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林洲 陳勝男
摘 要:“metaverse”以文學概念誕生,先后應用于科技和商業領域并譯入漢語社會,最終以“元宇宙”之名實現跨語言的知識傳播。這一譯名并未再現源語詞的內涵和外延,卻在與其他譯名的競爭中獲得漢語文化的廣泛接受。從知識翻譯的角度出發,結合知識金字塔模型和傳播學理論,分析“metaverse”的發生、傳播和接受過程,可以發現術語翻譯中知識譯介的符號載體與媒介模式對知識傳播與轉化的效率至關重要,有時甚至以犧牲譯名的信息功能為代價,獲取目標語社會較高的接受度。
關鍵詞:元宇宙;知識翻譯;術語翻譯;知識轉化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3.02.011
Cognitive Effort and Communication Model in Terminology Translation: Translation, Communication and Knowledge Transfer of “Metaverse” in China//FAN Linzhou, CHEN Shengnan
Abstract: “Metaverse”, emerging as a literature concept, was applied to sci-tech and business field and then translated to Chinese culture as “元宇宙”, which realized interlingual knowledge communication. Despite the loss of connotation and denotation of the source word, this Chinese term has been met with great reception compared with other transl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knowledge translation, this paper applies DIKW model and communication theories to the analysis of how “metaverse” was coinaged, translated and received. It offers an insight into the significance of sign and communication model for a local term to achieve its knowledge dissemination and transfer, even at the expense of accurate information conveyed by the original term. In this way, it might be more possible for a local knowledge concept to be received by another culture.
Keywords: metaverse; knowledge translation; terminology translation; knowledge transfer
收稿日期:2023-02-14? 修回日期:2023-03-15
基金項目:蘭州大學“英語專業文化類課程思政建設研究”項目(KCSZ-202102211461)
0 引言
“metaverse”這一概念于2021年首次以“元宇宙”之名譯入漢語文化,因其具體所指、抽象內涵和實際應用方面的特殊性,在科技、商業、傳媒、哲學等領域引起熱烈討論[1-5],其中也不乏對術語譯名準確性的探討[6-8],更有學者直接指出“元宇宙”一詞背離源語詞的實際內涵,只是在奪人眼球,毫無意義[9]。然而,“metaverse”確實以這一譯名在漢語社會得到廣泛傳播,如果它并未傳達源語詞蘊含的信息,為何又能在漢語社會獲得公眾接受呢?
本文從知識翻譯(knowledge translation)的角度出發,引入知識金字塔模型(DIKW)和傳播學理論,描寫“metaverse”這一術語從產生、傳播到接受的跨語言知識轉化過程,分析“元宇宙”較其他譯名在競爭受眾接受度時的優勢,從符號特征和傳播方式兩方面對術語翻譯提出思考,促進知識概念在目標語文化的傳播與轉化。
1 “metaverse”的產生、傳播與轉化
翻譯在跨語言知識轉化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涉及知識在源語言的生成,跨語言的傳播和在目標語的接受。知識管理領域中的知識金字塔模型系統介紹了數據、信息、知識和智慧之間的關系:數據作為金字塔最底層的原始素材,經過加工處理后成為有邏輯的信息,信息經由組織化生成知識,而知識又通過未來應用形成智慧。語言作為信息的載體,能夠幫助信息在特定文化內轉化為知識,傳播傳承并自我發展。可以說,語言是知識得以產生并不斷增長的介質[10]。而不同語言符號蘊藏著不同文化的認知方式;在傳達意義和歷史指向時,并不存在唯一普遍的社會行為或集體話題[11]。這就需要翻譯去解碼某一文化中知識形式所蘊含的信息,在另一文化中再編碼形成新的知識形態。在這一過程中,譯者以對源語文本的初始信任(initial trust)為基礎,對其中的信息進行來料加工,將信息以某種語言形式引入目標語文化,以期信息能夠經由目標語受眾特定的認知模式轉化為知識,并進一步升級為智慧。
翻譯需要在不同語言文化間建構共享的認知模式,使地方性知識萌發世界性意義。地方文化在自身的認知環境中,積累本土的數據和信息,形成地方性知識。不同文化空間的知識形態映射著不同的認知模式,而翻譯的價值就在于向目標語引介新的知識形態,從而激發目標語文化對原有認知模式的重新思考[12]。正是通過翻譯,地方性知識得以在不同文化間傳播,進而獲得跨越文化的普遍性意義。“metaverse”便是這種跨文化知識轉化的典型例子,因此本節從知識的生成、傳播與接收三個歷時性階段,跨越源語與目標語,描寫這一地方性知識概念獲得普遍意義的發展譜系。
1.1 “metaverse”在英語文化中的生成
“metaverse”作為文學想象,萌生于計算機技術跨越式發展所引發的恐慌。20世紀80年代,威廉·吉布森(William Ford Gibson)就以“賽博空間”(cyberspace)在北美科幻界掀起“賽博朋克”狂潮,以悲觀論調描繪未來科技奴役人類的反烏托邦世界。90年代,發展愈加迅猛的互聯網科技更是激化了人們對這一預言的恐懼:1989年,互聯網進入商業運營階段,但因編寫代碼極為復雜,只限于部分專業人士使用;短短一年時間,萬維網誕生,出現第一個網頁瀏覽器,雖只能顯示簡單文字,卻使互聯網開始滲入普通人的生活;兩年后,便出現了馬賽克瀏覽器,使網頁能夠顯示圖片。人類生存場景迅速數字化,有關互聯網未來發展的文學想象也不再局限于賽博空間。尼爾·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在1992年出版的科幻小說Snow Crash中,描繪出一個借助各類增強現實技術、提供逼真“化身”(Avatar)體驗的共享虛擬空間,創造了“metaverse”這一概念。
“metaverse”通過創新構詞傳達了豐富內涵。該詞源自希臘語前綴“meta-”和英語單詞“universe”,通過反常規的詞綴、詞根組合,以有標記的形式達到前景化的閱讀效果,借助“meta-”傳達了概念的多重意義潛勢(meaning potential)。根據《柯林斯英語詞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13],“meta”此處的相關含義可歸納為三項義素:出現在時間或空間之后的后發性;事物自身發展變化的流變性;指涉學科自身概念和結果的自涉性。由此看來,作者旨在通過這三條語義線索為目標讀者搭建認知這一新創概念的特殊識解途徑:“metaverse”誕生于我們當前生存的空間之后,由后者發展變化而來,是基于后者自身所得的結果。
在“metaverse”自身的意義潛勢之外,控制論、信息論等觀點賦予該詞更多的哲學反思。Snow Crash中的“metaverse”是斯蒂芬森對未來“高端科技和低端生活”敲響的警鐘。書中,全球經濟崩潰,美國在過度商業化的發展中走向失落。聯邦政府讓位于資本力量,私營企業接管大多數公共事業,特權階層開始統治社會,中下層勞動人民被迫游走在社會邊緣,渴望逃離現實生活,建立一片虛擬之境——“metaverse”。在這個平行世界,人們可以憑借技術手段、依據自身想象創造化身,獲得沉浸式的互動體驗,甚至愿意永久沉溺于這個虛擬空間,在現實世界中徹底毀容,成為“石像鬼”(Gargoyle)[14]。在反烏托邦式的社會背景下,斯蒂芬森借用荒誕的賽博朋克式隱喻,揭露人類文明在科技高度發達的表層之下逐漸崩塌的社會結構,以哲學反思警醒人們提防神經機械控制可能會帶來的災難性后果。這種隱喻在數字化社會無所適從的人們心中激發起共同的認知模式,使恐慌焦慮的內心感受具象化,凝結在“metaverse”這一特定的語言符號中。
“metaverse”的概念并未局限于文學想象,開始向科學領域轉化。根據對Snow Crash施引文獻的分析[15],其研究價值最早集中體現在計算機科學和通信領域。此后,文獻的施引主題隨互聯網技術發展而演化:在互聯網1.0時代,相關文獻聚焦于因特網和信息技術;隨著互聯網進入2.0時代,注意力轉向社會網絡、計算機游戲和3D技術;之后,又逐漸形成熱點關注的主題群,包括虛擬世界、第二人生等,并在近期開始強調人工智能和后人類研究。施引主題的這一歷時性變化清晰反映出“metaverse”由最初作為文學概念,逐漸向科學領域滲透的傳播路徑,在社會中從文學語言編碼的信息進化為科技領域探索的知識,同時也體現出這一概念的內涵與外延隨社會文化發展而不斷豐富。
由此可知,“metaverse”這一文學知識概念受到互聯網技術高速成長的觸發,脫胎于賽博朋克式的反烏托邦隱喻,在源語文化實現了從文學概念到科技知識的跨學科轉化。隨著社會發展,這一符號的指稱內容和哲學反思在原有內涵的基礎上也在不斷擴充。
1.2 “metaverse” 的跨語言傳播
斯蒂芬森在英語文化中斬獲的諸多榮譽為Snow Crash譯入漢語文化奠定了基礎。此書標志著斯蒂芬森創作風格的成熟,對虛擬空間進行了系統詳細的描寫,以富有感染力的筆調刻畫出人類認知底層邏輯遭遇機器入侵后的災難后果,一經問世便在英語文化中獲得廣泛好評,卻并未即刻譯入漢語文化。隨后,斯蒂芬森憑借1995年的《鉆石時代》榮獲科幻小說最高獎雨果獎,并在2008年攜《飛躍修道院》再次入圍雨果獎決選,積累了足夠的符號資本(symbolic capital)。至此,Snow Crash才吸引了漢語讀者的注意,于2008年以《潰雪》為名在臺灣發行,并在2009年《科幻世界·譯文版》以《雪崩》為名節選刊登,同年又由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在大陸發行單行本。
“metaverse”的多重意義潛勢通過各種譯名部件在不同譯本中得到不同體現。在術語的跨語言傳播過程中,翻譯主體會對術語的概念內涵進行補充式解讀,最終在目標語中呈現為特定的“譯名部件”[16]。臺灣和大陸先后將這一術語譯作“魅他域”和“超元域”:臺灣譯本側重可譯性,采用“音義仿造”的思路,音譯在漢語中沒有完全語義對應成分的“meta-”,以“魅他”體現出這片虛擬空間的惑人魅力;直譯意義較為簡單直白的“(uni)verse”,通過范疇詞“域”明確概念的空間屬性,最終創造“魅他域”一詞。大陸譯本側重可讀性,基于譯者自身理解,限定各詞素的具體意義,以“超”體現“meta-”的后發性和流變性;借“元”在漢語文化中的“最初、本元”之意修飾“(uni)verse”,明晰為“元域”,通過“語義仿造”得到“超元域”,表示“超越人類最初生存空間的空間”。這一意義組合也體現了自涉性,可以說完整反映了源語詞的三重潛勢。憑借新詞仿造的不同策略,譯者借助不同的譯名部件注入各自的解讀,為漢語讀者搭建了差異化的識解途徑。
然而,“metaverse”并未憑借這兩種文學譯名在漢語文化萌發普遍意義,而是以商業概念從地方走向世界。2021年,Roblox、Epic Games和Facebook等巨頭通過資本注入和商業造勢成功將這一文學概念商業化。與此同時,國內的Meta App、代碼乾坤等新創企業也掀起融資熱潮。自此,“metaverse”化身商業概念,再次譯入漢語文化。“meta-”作為詞綴在現代英語中常以自涉性的含義與學科名稱搭配。臺灣和大陸以此為基礎,按照各自語用習慣直譯為詞綴在該語境下的慣常表達,仿造出“后設宇宙”和“元宇宙”的概念。“后設”作為語義仿造的譯名部件,通過單字組合體現了“meta”的后發性和自涉性,也可據此聯系到事物自身在后期發展變化的流變性,因而可以全面再現源語詞的三重內涵;而“元”作為漢語固有成分,只體現出意為“本元”的自涉性,喪失了源語詞的后發性和流變性,容易讓受眾誤解為“最原始的宇宙生存空間”之意。盡管如此,在大量資本涌入的情況下,“metaverse”仍以商業概念“元宇宙”的身份獲得大眾認可與廣泛熱議。
至此,“metaverse”借助作者在英語文化獲得的符號資本打開漢語市場大門,從文學隱喻滲入科技設想,又成為商業概念,實現了跨學科、跨語言的知識傳播與轉化,借助商業投資占據漢語文化一席之地。
1.3 “metaverse”在漢語文化中的接收
中國社會迅速吸收化身商業科技概念的“元宇宙”,并采取行動做出積極回應。在政界,工業和信息化部首次表態,要培育一批進軍元宇宙、區塊鏈等新興領域的創新型中小企業,而上海、浙江、北京等地方政府已超前布局,推出發展元宇宙的扶持政策。在學界,首屆元宇宙中國大會、數博會“元宇宙”論壇等活動引發熱烈討論,各大高校紛紛成立元宇宙實驗室和研究機構,相關論文、著作大量涌現。在商界,各互聯網巨頭競相開始收購計劃和研發行動。“metaverse”以“元宇宙”之名在政界、學界和商界得到深度探索。
“元宇宙”的輿情走向體現出公眾對這一新興概念的理解和認識。截至目前,中國網絡的元宇宙資訊發布占比位居全球第一。網民對與生活緊密關聯的時空智能和人機智能等話題討論較多,對元宇宙在經濟增值方面的表現則因尚不清楚具體形勢而持懷疑態度。盡管輿論的關鍵詞仍是較為泛化的“游戲”“體驗”“智能”和“未來”,但開始涉及NFT、區塊鏈、VR、AR等具體應用,說明網民此前對元宇宙的單一理解也在逐漸細化。由此可見,目前漢語文化受眾是在根據相關資訊中可知可行的具體技術,自下而上地建構“元宇宙”這一抽象的符號信息,填充這一宏觀知識概念。
從知識金字塔的模型來看,“metaverse”在漢語文化中不再只是“元宇宙”這樣一個符號,而是開始從信息跨層次轉化為知識,并為進一步升級智慧積累資本。盡管“元宇宙”并未將源語詞的識解途徑完整呈現給目標語受眾,丟失了它的指稱內容和哲學反思,卻仍在與其他譯名的競爭中獲得更為廣泛的傳播。然而,這一缺失的信息功能是術語翻譯中被反復論及的一項標準,要求譯名準確表達原術語的內涵和外延,認為這是使用者理解和接受的決定性因素[17]。“元宇宙”在沒有滿足信息功能的情況下,是如何實現廣泛傳播甚至知識轉化的呢?
從傳播的視角探討翻譯,有助于突破傳統翻譯研究的跨語言維度,研究信息在傳播中向知識轉化時的語內交互維度。“metaverse”作為知識客體,以“魅他域”“超元域”“后設宇宙”和“元宇宙”為符號載體進入漢語文化,與作為主體的目標受眾展開認知互動,各譯名由此卷入對接受度的競爭之中。本節從符號特征和傳播方式兩個方面,分析目標受眾與不同符號間的交互感受,探究“元宇宙”獲得普遍接受的原因。
從譯名自身的符號特征來看,“元宇宙”犧牲了源語詞的指稱內容和哲學反思。“魅他域”通過創造性音譯,體現出譯者在原作者意圖之外的主體性介入,向受眾強調這片新生之地的魅惑力。“超元域”通過闡釋性意譯,傳達出譯者以源語詞內涵為基礎的補充式解讀,向受眾解釋了這一虛擬空間與當前世界的發生關系,這種關系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源語詞的三重意義潛勢。“后設宇宙”將闡釋性意譯和直譯結合,試圖用“后設”為受眾再現源語詞成分提供的多種識解途徑,如直接反映出的后發性和自涉性。“元宇宙”卻直接將“meta-”和“(uni)verse”在目標語文化中最常用的義項對應組合,并未體現譯者的獨到創造或理解闡釋。它只憑借目標語文化中潛藏于認知思維慣式下的語用習慣,反映出最體現字面意義的自涉性特征。這使作者構造的其他兩種識解途徑蕩然無存,也讓源語詞在源語文化中擴充的指稱內容和哲學反思不見蹤影,不可避免地造成知識轉化過程中“文化信息的失落和變形”[18]。
卻也正因如此,“元宇宙”憑借低成本的識解途徑獲得了傳播優勢。譯名部件“元”和“宇宙”是漢語文化中固有的常用字詞,為受眾選擇性地提供了一種較簡單直白的認知方式,使受眾愿意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快速形成主觀的理解。這種“理解”無論正確與否,在地方性文化結構的限制之下,可以在新的語境中獲得“合法性”[19]。多樣化的“合法理解”又會進一步吸引更多受眾參與新知識概念的認知建構,為譯名獲得廣泛認可提供了基礎。因此,在認知互動過程中,知識客體的低識解成本可能會激發認知主體的主觀能動性,積極建構自我認知,從而反向助推信息傳播,促進信息符號向知識的轉化。
從譯名的傳播方式來看,“元宇宙”借助了社交媒體在知識傳播中的強大離心力。傳統的知識傳播屬于機構模型(institutional model),通過知識在科學家、政府和媒體之間的水平流動,將知識從專業人士按層級自上而下地直線傳遞(transmit)給非專業人士,強調各參與者之間的共性與相互支持[20]。而社交媒體則使知識傳播呈現出去中心化和去專業化的態勢[21],傳播模型也轉向網聯模型(networked model)[22]。網聯模型以社交媒體為離心力,將信息傳播的動態特征從概念上的“傳遞”轉為“轉化”(transfer),強調轉化過程中所體現的差異與協商[23]。“魅他域”和“超元域”的傳播渠道為科幻小說,傳播方式屬于機構模型,使作者創造的文學概念以信息形態從譯者直線傳遞給讀者。這使不同認知主體之間缺乏互動協商,而信息客體自身無法根據受眾對知識的多樣化理解進行相應調整,導致參與者間缺少機構模型賴以維持的共性與支持,降低了信息轉化為知識的效率。而“元宇宙”的傳播渠道為社交媒體,屬于網聯模型,讓每位非專業的信息消費者都有機會提出差異化的主觀理解,在與其他消費者的協商對話中共同建構這一知識概念,提高了知識轉化效率。
不僅如此,“元宇宙”傳播的網聯模型還填補了官方決策滯后造成的信息空白。“元宇宙”一詞在網絡平臺發源之初,官方尚未及時回應大眾對新知識概念的理解訴求,需要一定時間才能給出統一的概念解釋,幫助社會形成共識。這種情形下,傳統機構模型中的專家或業內人士在知識生產(knowledge-making)階段不再具有“壟斷”地位,而社交媒體則允許非專業大眾以小微影響者(micro-influencer)的身份出現,搭建起信息鴻溝的橋梁[24]。他們通過對外文資訊的翻譯、個人觀點的分享,為大眾普及了“元宇宙”的文化來源和范疇所指,在大眾不同的理解方式中做出調解。網聯模型增加了信息消費者之間自我與他者的對話,加強了主體間的差異協商,為信息傳播增加了動力,也幫助受眾對知識概念進行使用和升級轉化。
綜合上述兩方面分析,“metaverse”作為新信息譯介漢語,通過“元宇宙”符號自身較低的識解成本,強化了認知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并憑借社交媒體傳播信息的強大離心力,增強了主體間的協商互動,提高了信息傳播與知識轉化的效率。
2 討論
“元宇宙”在沒有向受眾提供完整識解途徑的情況下,借助低識解成本和強對話互動,從主體性和主體間性兩方面促進了信息傳播與升級,獲得大眾的理解與認可,最終實現跨語言知識轉化。以下從載體與媒介兩方面對這一現象進行思考。
從載體來看,語言符號作為知識載體,其識解成本對知識在目標語文化的接受與傳播效率至關重要。即使目標語符號未能提供源語符號在源語社會的特殊識解途徑,但如果其識解成本較低,能夠增加受眾的主體性認知建構,激發受眾在識解過程中發揮主觀能動性并形成多樣化理解,仍有可能提高源語知識在目標語文化中的接受度,促進信息向知識轉化。
從媒介來看,傳播方式作為知識媒介,其傳播模型對源語信息在目標語文化中向知識和智慧的轉化舉足輕重。社交媒體使大眾以個體為中心,發散性傳播信息,通過不同主體之間的對話實現信息的平級流動。這種模式提高了受眾的主體間性意識,增強多樣性的差異協商,搭建起信息鴻溝的橋梁。這有助于源語知識以目標語編碼的信息形態在受眾中豐富內涵、達成共識,從而促進信息向知識和智慧的升級。
以上思考能夠幫助譯者從信息傳播的視角理解同一術語不同譯名間對受眾接受度的競爭,在術語翻譯時選擇合適的語言符號和傳播方式,策略性地幫助知識實現跨語言、跨文化的傳播。
3 結語
術語翻譯往往強調滿足基本的信息功能,再現源語詞的內涵與外延。然而,本文對“metaverse”由地方性知識萌發世界性意義的發展譜系進行了詳細描寫,根據該術語在源語文化的發生明晰了它的意義潛勢以及隨社會文化發展而不斷擴充的內涵和外延;而后分析這一知識概念被解碼、再編碼的過程,比較不同譯名符號在漢語社會的知識轉化程度,發現“元宇宙”這一譯名在損失信息功能的情況下卻獲得了受眾的高接受度,顛覆了對術語翻譯標準的傳統認知。從知識翻譯的角度審視翻譯,有助于在跨語言維度之外思考知識依靠翻譯傳播過程中的語內交互維度,考慮源語文化內原文本在作者和讀者交互中擴充的意義內涵,以及目標語文化內譯文在信源和受眾互動中獲得的接受程度。當前社會要求知識轉化具有較高效率,這就需要術語翻譯能夠獲得高接受度。譯名可以合理降低識解成本,增強信息客體與認知主體之間以及認知主體本身之間的對話,促進信息的傳播,幫助信息進一步轉化為知識,最終實現跨語言的知識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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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樊林洲(1963—),男,蘭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術語翻譯、隱喻,應用廣義進化論(包括模因論)研究語言文化的變化與進化,對于語言文化的變化和進化有比較系統的研究。通信方式:flz99@163.com。
陳勝男(1999—),女,蘭州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翻譯學、術語翻譯、語篇銜接與連貫理論。通信方式:chenshn21@lz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