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政府應對華工赴俄保障的交涉

摘要：一戰使沙俄消耗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為扭轉國內勞力短缺的局面和補充前線兵力，沙俄便開始了在華大規模招工。北洋政府為了應對一戰期間俄國大規模招工，盡量避免或減少華工赴俄后產生的種種弊病，便出臺了華工赴外工作章程等一系列政策，以期對沙俄在華招工的流程和合同進行規范和約束，以保障華工赴俄的權益。但是此種應對舉措往往事與愿違，北洋政府為規范和約束沙俄招工而出臺的章程和政策，只能應用在俄國為數不多的正式招工中。沙俄在中國招工，甚少聽從或遵守中國的法律規范，違背合同、擅自招工的現象屢見不鮮，華工在俄的權利和待遇無法得到根本的改善和保證。

關鍵詞：華工；保障；對外交涉

中圖分類號：K14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3）12-0153-04

華工赴俄的歷史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大致分為三個階段：自由傭工時期（19世紀60年代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限制華工入境時期（19世紀末20世紀初到1915年）；俄國大規模招工時期（1915年到1917年）。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俄國由于國內勞動力極度緊張，便開始了在中國大規模招工時期。國內關于此階段的華工赴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關于旅俄華工對俄國十月革命貢獻研究；關于招募華工問題研究，主要針對華工招募的過程進行論述；華工政策研究。而本文則是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分析北洋政府關于華工赴俄保障政策出臺的背景，并探討該政策應對沙俄在東北地區招募華工赴俄工作上的運用及效果。

一、華工赴俄保障政策的出臺

（一）俄國招工需求激增

第一次世界大戰使俄國前線兵員與后方勞動力嚴重短缺，為了補充人力，便不再限制華工赴俄，而開始大規模招募華工。在戰爭開始的第一年俄國就大批的從國內調集人力支援前線作戰，“沙皇軍隊從國民經濟各部門抽調了740萬人，到1917年上半年，被動員入伍的共達1 500萬人，約占俄國全國人口中成年男子的一半。”［1］如此巨大的人力損耗，使得俄國不僅在對外戰爭中出現兵力不足的狀況，而且國內各個經濟部門也出現嚴重的勞動力短缺問題，對國內社會的生產生活造成嚴重影響。沙俄為解決此問題把目光投向了勞動力資源豐富且低廉的中國。民國五年（1916年），駐俄公使劉鏡人便把俄國的現狀電告回國，“俄議院提議招募黃工耕種，查俄現時需工甚急，勢在必行。”［2］163針對這一情況，北洋政府則必須采取應對舉措。劉鏡人便擬定了華工赴外工作章程，以應對沙俄此階段的招工。

（二）維護北洋政府中立之原則

一戰爆發中國嚴守中立政策，北洋政府的中立態度不僅僅在參戰方面還存在于應對各國招募華工之中。早在戰爭爆發前半個多月，即1914年8月6日，中國政府即頒布大總統令宣告中立：“欲維持遠東之平和與我國人民所享受之安寧幸福，對于此次歐洲各國戰事，決意嚴守中立”［3］，這是一戰時期北洋政府采取中立原則之始。俄國在一戰時期大量招募華工，曾在哈爾濱招工數量達3萬多人，其工作為俄國戰爭服務，“建筑軍路，逼赴戰地掘壕”［2］155，沙皇俄國招募的大批華工入俄境之后被迫分撥到戰爭前線做工，為戰爭服務，與北洋政府奉行的中立政策相違背，引起其他國家不滿。例如，德國曾在一戰中“在俄前敵擒獲華人一萬三千多名”①，德國駐京公使便向外交部提出質問等，此種情事與北洋政府的中立原則相違背，引起外交糾紛。劉鏡人在電函中更是明確表明，“不得應募直接之戰役，致違中立而生外交上之轇轕。”［2］164為了應對此種問題，便需要對俄國招募華工進行干涉。

（三）華工赴俄后處境惡劣

華工在俄工作的涉及農業、林業、牧業、工礦業、建筑業等各個領域，為俄國的經濟開發和建設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華工在俄國的待遇卻與其貢獻成反比，赴俄華工的生活條件和工作條件極端惡劣，除此之外還慘遭歧視。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清政府戰敗，被迫與列強簽訂《北京條約》，其中就規定外國人可以招募中國人出洋做工，使外國人招募華工有了法律上的認可，也為俄國在華大量招募工人提供了機會。隨著外國資本主義經濟的入侵，中國原有的自然經濟逐步瓦解，出現了越來越多破產的農民和手工業者，這些群體也就成為了俄國招募的對象。僅就一戰期間俄國招募華工的數量就十分龐大，“據俄文文獻記載，1915年10月，俄國工廠主正式申請招募華工的人數就為15萬人。中東鐵路在1916年運往俄國的華工約5萬人。據當時‘中華旅俄聯合會統計，從1915年到1917年共有8萬華工來俄國。”［4］而這些華工大多都是沙俄通過正式招募和私下招募（居多）這兩種方式招來的。

伴隨著華工赴俄數量的增大，種種問題和弊病接踵而來，其中尤為突出且一直存在的問題則是華工赴俄后的待遇無法保障和工作環境惡劣。俄人在招工時極盡誘惑，以工資高、吃穿好引導民眾前去應募，然而應募赴俄后俄人往往違背合同，當時的報紙紛紛登載華工赴俄后的慘狀，如：在生活方面，“不能作工，則不給飲食”②，并時常遭受虐待，“任意槍殺、鞭打，挨凍受餓”［5］875。此外，華工在俄遭遇歧視，不準同等待遇，在工資方面，華工的工資低于俄國本地工人，“以1911年的工資水平為例，在濱海州，俄羅斯工人的平均日工資為2.43盧布，月薪58.27盧布；而中國人的相應工資額為1.59盧布和38.08盧布。在阿穆爾州，俄羅斯工人的平均日工資和月薪為2.89盧布和68.45盧布；而中國工人的相應數額為2.15盧布和50.17盧布”［6］，工資收入差距一目了然。中國工人的工資低廉，還要遭受資本家、把頭等層層克扣，到工人手中工資也所剩無幾。此外中國工人乘坐火車也受到嚴重的民族歧視，“只準乘坐四等瓦罐車，車站里的頭二等候車室不準逗留”［5］877。“不尊合同被騙驅逐情事”［2］155亦不在少數。工作環境也十分惡劣，合同內載明招募華工不參與戰事，但是仍有大多數工人被派往前線，“遭德兵襲擊而死達七千人”［5］876，工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嚴重威脅。華工赴俄后擔負繁重苦役，慘遭非人待遇，此事在國內引起軒然大波，社會輿論對此紛紛譴責。

為了避免大批民眾陷入苦難，解決華工赴俄出現的弊端，以及平息社會輿論，北洋政府便出臺政策加以防范。正如劉鏡人在電函中提到的“我不妥募辦法，則接踵來俄種種復雜，流弊無窮”［2］163，所以采取應對舉措勢在必行。

二、北洋政府對華工赴俄工作采取的交涉

一戰期間，沙俄在中國的招工范圍為“東三省和直隸、山東等省”［2］164。其中東三省尤其黑龍江省接近俄國，以及中東鐵路的修建都為沙俄在該地招工提供了方便。從前沙俄招工，中國不加以規范和限制致使出現諸多問題，一戰爆發國際形勢復雜，北洋政府便出臺華工赴俄工作相關政策，從中央到地方進行實施。中央方面指示，首要是限制俄國招工，俄官如提議招募華工，各省長官應“婉言拒絕”③，對于本地民眾應設法勸阻。如有萬難固拒之處再參照章程妥慎商定。但是現實卻并非如此，面對沙俄招工，黑龍江地方長官匯報“現情均難固拒”［2］180，只能參照章程妥善訂立合同。北洋政府在應對華工赴俄問題上，主要依據章程來進行規范和管理。

（一）落實各主體之責任

北洋政府出臺的華工赴外工作章程等一系列文件，主要對針華工、地方官、通商事務員這三個主體進行規定。

《華工赴外工作章程》是對華工應有的權益和待遇進行規定，與外國訂立招工合同須以此為參照標準。章程中對于華工赴外工作應有的權益進行了規定。在待遇方面，首先，華工的工資，合同應載明華工的工資與本地工人平等，說明華工的工資計算方式亦需說明按時間計和按工作出產量計哪種方式，并不得克扣工資。其次，保障華工在外生活所需，需為華工配置衛生的房屋以供住宿，設置醫療處等。華工的食物、衣服等生活用品，應按原價賣給工人。工人工作的地方應設有醫療處，可為工人就診調理。此外華工如有沖突事件發生，華工所在工廠應秉公解決。關于華工權益方面，其一，工人應享有索償權，在合同期未滿以前，將華工撤回應給予其應得工資總數之半為償，合同期內工廠倒閉，華工應有索償之權。其二，華工享有撫恤金，“華工因工殘疾或斃命者，應有一定恤款”［2］157。其三，辦理勞動保險，華工工作的地方如有辦理勞動保險的情況，應照該國本地工人一律辦理。使華工出國應得的待遇得到了法律規范。

《地方官關于華工出境應盡事務章程》中針對的主體是地方官員。規定了地方官應做的事情和義務，在昭示華工赴外工作章程、核驗招工合同、華工出境護照的發行與檢查、監察違法招募等方面進行規定。雖然其規定的是地方官事務，但是不難發現，其內容是針對包工者，目的是使外國招工更符合中國的法律規范，例如該章程中的第四條“倘承辦者不尊中國所頒章程擅自招募，一經查出，該管地方官即應勒令遵照本章程第二條辦理”［2］159。第六條“地方官當嚴查出境工人有無護照或其護照不合所訂格式一律扣留，不準出境……遇有違犯本章強率工人出境情事，當立電所屬官吏嚴為查輯”［2］159。

《通商事務員管理華工規則》規定通商事務員職能和工作內容。章程中規定通商事務員的從屬關系，在中國使館管轄下。并提出了通商事務員的選任標準為選派品行純正，才具敏達，通曉中國及所駐國語言文字者。所以這就規定了通商事務員要維護的是國家利益，維護華工。其工作內容之一便是管理華工事宜，其中包括解決糾紛，工人與包工頭或工廠等事業機關有“齟齬不洽情事，通商事務員當出為秉公和解”［2］161，以及如有華工犯地方公法案件，通商事務員也要負責譯述解釋。管理華工財物，主要是川資和恤款，此外維護華工權益，“遇華人受傷患病身故等情，通商事務員當就地查驗……以便為工人請償”［2］162等各項事宜。其職能還包括監察，對招工合同進行檢查是否遵照中國訂立的華工赴外工作章程，隨時調查合同章程有無變更，工人工資是否拖欠、有無虐待華工等事。

（二）約束外國企業招募華工

華工赴外工作章程是各地方政府與沙俄招募華工進行交涉的主要依據。目的是使地方政府掌握沙俄招工情況，對沙俄的招工合同以及招工過程都加以規范和監督。沙俄在黑龍江省的招工受政府監督，在招工之前，招工合同需要經歷兩個部門的審查，第一關是外交部，“俄招華工所定合同須經本部查核妥善并由俄使聲明不預戰事方予核準。”［2］170第二關是地方官，外交部核準后，“由原定合同地方官詢明招工地段、擬招人數，填給護照粘附合同，持赴該呈候地方長官驗明，方準開招”［2］170。在招工完畢，啟程之前，需要將所招工人報給長官，逐一驗詢，是否自愿應招，防止強迫工人赴俄事情的發生。對于沒有執照私自招工的，政府則嚴加取締，而這些辦法只能應用在沙俄為數不多的正式招募時。沙俄在黑龍江的正式招工極少，這里僅列舉其中的兩次，俄人粗哥拉瞞招工和華商義成公司與俄國采辦材料處訂立的招工。這兩次的招工是比較符合北洋政府所規定的法定程序的，但是也存在諸多問題，如未經上報先行招工后補手續或修訂合同后招工赴俄并未履行合同。首先，俄人粗哥拉瞞的招工，開始并沒有遵照章程進行招工，未將合同送政府核準之前擅自開招，但是經俄國領事補將合同照請省長批準，加之招工合同改訂無異議，省長允為先予通融批準再行報部立案。雖然這次招工的程序和過程是有出入的，但是這已經是沙俄很難得進行合法程序的招工。最合乎完備法定程序的當屬義成公司與俄國采辦材料處的招工，黑龍江省公署稱為其他辦理招工前所未有。俄國采辦材料處代表俄人達聶爾，來黑龍江省公署面陳，而黑龍江省政府也充分發揮了監察之責，對該俄員與華商義成公司所定合同詳細審查，逐條駁正。對合同中有遺漏之處又飭雙方另立追加條款，都經外交部核準立案。此外工人不干預戰事，亦經俄國駐京公使用文正式向外交部聲明各在案，這些程序是符合法規的，各工頭分赴黑龍江等處招工，并發給執照。但是此種辦法只能應付沙俄的正式招募，而私下招募華工的情況依然大量存在，政府很難加以監管和杜絕。

三、北洋政府為赴俄華工爭取利益的再探討

以往學界對于北洋政府一戰期間應對沙俄招工所采取的措施即出臺的華工赴外工作章程等一系列政策持批評態度，認為此種做法沒有從根本上改變華工赴俄后的待遇問題和生存問題，“華工赴俄后遭受非人待遇”［7］，其所規定維護華工的種種政策留于紙面，沒有產生實際效果和作用。此外沙俄招募華工，從來都不聽從和遵守中國的章程，對俄國招工的約束也是有限的。盡管存在走中國程序招募工人和簽訂合同，但往往抵俄后都不遵守合同，使得華工的權益得不到施行和保障。就連受到政府贊許的長春義成公司代表周冕與俄辦事處代表達聶爾簽訂招募華工合同，也沒有遵守。但是除此之外，還應看到北洋政府為維護華工所做的努力。以民國初期北洋政府在國際上的話語權和實力方面看，北洋政府無法與列強抗衡，面對各國的招工，只能采取此種方式進行法律上的規范，既不會與西方國家交惡，也可以保證華工應有的利益，可以算是一舉兩得的辦法。此外，這是在以往招工中，首次與列強進行正面交涉，以合法的方式，對沙俄招工進行約束和監督，并嘗試使俄國在華招工符合中國的法律規范，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中國主權，對此應該給予一個肯定的評價。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北洋政府在一戰期間應對俄國招工采取的辦法，也充分暴露了這個政府的弊病。北洋政府與俄國招募華工所進行交涉的依據是華工赴外工作章程，該章程中對華工的權益涉及比較全面，此外也對地方官和通商事務員的職責也進行了規定，但是弊端和問題依然存在。首先，缺乏招工期間的具體監管。只關注外國在中國招工之前需要進行的程序，以及合同內容要符合北洋政府制定的條件，但是對于工頭到地方后招工的實際情況缺乏監管，雖然提到，“在招齊登程之先，長官要將工人逐一驗詢果否自愿承招”［2］180，招工的具體情況無從得知，這種做法并無實際意義。其次，北洋政府在應對俄國招工過程中態度軟弱，申明地方政府應對俄國招工要求時要“婉切拒之”［2］165，無法拒絕時再參照章程辦理，不敢與沙俄發生沖突和對抗，處于被動地位。

結語

北洋政府在一戰期間應對俄國招工的辦法，不管是出于民眾利益還是政治目的對俄國招工進行干預和交涉，都是一次具有一定積極意義的外交。但是由于北洋政府的軟弱，國家實力不強，在國際上沒有話語權，處于被動地位，遭受列強欺凌，應對沙俄的招工也是力不從心，俄國并不聽從北洋政府的規定，違背合同。大批民眾在俄國生活窘困，在外的權益無法得到保障。可見只有國家強盛，對外才能掌握話語權，人民的權益才會得到保障。

注釋：

①參見新聞報［N］.1915.10.02第5版。

②參見新聞報［N］.1915.11.25第5版。

③參見新聞報［N］.1917.11.11第3版。

參考文獻：

［1］李明歡.歐洲華僑華人史增訂版：上［M］.廣州：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9：101.

［2］黑龍江省檔案館.中東鐵路：二［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

［3］王蕓生.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第6卷［M］.北京：三聯書店，2005：34-35.

［4］波波夫.他們同我們一起為蘇維埃政權而戰（俄文版）［M］//殷劍平.早期的西伯利亞對外經濟聯系.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8：206.

［5］劉明逵.中國工人階級歷史狀況：第一卷第二冊［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

［6］殷劍平.早期的西伯利亞對外經濟聯系［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8：200.

［7］長春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長春市志工會志［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237.

作者簡介：王舒（1998—），女，漢族，黑龍江雙鴨山人，單位為黑龍江大學，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史。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