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范成大,是因為趣味相投,也氣味相投。
范成大是南宋名臣、文學家。在他身上,有一種莫名難言的“喜感”。他很像一位詼諧老友,知道人世間各種憂愁孤獨,但他不愿意愁上添愁,而是呼朋喚友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說:“古人愁不盡,留與后人愁。”
他寫《病中絕句》,一寫就是八首。比如“空里情知不著花,逢場將病當生涯。蒲團軟暖無時節,夜聽蚊雷曉聽鴉。”別人臥床,想著花香與簾外無盡的細雨,或者金戈鐵馬、壯志難酬,他關注的卻是夜晚聽著蚊子“嗡嗡嗡”,天亮了又聽見烏鴉叫。
“溽暑薰天地涌泉,彎跧避濕掛行纏。出門斟酌無忙事,睡過黃梅細雨天。”看起來,他也沒什么大事情,出門喝點小酒,睡一覺,就把黃梅細雨的時日都度過了。
看上去,他寫的似乎不是詩,更像日常生活實錄,充滿煙火氣。
不過,范成大一旦深情起來,也是齁甜齁甜的。在《車遙遙篇》里,他寫道:“車遙遙,馬憧憧。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你如星,我如月,長相輝映,哪怕月亮暫時晦暗,但那明亮的星會一直等到月亮復原,待到月圓之夜,共赴盈盈秋水。
這星星,如此癡情。
這句子,何其深情。
“料峭輕寒結晚陰,飛花院落怨春深。吹開紅紫還吹落,一種東風兩樣心。”一樣的東風,生出了兩樣心,吹得花開,又吹得花落。能倒推出東風的兩樣心,以東風擬人,很尋常,但用東風比擬人的心意反復多變,說明范成大是一個很懂人性的人。
有戀愛經歷的人,都明白那種忽嗔忽怪忽恨忽愛的心思,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寫詩寫詞的常用手法,無非是倒因為果,化景物為人格。但是懂手法的人太多,將手法用好的人很少。平時時刻留心,下筆時才能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范成大也批判社會壓迫:“采菱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 采菱的人一年到頭勞作,辛苦到指頭流血、形容枯槁,仍舊買不起田。沒辦法了,只能在水面上討生活,但是官府哪管這些,該交的租稅一文都不能少。
范成大的詩詞搖曳多姿,時而文藝清新,時而厚重嚴肅,時而玩笑搞怪。看似是“怪人”,其實他的詩詞很美。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西米繪圖)
沈嘉柯,男,著名作家、文化學者,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教育學會會員、全國青聯委員。代表作《生命擺渡人》《人生是一場雅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