守住了江南文化的“精氣神”,這對保護和傳承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資源,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更是在國內外學界具有一定的創新突破意義。
20 世紀70 年代,在社會符號學理論中,韓禮德(Halliday)提出語言是一種社會符號(social semiotic),文化是意義系統,符號資源是人們從社會和文化的角度創造意義的表達系統[10]。受到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影響,部分學者意識到意義的構建需要多種符號資源的協同作用,不應再局限于語言符號的“單一系統”,開始聚焦多種符號的“復合系統”,共同參與多模態話語意義的建構。其中,“多模態符號學”是基于社會符號學視角下的多模態研究,關注公共空間非語言符號的語義生成,利用視覺語法和圖像分析方法,探索語言模態和非語言模態之間的互動關系[11]。
基于“多模態符號學”理論框架,對徽州古村落公共空間的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資源進行定性分析,從多模態視角出發,關注文本形式的語言模態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內容,解讀徽州古村落非語言模態的符指(index)、符意(symbol)和符形(icon)的文化意義[12]。尤其,在城市更新語境下,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中有關符號聚合體(semiotic assemblages)的多模態意義表達,在形式上突破了語言模態的單一性,通過與圖像、視覺、聽覺等非語言模態的交互作用,提升了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的活態化、情境化和互補性,詮釋出江南文脈在徽州古村落的文化性傳播、現代性表達和地方性特色。
徽州,簡稱“徽”,又名新安,隋唐置歙州,治歙縣,宋徽宗宣和三年,改歙州為徽州,轄歙縣、黟縣、休寧、婺源、祁門、績溪六縣,統稱一府六邑,明清時期人文薈萃、經濟繁榮,是為人煙輻輳、文風鼎盛之地[13]。筆者以徽州古村落為研究對象,選取呈坎、棠樾等代表性古村落進行實地調研,采集其公共空間語言模態和多模態資源,解讀符號景觀背后蘊含的多模態符號特征和江南文化意義。
呈坎,古稱“龍溪”,位于黃山南麓,始建于東漢三國時期,距今已有千余年。作為“中國風水第一村”,因其獨樹一幟的八卦格局,又名“八卦村”,被宋代理學家朱熹譽為“呈坎雙賢里,江南第一村”,不僅是徽州最神秘、最具代表性的傳統古村落之一,更是集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于一體的千年古村。它在空間、設計等方面凝聚了詩性文化、風水文化、宗族文化等,是徽州江南文化的符號縮影。
棠樾,舊稱“唐越”,又名棠川、慈孝里,地屬歙縣,北靠龍山,南臨徽州盆地,綠林蔭翳,山水環繞,視為“卜居寶地”,享有“慈孝天下無雙里,錦繡江南第一鄉”的美譽。明清之際,棠樾望族鮑氏名臣輩出、顯赫江南,其所修建的牌坊、祠堂、民居等旌表徽人的“忠、孝、節、義”倫理道德觀,體現了徽州與江南商賈文化、忠孝文化、宗法思想的歷史淵源,是徽州地區珍貴的文物遺存。
1.語言模態資源
利用現代化影像設備如手機、相機等。筆者對徽州古村落呈坎、棠樾公共空間符號景觀進行語料采集,按照樣本的不同語言種類、語碼組合形式進行篩選,如表1 所示,展示了徽州古村落語言模態資源分布概況。

表1 徽州古村落語言模態分布情況
城市更新語境下,徽州古村落語言模態資源不再局限為傳統形式,如單語模式的題額(25.3%)、楹聯(11.6%),雙語或多語文本的招牌(13.7%)、標牌(8.6%)、注釋(2%)。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更加多元化、多樣化,推動了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的文化性傳播,實現了徽州江南文化的活態保護與傳承。
2.非語言模態資源
利用ELAN5.0.0 多模態研究工具,對徽州古村落非語言模態符號進行分層標記、定量統計與定性分類,如表2 所示。

表2 徽州古村落非語言模態資源分布情況
徽州古村落非語言符號資源豐富,主要由視覺模態如顏色(23.7%)、字刻(20%)、材質(11.8%)、圖案(11.3%)等構成,凸顯了江南文化的物質肌理,是記錄徽州古村落歷史變遷的符號標記。同時,城市更新背景下,新的模態資源也參與江南文化多模態意義建構,如聽覺模態中的解說廣播(14.3%)的廣泛應用,向受眾有效傳遞了江南文化信息,是徽州古村落多模態符號景觀的現代化表達。
皖南徽州地區受江南文化浸潤熏陶已有千年,其景觀風貌被認為是江南文脈的生動縮影,凝聚了江南文化的靈氣與神韻。值得關注的是,由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資源構成的符號景觀,不但承載了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而且保存和記錄了地方文化特色,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全面展現了當地的文化語境與文化內涵[14]。
素來,“風水之說,徽人尤重之”,在選址上,徽州古村落“無村不卜”,大多依山傍水,力求貼近自然。在人居環境上,講究天人合一、順從自然,確立了“枕山、環水、面屏”的居住模式。孔翔、卓方勇認為呈坎古村為“風水寶地”,其布局形態類似抽象的九宮八卦圖形,以《易經》原理建村,按“陰(坎),陽(呈),二氣統一”理念選址布局,代表了一定的象征意義和文化內涵[15]。呈坎古村隨處可見的公共標識,利用了語言模態和非語言模態資源解釋了呈坎古村的八卦布局,是典型的多模態符號聚合體,傳達了徽派卜學和風水文化的隱喻、象征和延伸意義。
城市更新背景下,呈坎古村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資源豐富,多元性、復合性的公共標識明顯增多。符號聚合體(semiotic assemblages)在呈坎古村的空間實踐,結合了各種語符搭配和符號組合,是多模態符號景觀中創造意義和表達意義的典型案例,不僅促進了各個模態之間的互補、交融,更有利于向受眾傳達江南文化語義和信息。
其中,語言模態主要以書面文本為主,采用了“漢語+英語+日語+法語+韓語”多語文本,用以解釋呈坎古村巧借山水之勢的八卦布局,傳遞了負陰抱陽的風水理念。同時,符號聚合體的非語言模態涵蓋了圖像、顏色、字刻、紋飾等方面,并利用圖像符號、象征符號和指示符號資源交互作用,賦予了呈坎古村八卦符形、符指和符意豐富的文化內涵,如表3 所示。

表3 符號聚合體多模態的意義建構
據載,徽人注重人居環境,深受江南一帶風水思想的影響,呈坎古村落符號景觀的設計和布局,體現了徽人江南文化精神和風水理念的符號化模式,不僅增加了江南文化的凝聚力和認同感,更是彰顯了江南文化的魅力和藝術、觀賞價值。尤其,結合索緒爾和皮爾斯(Peirce)的符號學觀點,呈坎古村公共空間符號聚合體的應用和實踐,通過能指符號的外在形式和所指符號的象征意義,不僅代表了江南文化本體,更利用視覺、文本模態完成多模態意義的構建過程,歸納出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多模態符號特征[16]。
作為徽州古村落重要的文化符號和意義象征,棠樾古村落的牌坊群不僅是徽州宗教建筑、官式建筑、禮制建筑的代表,更是中國傳統儒家思想的物化表征,融合了徽雕、版畫、書法、題額、楹聯、注釋等多種符號資源,體現了精美的藝術形式、一定的社會功能和深厚的文化內涵[17]。可以說,棠樾古村旌表紀念性牌坊是徽州地區獨特的人文景觀,也是徽州古村落多模態符號景觀的典型代表。
如表4 所示,棠樾古村牌坊群主要由標志坊、紀念坊、道德坊等類型構成,具有旌表忠、孝、節、義的社會功能,深受江南地區儒家思想的影響,是古徽州符號景觀中代表性的文化載體。特別是,在模態資源上,將語言模態如題額、楹聯與非語言模態如書法、字刻等結合,并通過人物故事、歷史傳說、戲曲場景的雕刻、紋飾等多模態符號資源,展示了當地的民風民俗、家風家訓、程朱理學等文化概貌。

表4 棠樾古村牌坊符號景觀概況
同時,棠樾古村牌坊群作為徽州古村落傳統的物質載體,結合了江南地區的儒學文化、商賈文化和宗法思想,利用語言模態和非語言模態資源進行多模態符號意義建構,是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中的符號聚合體。尤其是,在城市更新語境下,傳統模式的符號聚合體在徽州古村落符號景觀中,是實現江南文化活態保護和傳承的有效實踐。
一直以來,徽州宗祠不僅是重要的徽文化符號,更是與江南文化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具有強烈的文化認同感和宗族凝聚力,展現了古徽州地區的宗族社會形態,其蘊含的祭祀文化、譜牒文化、科舉功名、人丁興旺等理念,貫穿在三雕藝術和其形制之中[18]。
至今,徽州古村落依然保留了眾多祠堂的遺址、遺跡,如被譽為“江南第一祠”的“胡氏宗祠”、呈坎古村的“羅東舒祠”、棠樾古村的“鮑氏祠堂”等。這些祠堂圍繞族規家法、宗族譜牒、家風家訓等文化活動,傳承了諸多江南文化符號資源。尤其,徽州宗祠歷史遺存中牌匾、堂聯數量眾多,充分利用了方志、文集、碑刻等傳統語言文本和符號資源,向受眾展示了徽人的崇祖精神和家族倫理觀。
作為獨具特色的江南文化景觀之一,徽州宗祠充分利用了語言模態和非語言模態資源,不僅融合了傳統的文本符號,如堂聯、牌匾、碑文和現代標識等、更涵蓋了字畫、碑刻、三雕、顏色等非語言模態資源,是徽州地理空間的符號聚合體,在公共空間進行多模態符號意義建構,更是徽州宗族和族權的象征符號,承載了徽州地區深厚的歷史信息和文化意蘊。
城市更新發展規劃背景下,為解決文化資源缺失、文化傳承和文化遺產保護等問題,需以科學的理念,實施城市更新行動。尤其,作為“活化石”的徽州古村落群,集自然景觀和人文歷史于一體,凝結著地域傳統文化的縮影和記憶,承載著厚重的江南文化積淀。然而,城市更新過程中,以古村落為代表的傳統聚落環境受到了巨大的沖擊,越來越多的古村落面臨被廢棄的危機,原始景觀風貌遭到“不可逆”的破壞,過度的商業化更讓非物質文化遺產、民俗文化特色逐漸消失,并引發了諸多現實問題。
新時期,城市更新應摒棄“大拆大建”的落后思想,留住江南文化記憶,凸顯江南文化優勢,是夯實城市更新的基礎,從而促進長三角一體化高質量發展。徽州古村落多模態符號景觀的研究,旨在關注城市更新背景下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的傳承與保護,尤其是,梳理公共空間中的江南文化符號資源,聚焦傳統物質載體符號聚合的多模態意義建構過程,厘清各個模態之間與江南文化的歷史淵源,幫助解讀不同模態與空間的互動關系,彰顯徽州古村落多模態符號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