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津山溝走出的女革命者

龐國翔

鐘復光，我國早期婦女運動領導之一，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任中央委員會書記施存統(tǒng)的妻子，“人民音樂家”施光南的母親。她是一名從江津縣山溝走出來的革命者，1919年考入重慶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1923年輾轉到了北京，后經中共早期發(fā)起人、工人運動領袖鄧中夏介紹，進入上海大學；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任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女生大隊指導員，培養(yǎng)出趙一曼、胡筠、游曦等女英烈和聶榮臻夫人張瑞華等巾幗棟梁。

毛澤東主席的問候

1945年8月28日，重慶傳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中共領導人毛澤東等人抵渝同國民黨談判。這消息像閃電般劃破陰霾，給國統(tǒng)區(qū)的山城帶來光明和希望。

9月5日，毛澤東在曾家?guī)r50號接見婦女愛國團體——中國婦女聯(lián)誼會的同志。會見時，毛澤東和這些婦女運動的領導人一一握手，她們或自報家門或借他人之口向毛澤東做介紹。當毛澤東來到鐘復光面前與她握手寒暄時，充滿關切地詢問她以及她丈夫的近況。鐘復光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回憶起多年前與丈夫一起常見到毛澤東、楊開慧夫婦的難忘時光。鐘復光的丈夫施存統(tǒng)（又名施復亮）是一名早期職業(yè)革命活動家、青年運動的主要領袖，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首任書記，常常與其他革命領導人碰面議事。1923年，在上海大學向警予的閣樓里，鐘復光和丈夫施存統(tǒng)多次與帶著孩子的毛澤東、楊開慧夫婦碰面。20多年過去了，毛澤東仍能記得自己，還關心著自己的丈夫施存統(tǒng)，面對主席親切的問候，鐘復光含淚激動地答復“好，好……”

晚上回到家后，鐘復光將與毛澤東會面的事講給全家人聽，認真細致地講述每個細節(jié)。講到毛澤東對丈夫的問候時，鐘復光看見丈夫眼里含著淚水，時隔多年，日理萬機的毛澤東還惦記著他們，令他們感動而泣。

自小有反抗精神

1903年，鐘復光出生在江津縣仁沱場綦江邊一個叫王家灣山村的封建家庭，全家依靠父親開小私塾的微薄收入維持生計。鐘復光雖為女孩子，自小卻能在父親的小私塾里與村童一起學文習字。后來私塾開不下去了，父親只好將田地典租給親戚，依靠給人寫信過日子。鐘復光8歲時父親去世，當時最小的弟弟還不滿1歲，這令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小小年紀的鐘復光就承擔起照看弟弟的任務。一天，鐘復光帶著幺弟外出玩耍，碰到惡霸少爺欺負人，鐘復光上前勸阻，卻引來惡霸少爺?shù)姆磽?，重傷幺弟。當鐘復光背著奄奄一息的幺弟回到家時，母親氣得當場暈倒，幾天后，弟弟傷重不治離世。此時禍不單行，典租家里土地的親戚欺負鐘復光一家孤兒寡母，以無字據憑證為由，拒交典田租金。艱難中，母親以紡麻紗來維持全家窮困潦倒的生計。

鐘復光從小就是個離經叛道的女孩。她在父親私塾念的是《三字經》《女兒經》等書，學的是男尊女卑和三從四德等封建之學。當她對學習內容迷惑不解向父親發(fā)問時，父親的解答總是支支吾吾。家里私塾停辦后，鐘復光入學其他私塾，對老師教授的封建教育也經常提出質疑，多次觸怒老師，挨老師不少的責打。

有兩件事很能反映鐘復光的反抗精神。一是脫掉裹腳布。當時的女孩依世俗舊規(guī)是要纏腳的，女子的腳以“三寸金蓮”為美，如果女孩是大腳，被認為是缺乏嚴格家教，很難找到婆家。鐘復光6歲時，母親就給她纏腳，雙腳緊緊纏裹上一層厚厚的白布，走起路來火辣辣地疼。她常悄悄將鞋和纏腳布脫掉，光著雙腳下田捉魚。有一次，她捉魚后上田坎，卻找不到鞋和纏腳布，原來是一個男孩惡作劇，將這兩樣東西拿去向她母親告狀。鐘復光回家后，盛怒的母親拿著竹竿對她一陣猛打，她急忙往外逃，母親就往外追。她逃到一個山坡，爬上一棵大樹，但最終精疲力盡的她也沒逃過一頓教訓。第二天，母親將她的雙腳緊緊地包纏好后用線密密縫上，讓她解不開，沒想到聰明的鐘復光跑到山坡上，用一塊鋒利的石塊將線磨斷后又赤腳下田捉魚，還索性將纏布拿回家，表示自己以后堅決不纏腳，氣得母親大加責罵。最后母親沒有辦法，只得由著她。此后，當鐘復光舒服地光腳行走在山村小路時，總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跟在她后面做著鬼臉并亂喊亂叫——“鐘大腳、鏟田角，鏟個窩窩做討飯缽……”

二是抗婚。鐘復光7歲時，家里給她訂了“娃娃親”。她到學校念書后，多次向母親表示反對自己的包辦婚姻，也從不到男方家見面。一開始母親不以為然，鐘復光18歲時，母親要求她與約定好的娃娃親對象結婚，遭到她的堅決反對，說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由于她的堅決反抗，加上老師在中間溝通，結親對方終于同意解除婚約……

勇敢參與擇師運動

1919年，五四運動猶如一聲驚雷，響徹中華大地。

此時，16歲的鐘復光考入位于重慶的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江津到重慶，她對什么都充滿好奇。這是所公費學校，不要學費，還供給膳宿，無疑減輕了她的經濟壓力。鐘復光非常珍惜這個學習機會，勤學苦練、團結同學，多次被評為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校長鄧夢修非常保守封建，要求學生成為具備三從四德的女人，學習的內容多是《女誡》《女論語》《女范捷錄》等。很快，“五四”浪潮襲來，這些青年女學生與其他學校的學生聯(lián)合，邁出課堂，走上街頭，發(fā)傳單、作演講，向群眾宣傳打倒帝國主義，宣傳抵制日貨。鐘復光從小就膽大潑辣而又心細，從不顧別人的譏笑和白眼，每次宣傳都走前面，帶頭喊口號。她從同學那里悄悄借來《新青年》等進步書刊，如饑似渴地閱讀……她被選為學校學生自治會會長和川東學生聯(lián)合會副會長。她組織宣傳隊開展愛國宣傳，創(chuàng)辦平民夜校，被推選為夜校校長。

正在這時，川東教育界知名進步人士陳愚生等舉辦“夏令講學會”，聘請“少年中國學會”的幾個成員來講課。這個學會的不少人后來都成為中共的早期著名領導人。時年18歲的鐘復光參加了這次學習，在這里，她認識了鄧中夏、王德熙等革命前輩，鐘復光與鄧中夏接觸最多，鄧中夏后來成為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鄧中夏給學員深入淺出地講解為什么要反對帝國主義、封建軍閥；講新文化，新思想；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講男女平等、婦女解放、婚姻自由等新知識。大家很興奮，長期積悶在胸中的許多疑問全都煙消云散，頓感一片清朗，開始明白，本是富庶之地的江津家鄉(xiāng)為什么民不聊生、一片荒涼，自己家里為什么受窮、受欺凌，地主老財為什么能騎在勞苦大眾頭上作威作福。鄧中夏鼓勵她們回校“鬧革命”，開展反對封建教育思想的活動。

于是，鐘復光組織召開學生自治大會，決定開展“擇師運動”，自治會選舉出代表，提出“撤換封建校長鄧夢修”“取消歧視婦女的教育方針”等口號。自治會代表向川東道尹公署請愿，同時進行罷課。學生運動剛開始就得到鄧中夏、黃日葵等人的關心和指導，重慶各個學校的學生自治會都派出代表前來聲援，聲勢越來越大。道尹公署害怕學潮擴大后無法收場，只好下令撤銷鄧夢修校長的職務，委派學監(jiān)胡鶴珍擔任校長。這等于換湯不換藥，大家仍不滿意，呼聲越來越高，教務長周文卿嚇得逃離學校。道尹公署又派一個叫伍新言的委員來主持校務。道尹公署要學生們先復課，但同學們堅持不妥協(xié)，強烈要求換一位有新思想、有辦學經驗的人來當校長。

鄧中夏為了鼓勵和支持學生，給學生自治會寄去兩首詩，鼓勵大家堅持斗爭。第一首《問》：“光明在山頂上，可是山前山后荊棘重重，山左山右豺狼阻路，青年朋友們，去呢不去？”第二首《石匠》：“好好一塊石頭，偏偏被他打壞，未經一日功夫，打成一個石凳，既很光滑又很好看，既有建設先有破壞，世界的公理是自然的淘汰……”

大家傳誦著這兩首詩，思想更加明確和堅定，通過開會討論和征求各界意見，認為原成都府中學校長蒙裁成不僅思想開通，而且有較多的辦學經驗，大家打出“歡迎蒙裁成先生來二女師任職”的標語和口號。學生的這一要求遭到道尹公署的拒絕，雙方進入僵持階段。這時，鄧中夏又寄來兩首詩《過洞庭》一二。這兩首充滿革命斗志激情和浪漫主義精神的詩歌，影響了鐘復光的一生。鐘復光將詩稿交給幾個好友傳閱，大家受到無限鼓舞，斗志倍增，商定：不獲全勝，絕不退縮。1921年秋，蒙裁成終成為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校長，學生自治會取得第一個勝利。

輾轉走上革命之路

北京是五四運動的發(fā)源地，鐘復光和7名同學商量決定離渝北上，在幾位進步老師的支持幫助下，她們啟程北上。

她們乘船順江而下先到南京，住在十廟口一個非常簡陋的公寓里。因缺錢，經過漫長的困頓輾轉，直至1923年初她們才到達北京。在北京考上學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們白天到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實習科補習，晚上自習。日夜勞累，加上營養(yǎng)不良，半年后鐘復光患上肺病。

在養(yǎng)病期間，鐘復光每天都貪婪地閱讀《新青年》《社會主義文集》等進步書刊，她的思想發(fā)生極大的變化，加深了對革命事業(yè)的向往。但身體、學業(yè)、生活三大難題讓鐘復光深感惆悵，她提筆給鄧中夏寫信，述說自己的煩惱愁苦，不久便收到鄧中夏的回信。鄧中夏在信中安慰并鼓勵鐘復光到上海休養(yǎng)治病。鐘復光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立即啟程來到繁華而喧囂的上海，找到位于租界內西摩路132號的上海大學。當時，鄧中夏在上海大學擔任主要領導人，上海大學的辦學方針是“培養(yǎng)建國人才，促進文化事業(yè)”，來求學的學生大多數(shù)是奔著學習革命理論、準備獻身于革命事業(yè)的有志青年。鄧中夏安排鐘復光住在興業(yè)里1號向警予的家里。鐘復光進入上海大學后，學習的是社會系，系主任是瞿秋白。系教授施存統(tǒng)講授社會發(fā)展史和社會問題，他學富五車，課講得生動形象、透徹明達，很受學生歡迎。鐘復光在上海大學的食宿費用由鄧中夏擔保給付，費用從他的薪資中扣除。

不久，毛澤東和楊開慧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上海，住在向警予的樓上，與鐘復光成了鄰居。后來，鐘復光搬到淡水路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機關，與肖楚女成了鄰居。鄧中夏和惲代英天天都來這里編輯出版《中國青年》，鐘復光協(xié)助做些編務工作。

1924年秋，向警予交給鐘復光一個任務：牽頭組建上海女界國民會議促成會。這是一項非常艱巨而有意義的工作，在向警予的領導下，鐘復光聯(lián)絡了一些婦女界的同志，起草相關文件和宣傳資料，大力開展宣傳工作。這時，人民群眾反對北洋軍閥政府“善后會議”的浪潮越來越高，孫中山決心改組北洋政府，革除弊政，決定召開國民會議。國民黨中的共產黨員很支持這個主張，同上海女界國民會議促成會籌備組一起，向廣大群眾進行推翻軍閥統(tǒng)治的宣傳教育活動，工作非常出色。在向警予和鄧中夏的介紹下，鐘復光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公開身份是上海大學學生，實際上是一名黨的干部。

1925年，因工作需要，鐘復光第二次到北京。此次北京之行，發(fā)生了很多事，令鐘復光終生難忘。

1月，國民會議即將在北京召開，鐘復光和向警予、劉清揚等人被上海女界國民會議促成會選為出席會議的代表。向警予因工作脫不開身，鐘復光和劉清揚先行前往北京，當時劉清揚已有身孕，鐘復光擔起對外聯(lián)系的任務。鐘復光遵照向警予的叮囑，抵達北京便去找北平（北京的舊稱）中共黨組織，在交介紹信時正好遇上趙士炎。在“三八”國際婦女節(jié)這天，蘇聯(lián)大使館舉行活動，趙士炎帶上鐘復光一同參加。在活動會上，鐘復光第一次見到李大釗。

正當民眾翹首以盼召開國民會議之時，傳來孫中山先生病逝的噩耗。北平中共黨組織指示鐘復光參加孫中山先生治喪委員會的工作，具體任務是與鄧穎超等4位同志一起接待前來吊唁的外國友人。鐘復光十分崇敬孫中山，帶著悲痛的心情參與治喪工作。3月中旬，在上海的向警予用電報給鐘復光等人發(fā)來指示，要求她們趁全國各地的婦女代表都在北京的機會，成立中國婦女界聯(lián)合會。鐘復光和劉清揚等人立即行動，她們白天開展聯(lián)系工作，商議候選人名單等事項，晚上加班加點起草相關文件。經過20多天的努力，中國婦女界聯(lián)合會正式宣告成立。

北京《晨報》在報道中說：“4月12日下午，全國婦女界各團體在女師大召開聯(lián)席會議，公推上海代表鐘復光為臨時主席，決定名稱為中國婦女界聯(lián)合會。推定石道璠、鐘復光等30人為籌備員，4月20日招待北京新聞界，于4月29日開成立大會，由劉清揚任副主席，鐘復光報告籌備經過，中國婦女界聯(lián)合會宣告成立?！?/p>

頑強斗爭中成長

1925年，震驚中外的“五卅運動”在上海爆發(fā)，它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反帝愛國運動，標志著大革命高潮的到來。

1925年1月，中共四大提出無產階級在民主革命中的領導權問題，決定加強黨對工農群眾運動的領導。5月30日，上海工人和學生在租界內進行宣傳講演，被英國巡捕逮捕100多人；隨后數(shù)千名群眾集中在南京路上的巡捕房門口，要求釋放被捕者，英國巡捕開槍射擊示威群眾，當場打死13人，傷數(shù)十人，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當夜，中共召開緊急會議，決定由瞿秋白、蔡和森、李立三、劉少奇等組成行動委員會，組織領導上海民眾罷工、罷市、罷課，開展“五卅運動”，抗議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殺戮。

其間，鐘復光冒著危險，深入學校附近小沙路一帶的工人區(qū)活動。這里是日本紗廠的集中地，工人多為女工。鐘復光組織女工們學習文化知識，宣傳革命道理，使得紗廠參加罷工的人數(shù)不斷擴大。5月30日晚上，鐘復光同工人到南京路進行示威游行。她走在隊伍的前面，發(fā)傳單、作演講，到當街的商店內進行宣傳。游行遭當局出動軍警武力鎮(zhèn)壓，共青團上海地委組織委員何秉彝當場犧牲。何秉彝血染街頭，更令大家義憤填膺，第二天示威游行繼續(xù)進行。

面對同鄉(xiāng)何秉彝的犧牲，鐘復光無所畏懼，仍日夜奔忙。她在接到上級通知后，沿長江上溯，先后到南京、蕪湖、安慶、九江、武漢、長沙、沙市、宜昌、重慶等大中城市的學校、工廠開展革命宣傳演講，揭露帝國主義暴行，向商界募集捐款接濟上海罷工的工人。由于演講行程過多，鐘復光累倒了，不得不住進醫(yī)院治療。鐘復光治病期間，施存統(tǒng)多次來醫(yī)院探望，兩人的感情與日劇增。1926年春天，鐘復光和施存統(tǒng)結為革命伴侶。

1926年夏，國民革命軍開始北伐并節(jié)節(jié)勝利，軍閥孫傳芳等作垂死掙扎，他們對施存統(tǒng)等共產黨人進行通緝。1926年8月，在中共組織安排下，施存統(tǒng)離開上海到廣州中山大學任教；1927年，黨組織調施存統(tǒng)和鐘復光到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工作，鐘復光又回到集體生活中，任女生隊政治指導員。后來，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學生與農民運動講習所學員奉命組成中央獨立師，惲代英任黨代表，施存統(tǒng)任政治部主任，鐘復光也走上新的革命征程……文