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淅川記憶

薛依依

2023年4月14日，在繁星都要入睡的時刻走出姜營機場。

接機的工作人員將我的行李放入汽車尾箱時，第二排的車廂門突然打開一條我剛好能察覺到的縫隙。我馬上意識到，還有其他人在一起等。由于相差不多時段的來賓都是同一輛車接送，我晚點，他們就必須跟著等。

從姜營機場到淅川丹陽迎賓館還有1.5小時的車程，我本不善言辭，這下好了，我更不知道說些什么好，我安慰自己大家都太累了，不說話也是一種體貼。拿到房卡進入房間之后，我倒頭便睡。

第十二屆“十月詩會”匯聚了國內當下年輕有活力的詩人，我第一次參加詩會， 對一切新鮮的事物都感到好奇。傍晚，大家采風歸來，我又獨自走到一條種滿花楸樹的街道，花楸樹正當滿樹繁花，所有樹的方寸之間皆是落花，我想起來林黛玉，如果她看罷，想必又是一番心傷。街道的兩旁都是關乎于民生的小店，顯然花楸樹給了它們很體面的詩意，淅川人將日子過得踏實而別致。這條長長的陡坡街道，讓我興奮極了，我相信爬上坡頂，就是另外一片廣闊天地。或許，我現在爬的就是一條通往火山的路。當腳下的路走得不再那么費力時，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回頭看去，才清楚已經上到坡頂。面前呈現的并不是火山口，而是另一條馬路，繼續往前走，我就回到剛開始出發的地方。曾經所走過的路，在未走過的路面前都不會累計，都是一條嶄新的路，可每一條嶄新的道路的盡頭，都是來時的路。

花楸樹下有兩個賣槐花的老人，我蹲在她們之間，學著她們將目光看向來來往往的行人。她們其中一個頭發已經發白，另一個頭發也到了黑白相間的年紀。是否每一個頭發變白的人，都表示她已經到了辨認出自己靈魂的時刻？我嘗試和她們交談，年紀更長的老人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帶殼的果子，我完全無法知道果仁是什么樣子？年紀稍微輕點的老人，連比帶劃，與她多少還是能交流點內容。她喜歡問我問題，大抵是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得知我是從廣東來到這兒，她說她這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淅川。她掏出手機，要給我拍照，我配合著擺了很多開心的動作。最后，她送我一朵她筐里長得最好看的槐花。“我不知道應該別在發間還是應該放進夢里？”

兩個女孩兒在我們身旁奔忙，原來是在用紙杯接樹上飄落的花瓣，她們唯愛還沒有掉到地上的花，如果落地了，是絕對不愛的。這或許是她們之間的游戲規則，又或許是還沒有沾到泥土的花朵才帶著天上純潔的夢境。她們的眼睛里，只有向上的力量，一如天上的星辰。

我從身后餅店買來燒餅，招呼老人和小孩和我一起吃，她們的手擺個不停，不知是不愛吃、不能吃還是不好意思吃，總之最后還是我一個人在吃。我想，支持一個人那就支持她的“事業”。我付一斤槐花的錢，只想拿一小撮花。她使勁往我袋子里裝，我使勁往她筐里倒回。那一刻，我們像同鄉的親人，各自表達自己的善意。

次日，賓館的清晨鶯啼燕語，我重新來到昨天傍晚來過的街道。我像走進一幅覆蓋有磨砂玻璃的風景畫之中，花楸樹在晨霧之中沉睡，它的影子一直向前延伸，最后影子與霧與花楸樹的夢融成一片。這條街道還沒有醒來，昨天傍晚在這里的人也還沒有醒來。直至一輛公交車迎面駛來，我才確定它并不是一幅靜態畫，而是一副動態的3D畫。

詩人們今天將去更多風景如畫的地方，而我已經在一個傍晚和一個清晨找到了屬于我的淅川記憶。

責任編輯 郝芳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